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所求所愿原来不过是美梦一场,梦碎之后只余酸楚和贫瘠。当看到敬王亲笔画押的证词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胸口的血几乎沸腾,只想抱着那个人同归于尽,最后再一起坠入不可见底的黑暗深渊。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檐水滴落的声音,也让杜王妃的心里惶惶然全无着落处。还要怎么想,那个温润如玉飘逸出尘的良人已经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女人所有的精气神儿,在看到敬王的亲笔画押时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远处是一个个间隔得极小的牢房,杜王妃原本以为那里面没有人。这时候在昏暗晕黄的灯笼下,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人影。冷不丁可以看见一个蓬头垢面,也不知是男是女的犯人抱着木栏,如同野兽一般阴冷的死盯着外头,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呵呵”声。
  杜王妃的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从小娇养长大的贵女,她惊恐地抱着身子缩在墙角,生怕那些人的手可以穿过栏杆摸到她的身上。
  偏偏因为牢房逼仄,那一股股腐烂的肮脏的难以形容的臭气,忽然无比鲜明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渐渐淹没至人的头顶。
  壁孔上的烛火飘忽了一下,杜王妃努力地把自己越缩越小。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硕大的脑袋紧紧抵在左侧的木栏上。那人脸上的表情怪异痴傻,正起劲儿的挥舞着两条胳膊想要抓住她的裙摆。
  这牢房旁边怎么还有人,进来的时候不是空空荡荡的吗?
  杜王妃立刻不敢动弹了,那看不清男女的犯人忽然含混不清的笑了起来,声音粗嗄的如同郊外的夜枭。那人好是觉得有些好玩,然后就猛地“呸”了一声。一口黏腻恶臭的浓痰像箭一样直直落在地面上,在飘忽的灯火下无限放大……旋转……
  杜王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胸口儿也喷涌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郁气,背上的汗毛一一乍起。她弓着腰爬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冲到牢门前乱拍大喊,“叫顾衡进来,叫顾衡进来,让我马上离开这儿,他们说什么我都答应……”
  顾衡并没有走远,他抬首看着只挂着几颗残星的夜空,在心里计算着杜王妃究竟还能撑多久。
  那座单独收拾出来的小牢房虽然干净整洁,但左右邻舍都关押了十恶不赦的重犯。除非杜王妃生了钢筋铁骨,否则在这种龌龊阴晦的环境下扛不住一天。结果还是高估了她,连两个时辰都没有熬过……
  顾衡从石阶上下来的时候,杜王妃正双手抠着牢房的木门,拼命地想往外挣脱。嘴唇发白抖得不像话,满脸满眼都是泪水,偏偏还夹着一丝莫名恨意。
  看见顾衡闲庭信步的进来,杜王妃转过头切齿道:“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种埋汰下作的对付一个弱女子……”
  顾衡真心诚意的反赞了一句,“连谋逆大案都敢参与的王妃娘娘,绝不是一般的弱女子。”
  把杜王妃带出去后有同僚过来讨教一二,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让人犯松口?
  顾衡面色淡然地叹了一口气,“听说杜王妃素来有洁癖,虽然不怕死但未必不怕脏。她对敬王殿下用情至深,那几张纸不过是攻破了她的堡垒,同牢的那些死刑犯才是杜王妃不能忍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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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有人说男主在报私仇吧?
 
 
第二八三章 绸缪
   
  摛藻殿内,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悠长的叹了口气,对着几个心腹臣属道:“这件谋逆案能够这样风平浪静的解决最好, 其中顾衡居功至伟, 我都没想到那杜氏竟然这么快就反水,还供出敬王另外几处藏匿大宗金银的地方。”
  顾衡自然谦了几句为人臣的本分。
  皇帝满意的左右看了一眼,想了想叹道:“你们商议一下,看看给敬王一个什么样的处置最合适?先皇临去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要对兄弟们宽厚,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不知何时生了觊觎之心……”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所谓的谋逆案有猫腻,以皇帝的真实本意恨不得把这个亲兄弟摁在水里闷死, 但有些冠冕堂皇的过场还是要做的。
  建章殿大学士温铨如今是大皇子的师傅,如今前途一片看好。恨不得与以往断得干干净净好表一表自己的赤胆忠心, 就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当了这个出头椽子, “既然证据确凿, 理应将罪人交由六司会审,最后判一个斩立决也算对得起了!”
