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挽痒得向后躲了躲,抬起眼睛,眼神有些埋怨。
方才在马车里那么长时间,他不与自己说,偏要在王府前当着这么多仆从,与她说悄悄话。
李佑鸿说完,后退半步,坦然地与何挽对视,问:“听清了么?挽挽。”
何挽莫名觉得他是想再说一次似的,忙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便福了福身,告退了。
*
次日,卯时三刻。
屏风里准时发出些许窸窣声。
守夜的元士知道,这是慎王醒了。不过他并未动,倚在屏风上,揉了揉自己的睡眼,直到听到有拉开床幔的声音,他才起身进了慎王的寝殿。
只见慎王李佑鸿穿着纯白色的里衣,端坐在床榻上,眼睛里还带着些刚刚睡醒的迷茫,修长而骨感的手在床榻上摸索着,直摸到枕头下面,从里拿出叠成方形的发带。
他打了个很是矜持的哈欠,眼睛眯着,一手持发带,一手抓起头发,两只手灵巧地把头发束了起来。
束完头发,他坐在原处,出了会儿神,眼睛盯着同一个地方,眨了眨,随即再次抬起手,把束起的长发盘了起来。
盘得极正、极整洁。
李佑鸿这才起身,对元士道:“今天本王要和王妃出府,拿件朴素些的衣裳罢。”
元士应了声,出去挑衣服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李佑鸿已经洗漱完了。元士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问道:“王爷,你要与王妃去哪啊?需要多少人跟着?”
李佑鸿接过小厮递来的绢布,一边擦掉净面时留在脸上的水,一边道:“去备好马车,只你一个人跟着就好。”
元士忙又出去备马车,临走又被李佑鸿叫住,只听王爷淡淡地吩咐道:“把马车停到王府的小门,尽量不要惊动别人。”
元士心中好奇,王爷最近做什么事情都是尽力闹得天翻地覆,越多人知道越好,怎么今天变得如此神秘了?
他按照吩咐,把一切都制备妥当,在王府小门等了些许时候,便见到王爷与王妃出了府。
王妃竟是带着顶白玉发冠,身着男子的衣服,眉毛描得粗了些,显得比往日英气了不少。
何挽今日确实有意女扮男装。
不过她身形纤弱,举手投足间仍是女气十足,饶是带了束胸,也半分不像男子。
李佑鸿方才瞧了她的打扮,却点了点头,说这样便可。
女扮男装之事,本就是李佑鸿要求的,既然他说可以,何挽自然也无需再多做装扮了。
何挽跟在慎王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王爷,你要带我去哪?”
李佑鸿道:“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觉得圆房的戏演不好么?”
“今日,我便带王妃去学一学。”
何挽受惊不小,“学?怎么学?”
李佑鸿微微侧身,对上何挽那双睁得浑-圆的眼睛。
他挑眉,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去青楼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个亮点……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
第24章 贰拾叁
贰拾叁
病重
烟花柳巷中,不起眼的一间青楼。
这家店不大,修缮得也十分马虎,好在价格便宜,客人不少。
二楼一排隔间里,最中间的那个,李佑鸿与何挽正端坐其中。
何挽一直端着茶盏,不停地抿茶,耳边各种孟浪之语、媚声娇-喘,臊得她是满脸通红,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李佑鸿在一旁颇为闲适地看着诗集,宛如身处书香浓郁的书房之中,丝毫不受外界的纷扰。
他身子向何挽这侧倾了倾,压低声音,坦然而认真地道:“你来此地是听听男女嬉戏时,姑娘家是怎么说、怎么叫的,好在我生辰那日能演得真一些。”
他瞥了何挽一眼,见到她的窘态,淡淡道:“挽卿,所谓‘心远地自偏’,你无需因身在烟花之地而羞愤。”
何挽:“......”
“心远地自偏?”她看向慎王,咬了咬牙,“那你怎么不把你耳朵里的棉花拿出来?”
李佑鸿看着何挽,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并未听清她说了些甚么。
何挽忍无可忍,把手伸向李佑鸿,用两根手指夹出了他左边耳朵里的棉花。
她起身,向李佑鸿的右侧走去,边走边道:“公子虽已娶妻,但奈何妻子是个病秧子,一直与您有名无实,想来,对这事也是不怎么清楚的。”
“您也得听听他们是怎么说、怎么叫的。”
李佑鸿:“......”
