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旁边就有朝臣义愤填膺的跺脚大怒,“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敬王仗着先皇的宠爱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表面恭顺背地里却私制天子袍服,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皇帝似是头疼不已,拄着额头连连摆手,“这些东西倒也罢了,那些书信是怎么回事儿?”
  立刻就有内侍上前将几封书信打开,竟然是敬王与外派数省督抚的书信往来,其中不乏一品二品的官位,言语也有不恭之处。阅看的朝臣们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早已势败的敬王背后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皇帝气的大概连话都不想多说了,疲倦的挥挥手虚弱道:“立即将敬王夫妇押入宗人寺,令寺官好生安置不能怠慢,另……许他上折自辩……”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哽咽了一下,“先皇大行之前还让我好生照顾这些兄弟,老三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他说身子不舒服我就让他在家好好歇着。他说不喜欢城里,我就拨给他最好的皇庄。却没想到,他最惦记的还是我身上的龙袍,甚至还悄悄仿制了一套出来……”
  这番自哀自怨说得轻缓无力,其中夹含的意义却是悲愤无比。几个曾经伺候过先皇的老臣子也在一旁捶胸顿足哭天抹泪,顺便把狼子野心不知好歹的敬王痛骂了一顿。
  站在后头的顾衡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满朝上下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精明人,配合着唱完这出大戏。如今皇帝的这些小手段使得越发得心应手,撇清自己的同时还把一盆污水朝敬王兜头浇下。这一遭……只怕敬王躲不过去了,更何况敬王本身也不算十分无辜。
  敬王第二天就上了厚厚的折子,几乎一字一泣地说自己全然是受人蒙骗。家中那几封书信确有其事,只不过是往日与几位旧友叙说别情,里头并无违禁之事。至于那件涉嫌僭越的龙袍,实是王妃杜氏心头不忿,未经他的首肯擅作主张所制……
  朝堂上一片哗然,有人拍案而起,“既然这些龙袍是在内室搜得,那敬王起码就是半个知情人。竟然如此就应该当面阻止责杜氏改过。若知情未报,则等同其罪。”
  杜王妃的亲生父亲是中书省的参政知事杜怀义,此时早已告病在家。
  这世上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自然有人模糊嘟囔了几句,“咱们为臣之道是为君解忧,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涉及敬王内帷,总得有人出面领这个罚,而且还要重重的罚。要不然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日后为人臣子的有样学样,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皇帝的眼里带着几丝恼怒和无可奈何,不满的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朝臣,又低头看了一眼敬王的请罪折子,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招了招手道:“着大理寺顾衡去审敬王妃杜氏,问清龙袍的来处,是何人所制何时运进别庄,预备给何人穿用?”
  顾衡望了一眼立在左首的宗人令,迟疑了一下道:“杜王妃毕竟也是王室中人,还是由宗人寺出面审理的好。”
  皇帝颜容平和,言辞间却不可置疑,“分开查,把这件事查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朕尊崇先皇的旨意对这些兄弟宽厚,可这些兄弟也不能在背后捅朕的刀子。”
  皇帝一锤定音,朝臣们又是惊讶又是恍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都老老实实退在一边不敢多说什么。
  下了朝之后顾衡等在外头不敢走——有些事情不拿一个明确的旨意,也不好自己擅作主张。
  皇帝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盯着御案上的龙袍,撩了一下眼皮儿,神色间有说不出的讥诮和讽刺,“联和敬王做了二十几年兄弟,竟然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喜欢甩锅的人。敬王妃为了他竭心尽力,结果只配当一个顶缸的!”
  明黄色的捻金丝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顾衡就大致明白——这一切的的确确不过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不想悄悄一试就引出了真正的魑魅魍魉。
  权谋手段样样不缺,这已经是一个越来越合格的帝王了。
  顾衡缓缓站起来拱手为礼,低声回了一句,“我底下的人刚才来报,说把敬王妃押往刑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人就往石柱上撞。幸得负责看守的人手疾眼快拦住了,敬王妃只是额头上受了点轻伤。”
  皇帝把装着龙袍的盒盖啪的一声合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女人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为着心里头的那份情爱连命都不要。她要是知道敬王先把她卖了,还会不会为敬王冲锋陷阵?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让杜氏否认这桩罪名。朕倒想看看,大难来时这对恩爱夫妻会不会各自分飞?”
