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最重要的是甚么啊?”何庚敲了敲饭碗,“是吃饭快!千里马要想自救,就得会抢食。我爹从小就训练我这个。”
“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所有参军的人里,唯一一个每顿饭都能吃撑的。”
道玄的关注点并不在何庚剔骨刀一样的嘴是怎么练成的,“令尊从你记事的时候就告诉你,他的权势长不了?为什么?”
何庚斜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因为我爹时时刻刻都想摆脱自己的‘权势’啊。”
“就算圣宠优渥,也架不住我爹自己想方设法......”
说到这儿,他摆了摆手,笑道:“算了,不说那些事儿了。”
道玄本也不是很感兴趣,便也没有追问。
*
用过晚膳后,何挽便只身一人去了王府正殿。
夜幕之下,守在正殿周围的奴仆们好像一尊尊雕塑一样,挺直地站立着。
元士跑过来,引着何挽往王府正殿走,搭话道:“王爷在寝殿里默戏呢,架势可足了。”
“默戏?”何挽笑了笑,嘴两旁陷下两颗梨涡,“咱们的王爷真是成角儿了,讲究得很。”
说话间,两人便行至门前。
今夜,这周围比往常要安静不少,离很远才能见到奴仆的身影。
何挽裹了裹身上的披肩,发觉这里的气氛确实与往常大有不同。
元士拱了拱手,道:“王妃,给您带到了,我就走了。”
“王爷不让我们打扰。”
何挽点了点头,余光中元士像一溜烟儿似的跑远了。
她伸出手,抚摸上冰凉的门,然后轻轻一用力将它推开。
穿过正室,走进寝殿,只见李佑鸿正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垂着脑袋、闭着眼睛,月光透过窗户招到他瓷白的脸上,让他宛如一尊阖眸的玉菩萨像。
何挽坐到旁边的桌案上,看着李佑鸿。
梨园行有个规矩,角儿们上台前会在后台“默戏”,在脑海中过一遍戏折子,借着这一点时间,让自己彻底入戏。
此时坐在床榻上的李佑鸿,就是在让自己入戏。
待他再睁开眼睛,就不是李佑鸿,而是故太子了。
何挽觉得这事儿也算稀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要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桌案上的香一点点地燃尽了,李佑鸿的眸子还是紧紧地阖着。
何挽等得有些着急,眨了眨眼睛,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王爷?”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纤长的睫毛向上扇去,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本含着半分媚,此时却是自带上了几分怒色。
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何挽的身子竟是下意识僵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谈恋爱!马上!啊啊啊!
*
刚才切番茄,不小心切到指腹了,流了好多好多血(真的巨多),但我竟然一点也不疼,难道是因为用指腹码字练成了神功?
第73章 柒拾伍
柒拾伍
入戏
“你在叫谁呢?”
他盯着何挽, 缓慢地眨着眼睛,这样问了一句。
何挽一时分不清这话是说的。
静静坐在床榻上的, 究竟是李佑鸿还是故太子。
她琢磨不准自己应该叫王爷还是叫太子,便改口道:“殿下。”
李佑鸿的目光还是黏在何挽身上,黑沉沉的眼珠中似乎有两种色彩痛苦地交替。
就好像一个被魔鬼占据了身体的人,努力地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 躯壳中的灵魂在于魔鬼博弈, 然后......
输掉了。
流转的眼睛彻底变成一滩死水。
李佑鸿起身,一步步向何挽走来。
脚步声与何挽如鼓的心跳重叠。
慎王的样子实在有点瘆人,何挽的身子向后缩了缩, 心道方才是默戏还是在招魂?!
她惊惧地目光随着李佑鸿蹲下的动作而下移, 然后手上传来一片冰凉,好像爬上来了一条蛇。
是李佑鸿轻轻摸了摸她的手。
奇怪的是, 李佑鸿的体温一向是比何挽的更高,每次触碰带来的明明都是温热。
此时却冰得要命。
温度的改变让何挽心惊肉跳, 强行改变着她的认知,让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彻底变了。
“回来了就好,那么,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呢?”李佑鸿的目光带着某种怪异的有持无恐,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你?”
他的语气是粘稠的、冰凉的,几乎让人恶心的温柔。
她之前与李佑鸿特地了解过,世人眼中彻底犯了疯病,实际上是被南蛮操控住了的故太子。
从当时与故太子相处过的人中窥得一二,再加上清乱会中普遍流传的“被操控者会变现出操控者的意志”, 大致推断出故太子的言行举止。
李佑鸿其实演得非常好。
何挽强忍着没把手抽回来,“我方才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
李佑鸿的眼睛眯了眯,“你没有自己的房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全部都隶属于我,你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点燃了“李佑鸿”的怒火,他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何挽身边的椅子,道:“你有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还想有什么,再要另一个男人吗?”
“就像你之前和秦桓苟合那样?”
何挽警惕地看着李佑鸿猩红的眼睛,觉得他已经快要魔怔了,拿起茶盏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脸的茶水。
李佑鸿被茶泼得蹙着眉闭上了眼睛。
“王爷,演得太过了,不需要这种状态。”何挽淡淡地道:“我觉得,你要演的是在往前一点的故太子,而不是被他们完全控制住了的神经病。”
被泼了的李佑鸿声音莫名带着些委屈,但好歹恢复了正常,“再往前一点?”
何挽道:“是刚知道裴宝儿红杏出墙的故太子。”
李佑鸿闭着眼睛,从袖中抽出方帕,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慢慢蹲了下来。
拿着方帕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何挽起身,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离他更近了些。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故太子起初的性子,遇到了这种事情,必然是不知道要说些甚么的。
半晌后,他道:“我、我也有错。”
“你是不是和父皇一样,怀疑我和温远洲......所以你觉得我骗你,娶你回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李佑鸿捂着自己的脸,声音疲惫,带着隐隐的神经质,“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是真心的!”