他蹙着眉头,竟然真的乖乖听了一会儿。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很认真道:“怕是要学杂了。”
他与何挽对视,神色有几分惆怅,“挽卿,你可知,这里不只有嫖-客......也是有男倌的。”
何挽:“!!!”
她臊得说不出话来,脸红得要烧起来了似的。
正尴尬间,元士跑上了楼,敲了敲隔间门,便冲了进来。
“公子,有人来传话。”元士跪在地上,抬头,瞳孔震动,“……老爷好像出事了。”
*
李佑鸿与何挽回府不久,宫里果然来了公公传旨。
只让慎王马上进宫,其余甚么都没有说。
李佑鸿有意试探,故作懒散傲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道:“不急。且等我换件衣服,再去给父皇请安。”
闻言,那位传旨的公公脸色一变,急得冷汗直流,“王爷,耽误不得啊,您且马上随奴才走罢。”
李佑鸿心中有了答案。
但并不耽误他表面上演戏,蹙眉,显出几分烦躁,语气很是不耐烦,“事儿真多。”
他转身,看着何挽,温柔道:“我先入宫一趟,晚膳不要等我了。”
何挽:“去吧。”
他瞥了眼何挽,看到她出了青楼,现在还在发烫的耳廓,抬手,冰凉的指侧滑过,最后轻轻捏了一下的她的耳垂,“挽挽,你的耳朵怎么这样红,是不是殿里太热了呀?”
何挽:“......”
她抬起眼睛瞪了慎王一眼,咬牙,“王爷,别再耽误了,快点走罢!”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带她入戏,李佑鸿近来总是借着演戏之机调笑她。
何挽虽与李佑鸿成亲一年有余,可两人的骨子里多少都带着些矜持,慎王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故而,其实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进展,与成亲前并无两样。
倒是他们开始演戏之后,披着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皮,多了很多独处、了解彼此的机会,关系近了不少。
......就比如方才那一眼,何挽瞪得真心实意。
李佑鸿撇了撇嘴,道:“好罢。”
这才跟着宫里来的公公走出王府,上了马车。
大康皇宫的夜如死水般沉寂,盘龙殿外似平常一般守着五、六个太监。但李佑鸿仔细瞧了瞧,他们都是生面孔,且体态挺拔、气质凌厉。
怕都是练武之人。
李佑鸿走到盘龙殿门前,他们也没有高声通传,而是直接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连去慎王府传旨的公公都被挡在了殿外。
盘龙殿内的仆从被打发走不少,只寥寥无已几个太监守在寝殿内。
李佑鸿能听到,有沉重而疲倦的喘息声从寝殿中传来。
他一步一步地往殿内迈去,心中思绪万千
太元帝的情况怕是大不好......
这一年多,太元帝虽病卧,可他年轻时以绝对武力一统九州,赫赫声名尚有余威。因而,就算太子轻狂无能,监国许久,藩王们也只是蠢蠢欲动,并未有真的敢造反者。
可是若太元帝驾崩......后果不堪设想。
慎王对太元帝虽有怨、有恨,可也不曾想过弑君以夺嫡。
因为太元帝他现在不能死。
最好的结果,是太元帝生前改立李佑鸿为太子。
李佑鸿以这样半疯的伪装登基,再与南蛮里应外合,扮猪吃虎,解决掉大康中的暗潮涌动。
他慢慢走到了太元帝榻前。
寝殿内的太监们都跪地行礼,只有正在给太元帝喂药的赵忠全没有动。
赵忠全开口,声音已染上了哭腔,“王爷,陛下正半昏半醒着,醒时一直在吩咐我们把您接到宫中来。”
太元帝倚在软枕上,头向一边歪去,眼睛阖着,嘴里呢喃着什么。
慎王跪到榻边,俯身凑近,才听清。
“文儿......你回来了......”
“文儿......你还再怨父皇吗......”
“......雀奴。”
他蹙眉,抢过赵忠全的药碗,道:“你们都到殿外候着罢,父皇这是有话要单独对本王说。”
赵忠全犹豫,却见太元帝原本阖着的眼,竟眯开了一条小缝,开口,气若游丝,“你们......先下去......”
寝殿内的太监们都退了出去,李佑鸿跪着向前挪了挪,舀了一勺药,“父皇,喝药罢。”
太元帝似乎已经病得糊涂了,嘴里一会儿叫着李佑文,一会儿叫着雀奴。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汤药,太元帝的眼睛又重新阖上了,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自言自语一样。
“文儿,为父为了给你铺路,手上沾满了血啊......”