  皇帝的声线渐渐平复,话语里却透着让人心凉的残酷和淡漠。顾衡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出了摛藻殿,顾衡沿着略微有些斑驳的红色宫墙缓慢的往外走着。偶尔有几枝开得正好的晚杏斜伸在甬道上,因为宫人们的刻意维护,花树呈现出一种让人欣悦的生意盎然。
  远远走过来两个穿着一式宝蓝箭袖的年轻人,高一点的那个声音从容而温和,“诩弟的那支箭射得稍微有些歪,不过也不要气馁。等你年岁大一些身上的气力也会大,到时候射出去的箭准头就要好些了。”
  另一个矮些的少年轻轻笑了两声,“我听别人说,大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射得很好了。等会儿父皇要是问起,大哥千万不要多说,不然我又要被关起来背书了……”
  皇宫里敢这样肆意说笑的,除了两位皇子外没有别人。
  大皇子毕竟个高些,一眼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顾衡。忙恭敬行了一礼,“顾大人什么时候过来的?是和我父皇刚刚说完话吗?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前些日子读论语有几处不是很明白,正想向顾大人请教一二!”
  将将长成的青俊青年态度如沐春风,连珠炮式的追问却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二皇子看见自己的师傅也有些高兴,把手中的弓箭举得老高,雀跃抢道:“老师,我刚才射了百枝箭,总共中了二十八枝……”
  顾衡朝大皇子欠了欠身,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语。转身取了手绢把二皇子额头上的汗水擦了一下,温声道:“君子有六艺,不求精通但求博览。你这个岁数能射中二十八支箭,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大皇子的神情微微滞了滞,微笑地接着话,“顾大人是辛未科的探花,想来这骑射功夫也是不差的。二弟你何必舍近求远,依旧请顾大人陪你好生练习就是了!”
  二皇子有些羞涩,“……父皇的万寿节要来了,我想在寿宴上当着大家伙的面用箭羽给他射一个寿字。”
  顾衡自然点头赞同,“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只是少不得要下些苦功。皇上富有四海,但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你们做儿子的心意。”
  大皇子忍住心头酸意,依旧侃侃而谈,“顾大人跟随我父皇最久,可谓是简在帝心。可否帮我参详一下,万寿节的时候我该送什么礼物才可心?”
  顾衡一脸再和气不过的笑容,谦逊道:“前个在御书房里,建章殿大学士温铨大人曾称赞过你敏而好学,还说你只要看过的文章,只要读个三五遍就可以背得滚瓜烂熟,这份聪慧在宗室子弟当中算是头一份儿!这礼物贵在真心,至于送什么倒是无关紧要的事。”
  大皇子的脸亮堂了起来,略有些踌躇地问道:“顾大人还是每隔五天进宫来给二弟授课吗?我左右无事,可否前来请教一二?”
  这是大皇子第二次说请教二字了。
  顾衡脸上没有露出分毫异常,依旧恭恭敬敬地回话,“两位殿下的进度不一样,我若是贸然接手,只怕会耽误你的功课。我听说皇上已经属意温大人来授课,还请大殿下不要着急。”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大皇子的颜面有些挂不住,借口还有他事匆匆离去。毕竟岁数还小,有些脾气再怎么隐匿也显现了几分出来。
  顾衡转头,却见方才还天真烂漫的二皇子苏诩已经收了笑意轻轻叹了口气,纯善无害的眼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神情。于是他心里就明白,这华美宫殿里所有人的笑容背后都另有一副面孔。大皇子话里话外潜藏的恶意,诩哥也未必懵懂无知……
  人心诡谲的宫城,的确会让一个孩子以无法想象的迅捷速度飞快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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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洁癖
   
  “我不信!”
  刑部的女牢里, 簪环尽退一身素衣的杜王妃巍然不惧, 昂着头不屑道:“我不信,我不信王爷会如此无情。如今落到你们手里, 是非黑白全仗你们一张口。有多少污水尽管泼过来, 休想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情分!”
