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个最好的结局,是慎王都不敢想的。
道玄从袖中摸出几两银钱,放到桌案之上,道:“赔你的门。”
随后便起身离去。
温远洲凝望着道玄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他似乎抓住了甚么,又似乎甚么都没有抓住。
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若能参破道玄今天的话,那么深深系在心头的那个死结,也许就有了解开的办法。
*
护国寺。月色朦胧。
何庚吊儿郎当地走到屏风的另一侧,看了眼已经进入梦乡的谷太清。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甩披风,用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将它披在了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
饶是门外黑灯瞎火,仍不耽误何庚仔细地从路边挑了个最长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甚是悠闲地朝他与道玄约定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何庚定睛一瞧。
果不其然,那道玄已经在等他了。
“大师!”何庚打了个招呼,“来多久啦?”
道玄面无表情:“半炷香。”
何庚估摸了一下时辰,然后粲然一笑,道:“那也就是说,若按照约定的时间,大师你也迟到了。”
“迟到半炷香,还是一炷香都是迟到,本质是一样的。”何庚在道玄身前站定,“那我也就没有必要道歉了。”
道玄冷冷地看向何庚。
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自然要晚到,从来都是别人巴不得等着我。”
而何庚笑眯眯地看着道玄。
那眼神像是在说,“屁!那是因为你遇到我。”
夜色之中,道玄毫不避讳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何庚一笑,随口便夸道:“大师眼睛挺大。”
“把眼珠抠出来一定很好看。”
道玄:“......”
得道高僧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若有时间,他一定要和这何庚吵一架,看看究竟是谁的嘴比较毒。
但现在不是时候。
道玄垂眸,直截了当道:“贫僧知道你们要做甚么。”
“为了把谷太清接到护国寺来,你们也算是费尽心机。”
何庚“嗯”了一声,不为所动,道:“多谢夸奖。”
道玄:“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何庚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还有更不错的您没瞧到呢。”
道玄:“......”
何庚把身子向前凑了凑,“高僧有话直说,我和我妹夫都是爽快人儿。”
如果道玄不愿意配合慎王,那么以道玄这个性格,何庚把一切说得天花乱坠、跪下来叫他爹也很难说服他。
同样地,如果道玄有意配合慎王,那么何庚怎么作死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所以没必要对道玄太客气。
如此一来,若事成了,给道玄下命令也方便些、有效些。
何庚在把道玄当烈马驯了。
道玄瞥了眼这不见外的何庚,心中疑惑这一母同胞的兄妹,究竟是怎么养出大相径庭的性子来。
“于公于私,我都会助慎王一臂之力。”
道玄淡淡道:“我看过谷太清给我的信物......那是我师父最珍视的东西,中州寺被屠戮后,我曾去找过,却不见了踪影。”
“谷太清既然能拿出这个东西,便说明,中州寺被屠戮时,他至少是在场的。”
“我的仇人中......”道玄的目光变得有些远,“要再添一个清乱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一切解决完之后,何挽和李佑鸿的感情也会在其中水到渠成。
所以离完结也不算太远了呢。(好像也不是很近......)
完结后大概会无缝开新吧。
第70章 柒拾叁
柒拾叁
离间
何庚挑了挑眉, 听出了道玄话中的意思。
他低头偷笑了一下,在抬头去看道玄, 道:“您的意思便是愿意与我们合作了?”
道玄点头。
何庚太开心了,伸出拍了下道玄的肩膀,道:“太好了太好了,若您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 那成功便是倚马可待!”
道玄被拍得直蹙眉, 向后躲了躲,沉声道:“贫僧有一个条件还没有说。”
何庚的笑容一凝,眨了眨眼睛, “那您先说说?不过先说清楚, 我可是做不了主的。”
“这个条件很简单。”道玄转动手中的佛珠,“贫僧要你们保证, 事成之后,留温远洲一命。”
说完这话后, 两人间便是一场久久的静默。
良久,何庚蹙了蹙眉,问道:“道玄高僧, 我能问问为甚么吗?”
道玄叹了一口气, “你们成事的关键,在于温远洲。若事成,他也算帮助过你们完成大计,将功补过后,罪不至死。”
“你们想让他在合适的时机知道故太子发疯的真相, 说白了不过是在利用他,且这个利用的过程会让他觉得非常痛苦。”
“你们若不答应,贫僧帮助你们时,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何庚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大认同道玄的观点。
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道:“我们能不能接受您这个要求,还是得问王爷。”
“毕竟被那姓温的喂过毒药的人又不是我。”何庚耸了耸肩,“您说是不是?”
