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道:“我准备让皇帝卧床,太子李佑鸿先监国一段时间。清乱会会趁着这段时间,将大康皇宫中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
“待我好好观察观察,这李佑鸿能不能完全被我们控制,适不适合做我们的傀儡皇帝,若合适,再让皇帝入土。”
清乱会虽然在南蛮无往不利,在大康却是失了一次手,且后果十分沉重。
失控了的故太子屠戮了中州寺,死了那么僧人倒是其次,紧接着那故太子便自戕了,害得他们清乱会近十年的谋划化作了泡影。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温远洲:“......若是不合适呢?”
完颜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案上,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不合适,我们就再换一个。”
温远洲:“师叔是说,四皇子?”
除了他,也不能再有旁人了。
“四皇子与皇帝的关系比李佑鸿还要远,只靠自己,根本不可能被立为国储。他又是个木讷刻板的读书人,绝不会与我们合作。我们可是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目标过。”
完颜淡淡道:“不管关系多远,如果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皇子,就算皇帝到死都没有旨意,那也得是他来登基。”
“至于肯不肯与我们合作......”完颜轻轻笑了一声,“李佑鸿一开始不是也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么,后来被遇刺,还不是乖乖地投入了我们的怀抱。”
“办法总会有的。”
温远洲还是不甘心让那太元帝多活,道:“师叔,我们不必如此谨慎,李佑鸿一定能被控制......”
温远洲几次三番出言反驳,完颜有些恼了,吼道:“你懂甚么?如果悲剧在这个时候重演,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多!”
话音落地,房内一时寂静。
完颜眼睛瞪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将桌案上的茶盏拿了起来,低头抿茶,不敢对上温远洲惊疑的目光。
“什、什么悲剧?”温远洲盯着完颜,只觉得心跳如鼓,“重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以前失败过,损失了很多?”
“清乱会还控制过谁?”
他的声音逐渐增大,“还试图控制过谁?!”
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完颜已经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态,“清乱会成立这么多年,在南蛮控制过那么多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失败过?”
温远洲还是不依不饶,“在谁身上失败过?”
完颜淡淡道:“现任南蛮王。”
温远洲虽不是南蛮人,但好歹在那里待过许久,对南蛮的政治情况清楚得很。
清乱会虽然与历任南蛮王都是面和心不和,但两者势均力敌,清乱会不可能莽撞到尝试控制南蛮王。
他想要继续反驳,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道玄对他讲的,那个果实的故事。
“贫僧的意思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是贫僧马上将真正的果实交给年轻人,让他明白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是在骗他。
“而这年轻人又能够经受住果实的诱惑,耐心地等到自己老去那一天,再一口口将它吞咽入腹。”
温远洲将疑问吞了回去,道:“原来是这样。”
“谨慎一些确实更好。”温远洲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要在完颜面前演戏,“师叔的办法甚好,待您拟好了方子,我会亲自把药熬给皇帝喝的。”
将完颜送出安善堂,温远洲跌坐在椅子上,蹙着眉毛,看着前方出神。
他回想起师父将他领回清乱会时,手拿着佛珠,一边转动,一边对他说甚么“因果”。
将他带回清乱会,让他过上好日子,是“果”。
那......“因”是什么?
*
皇后下葬后不久,新太子一家便搬进了东宫。
皇帝紧跟着便病重了,太子李佑鸿每日忙着侍疾、监国,平日里这偌大的东宫中只有何挽这一个主子。
百无聊赖间,何挽逛了逛了大康皇宫中的池塘。
站在木桥之上,何挽把着桥边的把手,半探出身子。
天气凉爽了不少,也没必要打伞了,故而跟着她出来的丫鬟站得远远的,怯怯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更别提与她打趣玩笑了。
何挽不免想起阿灵。
她与一些何家的陪嫁仆从此时还待在慎王府,没有跟进宫来。
……不过,不久之后,她就又可以与阿灵朝夕相处了。
只看那完颜挑拨离间的功夫能不能做得更快一点。
心中正想着他,余光中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一身异族的打扮,离得近了,还能瞧出他奇异的墨绿色瞳仁。
正是完颜。
“太子妃娘娘。”
他把右手放到了左肩之上,弯腰,行了个南蛮的礼。
何挽见识过这个人的厉害,在他面前演戏难免有些放不开,索性侧对着他。
“完颜王子,何事?”
他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后面的婢女,将自己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信塞进了何挽手中。
完颜敢保证,就算是李佑鸿来看,都不敢确定这信究竟是不是他母妃所写。
何挽抬头,与完颜对视,眼中是装出来的惊慌。
完颜正在自鸣得意之中,故而并非发现何挽的破绽。
“娘娘,你一定要看看它,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
“记住,避开太子殿下!”
第75章 柒拾柒
柒拾柒
枫叶
完颜对何挽微微一笑,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过木桥,转过假山, 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便瞧见温远洲正站在门旁等他。
“师叔。”温远洲作揖,“您给我的药方,我已经喂皇帝服下来了。”
完颜笑了笑, 道:“咱们进去说。”
完颜的屋子里没有仆从, 只有师侄两人对坐于桌案上两旁。
温远洲道:“我今天见到李佑鸿,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虽然不太好,但是还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 那个地步。”
“师叔, 何挽那边……”
完颜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今天已经把信交给了何挽, 只要她看了那封信,不可能再与李佑鸿和好如初。”
温远洲还是有点不放心, “师叔,那封信毕竟是我们伪造的,如果露出了破绽, 怎么办?”