蹲在地上的李佑鸿逐渐痛苦,何挽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
南蛮需要的就是这样李佑鸿。
痛苦的人才好摆布。
而且这是故太子是最信任温远洲,对他最愧疚的时候。李佑鸿能像这个时候的故太子最好,能让温远洲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当初南蛮控制故太子,药用得太过,以至于让他后来六亲不认,出了屠戮中州寺这样的乱子。他们吸取了教训,故而这次没有着急用猛药,而是用外事来刺激李佑鸿,还找了温远洲这个“保险栓”,来确保李佑鸿不会失控。
何挽起身,也蹲了下来,伸手扶住了李佑鸿的肩膀,道:“好了,殿下,我们起来罢。”
她感觉到李佑鸿的身子在颤抖。
“王爷......”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爷,你怎么了?”
“李佑鸿!”
何挽把手从紧紧低着头的李佑鸿的耳侧塞到了下颚处,想要抬起他的头。
“雀奴,雀奴,不需要再演了。”
碰到李佑鸿的脸的手触到一片湿润,何挽马上慌了,身子凑得更近了,“雀奴,你醒醒啊,你不是李佑文,那些事都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
他竟然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李佑鸿这戏也如得太深了。
他被何挽摇得抬起了头,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何挽蹙眉看着李佑鸿的表情,觉得他现在的感觉十分怪异,熟悉又陌生,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李佑鸿的目光有些混沌,双眼根本不能聚焦,“你不相信我,还要去找别人吗?”
“你要离开我吗?”
他的气息很弱,语气轻飘飘的。
像个病人似的。
何挽却觉得他现在比方才第一次入戏还要可怕,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不会......”
李佑鸿的眼珠一动也不动,淡淡地反驳,“你骗我。”
“你在等着我登基,然后你好和离,去当你的快活郡主。”
何挽:“......???”
这话不太对啊。
这好像不是李佑文与故太子妃的戏码。
“当郡主有什么好的?”
李佑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眼中还是不大清明,“有什么好盼的?有什么好盼的?!”
何挽道:“......”
她将自己放在李佑鸿怀里的手慢慢移动,环住了他的背,“殿下,你是谁?”
话音刚落,她握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背。
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佑鸿被敲得弓起背咳了起来,身子差点压到何挽,堪堪碰到时用用力收住了。
……
再抬头时,眼中已恢复清明,神色也正常。
何挽了然,想要李佑鸿出戏,必须得用暴力手段。
泼茶水,锤一拳之类。
李佑鸿站起身来,用手指利落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他神色自如,半分也不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尴尬,抹去眼泪的动作利落得仿佛那泪根本不是自己流下的一样。
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李佑鸿冲何挽拱了拱手,道:“挽挽,对不住,我方才入戏太深了。”
他上前一步,摸了摸何挽的头发,挑起眉毛,体贴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挽的目光充满了打量的意味。
李佑鸿抚摸何挽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笑得温柔又从容,“我后来演得好吗,挽挽?”
“你后来还是在演戏吗?”何挽眨了眨眼睛,说出了心中的话。
何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你是谁?”
寝殿内一时寂静。
李佑鸿慢慢拿开放在何挽头顶的手,眼中还氤氲着笑意。
“我是你的夫君啊。”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那样轻飘飘的,连害羞的机会都不给她。
何挽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
她想问的“你是谁?”与李佑鸿的回答好像并不是一个意思。
但细想想,他的回答也没有甚么错。
“天色也不早了。王妃回去安寝吧。”李佑鸿扶住何挽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一个圈,“来,我送你回去。”
目送着何挽走进月满楼,并对着回眸的她摆了摆手,李佑鸿在月满楼前站了许久。
月色之下,李佑鸿的脸逐渐红成了一个苹果。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蹙眉,自暴自弃道:“太丢人了!我怎么能把不想封郡主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呢?!”
“这种事应该暗示啊!暗示!”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道:“我演技已经太好了,再默戏酝酿,就溢出来了,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他边摇头边往王府正殿走。
“默戏这个法子不灵,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
第74章 柒拾陆
柒拾陆
怀疑
安善堂内, 温远洲亲自为师叔完颜打开了房门。
较之上次,完颜的气色显然好了不少。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今日与何挽说了那些诛心的话,且取得了非常满意的效果,心情自然非常不错。
“师叔,这边坐。”
温远洲将完颜带到座上, 自己坐到了他旁边。
“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完颜面带喜色, 温远洲的脸色却不大好,“师叔,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让李佑鸿登基的事情了。”
完颜端起茶盏来, 抿了一口, “皇帝撑不住了?”
“待我拟一副方子,让他再苟活个一年半载的。”
闻言, 温远洲一惊,道:“一年半载?何故还要留他这么久?”
他蹙眉, 身子向前倾了倾,问:“可是师叔与何挽交谈得不妥?她不在乎上一辈的事,也不在乎李佑鸿骗她?”
“那我们直接派人把何挽掳走, 左右李佑鸿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估计也能把他弄得半疯。”
完颜“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瞥了温远洲一眼,道:“我与何挽交谈得顺不顺利,你从我的表情上看不出来吗?”
他冷哼一声,“何挽是个心里清楚的, 李佑鸿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让她钟情,一点也不在乎上一辈的仇怨?”
温远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那师叔为什么还要用药,强调着皇帝的命?”
将李佑鸿封为太子之后,皇帝于他们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确定了李佑鸿能为他们所控后,就该让皇帝让出皇位了。
温远洲急着为故太子报仇,恨不得那皇帝死得越惨越好,自然不愿完颜再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