  屋子里就响起了细微的嗡嗡声, 连皇帝也觉得这个处置太过, 微微蹙着眉头道:“敬王再有不是也是我的亲兄弟,我曾经在先皇面前承诺保他一辈子平安无事。先皇大行还未过两年,总不能让我食言而肥……”
  他抬头看向站在末位的一位老者,温声问道:“康先生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不引人注目站在最后头的老者正是昔年在潜邸的康峤。
  自端王登基成帝之后, 因为爱惜康峤的文采和处事老成,特特封了他一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闲时依旧给大皇子授课, 平日还可以自由出入翰林院。
  康先生眉眼微微一抬, 浑身上下依旧儒雅风度, “在座的都是朝中栋梁,哪里有我这个老朽之人说话的余地。只是既然皇上问起,我就少不得述几条浅见。敬王殿下谋逆之事已成铁案,难就难在如今百废待兴不易大动干戈,传出去凭空让北元和东夷笑话。”
  皇帝不住点头,态度和煦的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康先生志得意满的高挑着一边眉毛,悄悄瞄了一眼顾衡,这才轻笑道:“既然是这么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的活祖宗,不如先将敬王圈禁起来,不许人进来探望也不许他出去。每日粗茶淡饭只许他读书练字反省己过,天长日久的磨下来那不该有的心思总会消磨几分。”
  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看看,长者考虑问题就是比你们这些人要周到细致许多。动则打打杀杀,传出去我的名声难道很好听?”
  温大学士一脸的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小意地陪笑道:“我早就听说康先生学富五车,没想到处理这些种棘手之事也举重若轻,难怪能教出顾大人这种出类拔萃的徒弟!
  康先生为人素来细心周到,加上这几年在端王府盘桓早把早些年的傲气收拾得干干净净,闻言谦虚拱手道:“前前后后我也只教授了他一年的功课,实在算不上什么正经师傅,全靠他自个勤奋才能精进学业!”
  康先生在莱州沙河办西山精舍收受几个学生,完全是一时兴起。虽然用了三分心思,但平日里最喜欢的还是邀约三五个好友辨经识文,对大部分学生完全是散养。要不是顾衡后来窜的太快,康先生根本就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子。所以他这话别人以为是谦虚,其实说的是实情。
  温大学士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顾衡,见他神情淡漠并没有接自己话头的意思,就讪讪一笑,“老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顾大人还是有个好师傅领进门才能有今日之成就。”
  一顿马屁拍得别人不接招,讪笑之余就只剩令人无地自容的尴尬了。
  作为从前和敬王派系走得极近的官吏,温大学士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当今皇帝不是刨根问底秋后算大账的性子,才让自己的改弦易帜变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但他心里也明白,虽然皇帝看似重用,但十个温铨加起来也没有顾衡一个人的分量重。
  温大学士又羡又妒,都是皇子们的老师,在这些朝臣的眼中为什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在眼中,却视而不见的微微一笑,“顾衡马上在附近找一处环境清幽点的地方,将敬王单独看押,人手和所需费用都从刑部走,另没有我的手书任何人不得随意探望。”
  余下来又商量了几件事,满肚皮打着官司的温大学士根本就没有闲情听。总想着赶快回家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呆着,感受一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流转的悲愤。
  现在想来如何不让人满腹心酸,当自己在朝堂上立足挥猷四方的时候,顾衡还是一个在乡下进学的小秀才。奈何跟错了主子站错了队,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卒子扶摇直上成了刑部二品侍郎……
  温大学士故意落在人后,想等人走完了再出去。转过一段宫墙时,却见一位老者正施然负手望着远处。
  他顿了一顿,忙上前拱手笑道:“正有事要请教康先生,没想到康先生就在近处。择日不如撞日,还请康先生容我做一回东道,到前头的仙茗居喝一盏茶。”
  康先生气定神闲的转头,“我是特意等待此处的,说起来你我同位大皇子的老师,却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日后,毕竟大皇子的前程事关你我家族的兴盛……”
  温大学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越发热切,“早就想过来请教先生,奈何皇上对先生也颇为倚重,三天两头的请您进宫陪他下棋说话。我往您的府上递了几回帖子,奈何每回都见不了菩萨上不了真香。”
  康先生哈哈大笑,知道这也算是一个活得极为通透的人,根本用不着自己话说得过于直白。干脆伸手拉着温大学士的胳膊道:“我也觉得你极合我的脾气,干脆今天也不喝茶了,到我家里陪我喝两盅酒。”
  温大学士激动的胡子都要颤起来。
  ——康先生在潜邸时就是端王长子的西席,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其实是端王得用的幕僚。这样一个平时够都够不着的人物,竟然主动邀约自己去喝酒,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