“你就不要......再怨我......”
慎王一直跪在榻前,直到太元帝彻底昏睡过去,不再发出声音。
他看向榻上老人的眼神空洞得可怖,心里暗暗道:父皇,您手上的血,怕是有我生身父母的一份。到头来,您在乎的却是李佑文怨不怨你。
我呢?我怨不怨你,对你来说,就这么无所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骚操作不断,欢迎观看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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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的亮点就是,李佑鸿不照镜子自己挽头发的技能很熟练。
还记得,上上章,在大康皇宫的某个池塘边,发生了什么嘛……
第25章 贰拾肆(上)
贰拾肆
祈福
李佑鸿在盘龙殿跪了整整一夜,直至破晓方才离开。
日光从天际开始,慢慢把淡青色的天空彻底照亮。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车帘飘动,绣纹光芒泛动,李佑鸿钻进马车,神色凝重,端坐思量。
马车停在慎王府门前,李佑鸿撩帘下车,脸上表情几乎是瞬间一变。
慎王疲倦而浮躁,骨节分明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脏位置,蹙眉,对守在府门的侍卫说,“本王心中烦闷,慌得厉害。”
“去把护国寺的道玄请来,给本王诵经安心。”
侍卫犹豫片刻,作揖,“殿下,那道玄大师是护国寺的住持,按礼法,是直接听命与陛下的。”
“护国寺中僧人颇多,要不然,属下为您请别人罢。”
慎王原本正懒洋洋地活动着手腕,闻言,抬起眼睛狠狠瞪了那侍卫一眼,“本王管他是什么住不住持,本王要他来,他就得来!”
“你要是请不动他,把他就地打上五十大板,打得反抗不了了,再抬到本王府上就是。”
他翻了个白眼,道:“在本王手底下当差那么久,连本王的这个规矩都不懂吗?”
侍卫:“......”
李佑鸿侧头,瞥了侍卫一眼,问:“听懂了吗?”
侍卫:“懂、懂了。”
“去办罢。”李佑鸿打了个哈欠,边往王府中走,边漫不经心地吩咐这一句。
他一路走得顺畅,步子无半分不稳,走到月满楼跟前,却突然踉跄了起来。
粗暴地拨开守在楼门外的小厮,李佑鸿腿已微微打颤,几乎是扑到了坐在大厅的何挽身边。
何挽一惊,忙伸手去扶,一旁候着的仆从也顷刻间围了过来,一齐把跌在地上的慎王给扶到了椅子上。
只见慎王面色发白,额头上冒着汗珠,一把挥开了其他人。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何挽,声音都在颤抖,“挽挽,我膝盖好疼。”
“膝盖疼?”何挽一时竟瞧不出他是真疼,还是在演戏,“殿下膝盖没有旧伤,怎会无缘无故疼呢?”
李佑鸿撇着嘴,挑着眉,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我在父皇榻前跪了一整夜。”
“想来是膝盖上淤青了。”
自打慎王与她摊牌,他在她面前便从未称过太元帝为“父皇”。
何挽听出来了,李佑鸿这是又入戏了。
要演给月满楼的仆人们看。
何挽便随口哄了句,“真是辛苦殿下了,我吩咐人去给殿下拿些跌打酒来。”
李佑鸿微微抿唇,问:“挽挽,你不先帮我看看膝盖上的伤么?”
何挽一笑,嘴旁陷下两个梨涡,哄道:“我是怕弄疼了殿下,等一会儿温先生到了,让他给你看罢。”
温远洲前日来时,说了今日要来看看慎王用了新药的效果。
昨日,太元帝又突然病重,事态巨变。他们定有许多事宜需要商议,想来,温远洲今日会到得早些。
何挽瞧了眼天色,故意问道:“殿下,今早你定是没来得及用早膳,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是给你送到书房去,还是送到正殿去呢?”
李佑鸿随便回答哪个,都可以借机离开月满楼,安心与温远洲去商议大事了。
只听李佑鸿思索了一下,回道:“......我不能在这儿吃么?”
何挽:“......?”
见何挽面有异色,李佑鸿失望叹气,“那我去正殿罢。”
慎王府正殿是李佑鸿的住处,里面有议事厅,也有用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