路珩之对自己老岳父还是有些恐惧的,他一看到汪鹤那张脸, 就想起在滟州被追着跑好多条街的狼狈样。
两人寒暄了几句, 路珩之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幸亏在这时,家仆高声道:“长公主殿下与镇国公到。”
汪鹤忙起身带着他们两人出去迎接, 路珩之撇了撇嘴, 心想宋骁这小子自从当上镇国公, 走哪都要摆谱。
不满归不满, 他还得跟着汪鹤到大门口迎接宋骁和沈伊。
沈伊扶着宋骁的手下了马车,就看到三人在门口躬身作揖,她笑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平身吧。”
汪鹤站直了身子,却依旧恭敬地说:“殿下与国公, 里面请。”
宋骁揽着沈伊的肩,两人一起当先进了院子,汪鹤他们三人紧跟着后面走进来。
沈伊转身拉着汪梦柯的手,问:“他们聊他们的,我们去聊我们的。”
汪梦柯点了点头,扶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殿下今日能来,梦珂真是高兴极了。”
沈伊笑了笑:“你成婚那日我不能去,回门这样的大日子我必然得来看看,在路家这两日过得可好?”
汪梦柯红着脸,点了点头:“挺好的,奶奶和婆婆都对我很好,公爹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心眼着实很好。”
沈伊拍拍她的手背:“那就好,如今已为□□,就收一收之前的性子,可若是他们对你不好,本宫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汪梦柯很小就没了娘亲,一直是爹爹将她带大,她只懂得带兵打仗,若不是这些日子长公主教了她很多,她只怕入婆家第一天就要被人看笑话。
她突然红着眼说:“殿下,您就是我的亲姐姐。”
沈伊与汪梦柯在她的房间说了好一会儿话,中午在汪家用了午膳,便回了府,她最近嗜睡,中午总是要午睡一会儿。
宋骁坐在床榻边,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入睡,这才从屋中出来,看到外面一直等着的何铄。
何铄:“国公,皇上醒了,说要见您。”
宋骁沉默了片刻,吩咐守在门口的崔宁和梓檀:“照顾好殿下,若是她醒了,就说我去去就回。”
崔宁和梓檀一同欠身应声:“是。”
宋骁出了府,与何铄直接进了宫,直奔皇帝的寝殿。
沈风铎大病初愈,面色格外苍白,双颊凹陷,他有些无力地靠在金丝靠枕上,看着宋骁来了,眼珠才勉强动了动,他一摆手,屋子里其他人全都退了出去。
宋骁微微拱手:“臣,参见皇上。”
沈风铎冷冷一笑:“如今这朝堂都是你说了算,也就不必故作臣服了,朕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宋骁面无表情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距皇帝不远的地方:“朝堂谁说了算不重要,只要有利于大齐就好,皇上以为,可是这个道理?”
沈风铎无声地笑了,他抬起头端详着宋骁的眉眼,的确与那个人像极了,尤其是他们都是常年板着脸,他怎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宋骁一动不动地,眼珠都不错地任他打量,坐得肩背笔直,仿佛随时站起来就能杀人与无形。
沈风铎突然开口打破了暂时的寂静:“朕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谁,这么多年了,朕居然自己亲手养大了一匹狼。”
沈风铎这一句话,就把他们之间暂时的平衡全都打破了,将难以接受的现实摆到两人的面前。
宋骁勾了勾唇角,他知道,以龙鳞卫的能耐,就算他再怎么遮掩,也迟早能查出他的身世,还不如就让他们查。
见他不语,沈风铎又说:“宋家的人一生都忠于大齐,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战功彪炳,没想到后人居然是一个满手沾染同袍鲜血的佞臣。”
宋骁的眼神一瞬间冰冷到了极点:“皇上这话,臣就听不懂了,宋家怎么会是一生都忠于大齐呢,他们当初一夜被灭门,不是因为他们勾结北漠,里通外敌吗?”
沈风铎的面色蓦然难看起来,他的呼吸也逐渐急促不安,沉默了好久,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他不说话,宋骁却偏要说:“他们里通外敌,他们的后人做一个佞臣,也不足为奇吧。”
沈风铎叹了口气:“可笑的是,这个佞臣,还是朕一手促成的,朕给了你无上的权力,你却这样回报朕吗?”
宋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挑了挑眉,说:“皇上给臣无上的权力,不过是让臣为皇上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臣不过是一个活靶子罢了。”
皇帝给他权力,一方面是让宋骁去暗杀一些对他不利的朝臣,另一方面就是让他在明处给龙鳞卫挡刀。
其实这些年暗杀那些朝臣的,除了一些上一世叫嚣着要让沈伊去和亲之人是宋骁所杀,其他的大多数都死于龙鳞卫之手。
沈风铎有些气恼:“难道,这些年你就没有半点感恩吗?”