  康先生在有一个柳树胡同独自租赁了一个小院子,只雇了一位姓黄的邻居大婶帮着打扫和做饭,平日里清清静静的连鸟雀声都少有。
  说是请喝酒,但是摆在桌上的酒水和酒菜都是温大学士自掏腰包买来的堂食。一番推杯交盏之后,两个已经热络络地开始称兄道弟了。
  康先生平时并不重口腹之欲,但悠然居的这道香酥雀脯肉外香里嫩,吃在嘴里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因为用了特殊的秘制调料,口齿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香。
  一口气连吃了半盘之后,康先生终于心满意足的停箸,“你给大皇子授课也有半月有余,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几杯酒下肚,温大学士也有些上脸,听了这话后忙恭恭敬敬的答道:“天资聪慧平生罕见,能教授这样的学生是我天大的荣幸。”
  康先生满脸微笑,“是我向皇上举荐的你,满朝文武当中只有你担任过两届春闱主考官。才学和人品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这份平易近人最值得人称道。”
  温大学士怔了怔,忽然就长身而起做了个深揖,声音有些哽咽道:“虽然皇上不念旧过,但我以为这辈子不受打压就是天之万幸。没想到还能成为大皇子的老师,全仗先生美言救我于水火。日后若有差谴,请先生尽管吩咐。”
  康先生笑得一脸谦和,“说什么旧过不旧过的,往事咱们各为其主各凭本事罢了。如今朝堂上下百废待兴,还是要有温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出来主持,要不然任凭一群宵小上窜下跳,国家何日才能振兴?”
  温大学士拿起酒壶,小心地给康先生酙了一杯酒,也不管对方只是个从五品的侍讲。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好多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说我说我以一身侍二主。可是先皇既然点了端王为太子,我就老老实实的转而侍奉新皇有什么不对?”
  他不着痕迹的小心睃了一眼,“朝中的顾衡,齐为民,方熬同素来以功臣自居,他们也不好生想一想,同为为国尽忠的朝臣,难不成还要分成上下几等?有时候我被人挤兑的真是心灰意冷,恨不得挂冠求去。要不是遇着老大人暗中伸援手,说不定真的已经成行了!”
  康先生皱了皱眉头,“怎么如此没有志气,古时的那些名臣谁不是几起几落,怎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裹足不前?咱们这位皇上最是讲实求真,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办差,迟早会天下闻名。”
  温大学士的眉眼都在放光,“我辈其实早就把那些名利看淡了,只是想为皇上为朝庭做些实事,好让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能受到教化。”
  康先生不住点头,“你曾经主持过两届春闱,说起来门生遍天下。但其中有多少是能大用的,还要大人自个细细斟酌。只要有心,不但皇上记着你的好,大皇子……日后也会记着你的好。”
  什么叫未雨绸缪,这就叫未雨绸缪。
  温大学士满心叹服,当年的自己跟在意气风发的敬王殿下身后沾沾自喜的时候,眼前的这位老者已经悄悄成了端王府的西席,到最后水涨船高轻而易举的就成了新皇的心腹。这份眼力无人能及,而如今这份垂青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皇子……也许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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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辜负
   
  大理寺牢房里, 形容惨淡瘦了一圈的杜王妃膝坐在地上,“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家王爷就被圈禁起来了, 在有生之年都休想肆意。就是因为你们在别庄内室里发现的龙袍和书信, 其实与我全然无干……”
  顾衡这般冷清的人也难免生出一丝同情,大概是兔死狐悲吧。但这时候说什么安慰都无关痛痒, “也不止这个原因,敬王还做了许多违禁之事。皇上下令圈禁他,也是想保有最后一份兄弟情谊。”
  杜王妃心如刀绞,良久才恢复平静, “虽然说起来有些矫情,前几天得知他把我这个妇孺推在前面遮风挡雨, 我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 但现在我又觉得他可怜至极。若不是我他兴许还能撑上一段, 我到底……是辜负了他。”
  顾衡哂然一笑, 干脆说了老实话, “我要是皇上, 有这么一个兄弟随时在旁边虎视眈眈,也会吃不下睡不着, 敬王殿下落到如今的地步只是时间的早晚。更何况把祸事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不过是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杜王妃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只得打起精神问道:“最后到底给我判了什么罪名, 是流刑还是落发出家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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