  虽然已经是阶下囚,但杜王妃显然受到了不错的待遇。
  牢房干燥整洁,靠墙的木床上还有一袭陈旧却干净的被褥,甚至平常污浊不堪的墙壁也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带着一股浓烈的略有些刺鼻的生石灰味道。奈何收拾的再漂亮的牢房也是牢房,杜王妃在里头关了一天,就变得有些灰头土脸。
  顾衡抹了抹几乎被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脸上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轻声感叹道:“不光是王妃娘娘你没有想到, 恐怕很多跟随他的人都没有想到,一个转身敬王殿下就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别人的身上。他说他被欺瞒,被哄骗,被栽赃陷害,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反正他从头到脚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杜王妃脚尖挪动了一下,身子也不明显的晃了一下。
  顾衡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心想在那场大梦当中, 这种被人背叛和出卖的感受我已尽尝!敬王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上峰, 都不是一个值得全心托付的人。只因这种人利字当前, 永远会先摒弃损害自己利益的一切。
  杜氏和从前的自己一样, 不过是一个不敢相信现实的牺牲品。每一次叫嚷,都包含着色厉内茬的怯懦。顾衡干脆也不多说什么,从粗大木栅栏的缝隙中间递过几张纸,上头是敬王的证词,每一张的末尾都有敬王的亲笔画押。
  杜王妃先前还不动声色,等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后眼前就开始发晕。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合在一起时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猛兽,一点一点地吞噬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内室床榻下的那些书信是敬王亲手放进去的,当时杜王妃被这份难得的信任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感觉自己终于参与到男人的军国大事当中。
  至于那件明明煌煌的金丝龙袍,来路却是蹊跷,连她都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放进去的?但现在敬王把所有的矛头都堆砌在她的头上,杜王妃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更显得从前那份信任的廉价可笑,还有敬王的翻脸无情。
  杜王妃虽然是个内宅妇人却也有几分见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知道说什么也无用了。把那叠证词慢慢放在地上,冷笑一声道:“我不过是瞎了眼遇人不淑,你巴巴地把这些东西拿来给我看,总不会那么好心单为我死前不受人哄骗吧?”
  顾衡看着重新把自己伪装起来的妇人,叹道:“于朝局来说,你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但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不想见敬王再一次逃过他应有的惩罚。就像一个跳蚤,虽然翻不起什么大浪,但一回又一回的蹦出来也恶心人!”
  顾衡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谦谦君子,少有说话如此刻薄的时候。
  杜王妃连受打击,却还强撑着不倒下。死盯着地上的那点纸,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部捂住。牢房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双手痉挛的抓着裙子,好半天才停止细微的抖动。
  良久过后,杜王妃面白气弱的看过了一眼,言语却依旧凌利,“这世上想让我家王爷永世不得翻身的,想必顾大人算得上其中之一。看他落到如今地步,顾大人想必会弹冠相庆吧!”
  女人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嗡嗡回响,杜王妃盯着潮迹斑驳的墙壁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觉得没有意思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低沉了下去,“那年……在景仁宫披香殿的事我听说过一二,往日我还以为是他昔年时无知无畏。就像那皇位,总想着心有不甘的搏一搏,如今看来统统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
  那几张敬王签字画押的纸,就像是杜王妃拼命想保有的遮羞布。被人强行撕扯开后,这女人浑身上下像竖起了长针的刺猬,但实际上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无措的胆怯和茫然。
  顾衡身子站的笔直,冷漠清晰的目光转了过来,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王妃娘娘也要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这世上,有些人不值得给付真心。你巴巴地双手奉上,他还嫌那颗心上有腥味……”
  杜王妃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双唇开始抖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平和问道:“皇上是想让我们夫妻俩互相撕咬攀扯,好让天下人看一出好戏吗?”
  顾衡摇头,“我早就说过,皇上只是想让敬王再也翻不大浪。至于这回的谋逆大案,谁是主谋谁是从犯都不重要。皇上不想恶了兄弟之情,更不想大张旗鼓的到处张扬,所以顶好给群臣一个交代就行了。”
  杜王妃轻轻吁了口气,脸上似乎还带了一点笑意,“如果……我和我家王爷翻脸,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总不能大度到还保有我亲王妃的身份吧?”
  顾衡一脸意外的看过来,倒也佩服她敢做敢想。犹豫了一下道:“可以安排个假死,再拿些银两换个身份到外地重新生活。这天下之大,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我看你也不会这么倒霉,又碰到一个像敬王这样的白眼狼!”
  这话说的极直接大胆,杜王妃眉梢跳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苦笑了出来,“我见过几回你的夫人,是个活得极通透的人。那时候我对她就隐隐有些羡慕,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她比我会识人。我家王爷虽然对不起我,可我还要好好想想……”
  等顾衡轻手轻脚地退出牢房时,杜王妃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绵软无力地靠着墙壁。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无论什么东西落在眼睛里都是大团大团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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