“皇上……”宋骁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些,“在您下旨将沈伊嫁给臣时,臣心里是十分感激并感恩的,也曾想过一声效忠,可……”
可如今他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突然明白宋家一家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还能如何去效忠这样一个皇帝?
沈风铎看着宋骁,咬着后槽牙说:“当初的宋家,可是一心忠于大齐,宋书琰战功卓著,却从来都是低调做人,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这样不忠不义。”
听皇帝提到自己的父亲和宋家,宋骁就没来由地一阵恼火,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提起当初的宋家,若不是他,宋家会沦落到灭族的下场?
宋骁冷笑:“他战功卓著,对大齐忠心耿耿又怎样,还不是落得个被最信任之人陷害至死的下场?”
沈风铎一怔,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宋骁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竟然记得。
宋骁看着他呆立当场的表情,笑意更深了些:“皇上此刻还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吗?”
沈风铎沉默了好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年宋家之事,朕是有责任,你要杀要剐都冲朕来,朕绝不皱一下眉头。”
宋骁忍不住笑出声:“有责任?当真只是有责任吗?”
当初朝中大臣有许多眼红宋家的权势,想要暗害,弹劾的折子一波又一波,都被先帝一一驳回。
有一段日子,先帝正巧病了,朝政暂时交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沈风铎打理,准备待他好一些,就封宋书琰为太子,他知道沈风铎与宋书琰是结拜的好兄弟,想着自己的儿子总能理解他的苦心。
这话先帝在沈风铎面前提到过一次,沈风铎并未表现出十分抗拒的模样,暗地里却对宋书琰疏远了。
趁着先帝生病,朝政由太子把持,许多奸臣找到了进谗言的机会,在太子耳边说宋家是如何校长跋扈,如何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甚至有人拿来了伪造的,宋家河、宋书琰父子与北漠通信的“证据”。
沈风铎一时被蒙蔽,又或者他害怕宋家会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鬼使神差的,他根本没有核实那些所谓的“证据”,就下令让人将他们父子抓起来,将老弱妇孺暂时圈禁。
可去抓人的人回来说,宋家抗旨不遵,他们只好与其动武,宋家父子已经被围困。
沈风铎一惊,他这才觉得这里面不对,事情都不按照自己所想的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宋家父子动武,根本没想过让他们死。
他立刻出宫骑马赶到宋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看到了一把大火将宋家烧了个精光,宋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没有一个活口。
这些事情,也是宋晓这些日子一点一点查出来的,他还抓了龙鳞卫负责传递消息之人,威逼利诱才得来一些机密消息,这才拼凑全。
沈风铎被宋骁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些年也在不停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被宋书琰要当太子的事情冲昏头脑,或许就不会轻信那些奸臣的谗言。
或者说,他但凡在朝中有几分威慑力,那些朝臣也不敢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也悔恨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事后他根本不敢和先帝说实话,那些进谗言的奸臣也帮着各种遮掩,这才让先帝信了。
先帝自从宋家覆灭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便将朝政都交给沈风铎来打理。
沈风铎便越发嫉恨已经死去的宋书琰,先帝对他居然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用心。
宋骁见皇帝不语,他站起身:“臣不会杀了你的,你还是继续做你至高无上的皇帝,在你百年之后,臣会将六皇子辅佐上位,这大齐,还是姓‘沈’。”
“你做了这么多,居然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沈风铎以为,宋骁是为了他们宋家讨回公道,要自己做皇帝。
宋骁冷冷一笑:“臣不过是继承家父的遗志,绝不会做皇帝之位,会忠心耿耿地做一个好臣子,为大齐百姓谋福祉。”
沈风铎蓦然抬起头:“你父亲的遗志?”
难道,宋书琰竟一直根本不想做皇帝吗?
宋骁转身往外走,许久才飘来一句:“不然皇上以为,以宋家当时的权势,能毫无防备地被灭族?”
正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做皇帝,这才不会想到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去陷害他,陷害宋家。
说完这句话,宋骁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帝的寝殿,走到大殿门口时,瞥了一眼罗春,吩咐道:“好好照看皇上,要让皇上的身体尽快好起来,国不可一日无君。”
罗春立刻躬身道:“是,奴才明白。”
直到宋骁走远了,罗春才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进了寝殿,看到皇帝仿佛痴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靠在靠枕上,低声念叨着什么。
他走近了些,才听到皇帝在小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之位就摆在面前,他却从未想过要做?难道朕错了,难道朕真的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此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