完颜胸有成竹, “你放心好了,不可能有破绽,那封信从纸到笔迹到用词,都是我花了数年的时间精心准备,就算是李佑鸿亲眼看了, 也不能确定那封信到底是不是他母亲写的……哼,更何况是何挽。”
“再说,几天前我对何挽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心中就存了疑问,今天再看到这封信,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真假。”
完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离间何挽之事,我们也不需要太着急。现在不比往时,李佑鸿已经登上太子之位。”
“我们已经十拿九稳了,而且我们也得趁这段时间,去和四皇子交涉交涉。”
温远洲道:“是。”
而与此同时,东宫之中。
何患独自一人坐在寝殿的。
她手中拿着那封信,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信封,然后漫不经心的将它翻了过来,垂下眼睛,看了看信的背面。
信上的火漆已经破碎,且看痕迹,似乎是已经打开很多年了,也不知道完颜是从哪里拿到这封信的。
正打量着这封信时,一个丫鬟端着火盆走了进来。
那个丫鬟道:“娘娘,您方才说冷,我便给你拿了火盆来。现下已经快入冬了,可不能让娘娘您着了凉。”
何挽将信轻轻放在床榻上,指了指榻前,道:“放这儿罢。”
她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盘龙殿,找找太子殿下,问他能不能回东宫用午膳。”
丫鬟点头,福身,告退了。
偌大的寝殿又剩下了何挽一人。
她目送丫鬟走了出去,然后将并没有打开看的信封丢到了火盆里。
焦黄的纸张触到火焰,慢慢地燃烧了起来。
完颜花了无数心思伪造的信件,根本没来得及被何挽看上一眼,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盘龙殿中。
李佑鸿刚伺候太元帝睡下,便缓步来到了殿外。
何挽派来的丫鬟正候在那里,看到李佑鸿,忙道:“殿下,娘娘请您回东宫用午膳。”
李佑鸿点了点头,便朝着东宫走去。
丫鬟跟在他身后,眼珠转了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自己今天所见的告诉太子。
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我陪着娘娘,去池塘看鱼,遇到了南蛮的完颜王子。”
李佑鸿微微侧身,瞥了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
他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遇到他了?”
丫鬟点头称是,“完颜王子还主动和娘娘打了招呼,亲密交谈了一会儿。”
“奴婢那时站在王妃身后,好像瞧见完颜王子递给了娘娘一个什么东西,不过奴婢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李佑鸿的目光淡淡地投到那丫鬟身上,狭长的双眸中结着冰碴似的,“本太子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过了身,冷冷道:“太子瞧着,你不太适合伺候太子妃,还是另谋差事吧。”
他越说越激动,神态颇有几分疯癫,“这些事情就算你不告诉我,挽挽也会告诉我的,用得着你多嘴吗?!用得着吗?”
眼前的太子好像突然犯了疯病,气得直跺脚,“你是不是不相信本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你把这些话告诉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太子妃根本就不爱我,会去找别的男人吗?你觉得他和完颜王子有私情?”
丫鬟被李佑鸿的大嗓门震得地一抖。
“说啊!你说啊!”
本想跟太子通风报信,讨得些许好处的丫鬟,被太子这话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哪里触到了太子的逆鳞,惹得他发了疯,急得都快哭了,“殿下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
此时两人正走到皇宫的御花园处,正是人最多的地方。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气得一脚踢在了树干上,“滚滚滚滚,别跟在本太子后面,去内务府领别的差事,不许再踏入东宫一步!”
说完这些,李佑鸿已被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拂袖而去。
只留下过往一脸惊恐的宫人,窃窃私语,说那太子殿下又发疯了。
*
温远洲离开完颜的住处之后,变慢无目的地在大康皇宫中逛了逛。
他心里很乱,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元帝和李佑鸿,所以便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落叶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完颜转过头,看清来人之后,又马上把头转了回来。
他的手心中顷刻间出了一层汗,手不安地抓紧了衣袖。
来人正是小公主。
小公主并没有看到温远洲,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双手拄着下巴,看着湛蓝的天空。
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不能说话,眼神很澄澈,静静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即使她曾经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死,却依旧保持着懵懂的样子,乖得让人心颤。
温远洲蹙着眉头,还是没忍住,又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冲着小公主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
待那婢女走到他身前,他便问道:“小殿下怎么会在宫里呢?”
那婢女毕恭毕敬地答道:“长公主殿下昨日病了,卧床不起,陛下知道了之后,便派人将小殿下接进了宫里。”
闻言,温远洲眼中有些失神,“……我竟然不知道。”
婢女道:“大人整日忙着为陛下配药,不知道这些小事也是有的。”
余光中,小公主站了起来。
她似乎是被树上的红枫叶吸引了,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想要摘下最红的那一片。
可惜她个子不高,怎么也够不到。
那枫树种在池塘边,温远洲担心她不小心跌落,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单薄的身子。
小公主回头看到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温远洲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理了理衣袍,从容地跪在了小公主面前,道:“草民给小殿下请安。”
小公主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又向后退了两步。
温远洲垂着头跪在地上,此时那婢女也走了过来,忙伸手去搀扶温远州,道:“小殿下听不到您说话,也说不出让您免礼的话,您自己请来就行了。”
温远洲都被婢女扶了起来,却并不理会那她,而是走上前一步,问:“小殿下,是想要红枫叶吗?”
小公主还是用方才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温远洲微微向前两步,走到红枫树前,伸手摘下了小公主想要的那片叶子,躬起身子,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他递给了小公主。
温远洲道:“……殿下。”
小公主还是蹙着眉头,手背在后面,没有想要接过叶子的意思。
她不动,温远洲便也不动。
躺在他双手上的枫叶,被风吹了起来,朝小公主飘去,她抬起头,下意识伸出手,那片叶子便轻轻地、带着无限温柔地落到小公主手中。
温远洲看着那如血的枫叶,不知为何,心脏开始不安地狂跳。
他作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草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