道玄垂眸,“王爷一定会答应的。”
这话何庚倒是认同。
不过王爷答应这个要求的原因肯定不是甚么“将功补过”,而是为了让道玄出手相助而不得不做出妥协。
要说这温远洲也是个奇人,当初懦弱无能到被几个小太监百般羞辱,便有故太子天降,能出手救他出火海,甚至把他养成最贴身的仆从。
后来,他因为要给自己报仇,留在房中些淫-秽之物,险些将故太子连累至死,自己也马上就要被五马分尸,便有故太子却声泪俱下地为他求情,甚至愿用自己被幽禁申斥来换保他一命。
他被流放南疆,同行的罪犯都死光了,唯独他一个被南蛮清乱会的谷太清收做了徒弟,保他近十年衣食无忧。
如今,温远洲鬼迷心窍,站错了队,若李佑鸿成事,他必定身首异处,好家伙,半路又跳出来一个道玄,要求留他一命。
何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禁感叹这温远洲命里的贵人也实在太多了些。
每每自寻死路,都有人出手相救。
也不知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好事,积了多少德。
何庚摇了摇头,叹道:“住持,这温远洲的面相是不是特别好,是个有福之人罢?”
道玄狐疑地看了何庚一眼,道:“自然不是。”
他双手合十,“人一生的福与祸都是有定数的,祸久必福,福久必祸,没有人能够避免。”
“除了自己不种下因,谁也不能帮你摆脱因此得来的果。”
何庚心中默默道:“若真如这和尚所说,福祸皆有定数,那逃过那么多次祸患的温远洲,也该到倒霉的时候了。 ”
“说不准根本不用我们动手,温远洲多行不义,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呢。”
*
东宫被修缮好后,太元帝并没有急着让新太子搬进宫里来。
因为皇后下葬的时日到了。
她的灵柩本放在凤栖殿的佛堂之中,今日清晨才被太监们抬到了太极殿外。
偌大的空地上跪着数个皇室宗亲。
零零散散的,一点也瞧不出皇室枝繁叶茂的样子。
太元帝没有活着的兄弟,子嗣也少,以往都靠二皇子李佑时那一后院花红柳绿撑场子。
可惜他前些日子被贬为了庶人,正妃与小妾们都在地牢里关着呢。
皇后的葬礼由李佑鸿操办此时正忙着,何挽一个人跪在地上,只觉得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凝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侧了侧头,拿眼睛偷偷滴去瞄。
原来是完颜。
这个异族的王子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这里,跪在何挽身边,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纵使何挽瞧人瞧得偷偷摸摸,他也对上了何挽的目光。
完颜冲何挽笑了一下,甚至勾了勾手指。
何挽内心十分平静。
她明白,为了逼李佑鸿发疯,完颜一定会找机会接触自己的。
不过她表面上表现得非常震惊,身子向后缩了缩,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是想要把自己塞进衣领里一样。
紧紧低下了头的何挽,开心地眨了眨眼睛:哇。我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啦。
完颜冷笑了一声,继续盯着何挽。
在他眼中,不远处的少妇似乎被盯得实在不舒服,起身,躬着身子向场外走去。
虽然葬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她走得非常小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完颜淡定地起身,一边看着她走的方向,一边抖干净身上的尘土。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向何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完颜是在长廊尽头将她堵住的。
何挽被墙困住了,无处可逃,被迫转身面对他。
“太子妃,好久不见了。”完颜有持无恐地向何挽打着招呼。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个女人害怕而警惕的样子,缓缓道:“您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告诉你罢了。”
何挽色厉内荏道:“你又有甚么事要告诉我们?”
完颜挑眉,这个“又”字,很显然是在指之前自己污蔑何挽私藏信件一事。
看她这个反应,很显然那个污蔑并没有成功。
慎王和她的感情反而更深了,现在他们两个人完完全全是是站在同一个战线的。
他们一定把一切事情都说开了。
何家与李佑鸿那么复杂的恩怨情仇都能说得清楚,可见两人的感情深厚纯粹。
......不过这样更好。
已经说开了的事情,再被反转,反而更有杀伤力。
完颜淡淡地纠正何挽的说法,“不是告诉‘你们’。”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何挽的眼睛,一字一顿,“是告诉‘你’。”
第71章 柒拾叁
柒拾叁
害怕
听完这句话, 何挽久久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半晌。
突然,何挽挪动了身子, 挡在了完颜身侧。
“我不想听你说。”她蹙眉,没好气道:“你让我走罢,别再盯着我看了。”
纵使听到何挽这样说,完颜仍是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微微侧过头, 看着何挽离去的背影,淡淡吐出几个字,“是有关令尊的事情。”
何挽本也没走出多远, 闻言, 脚步便是一顿。
完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太子殿下一定把令尊的故事都与太子妃说清楚了,但我今天要和太子妃您说一点您不知道的。”
背对着完颜的何挽脸上一片疑惑。
她虽料到这完颜定会想法子来调拨自己和雀奴的关系, 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拿上一辈的事情做文章。
因为何父与李佑鸿生母的恩怨,明明是何父理亏。
他受了太元帝的命令,杀了李佑鸿一家。
王爷如今善待何家, 何挽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中其实感动的。
完颜若要调拨,不该拿这件事来说啊。
“太子妃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儿,才对李佑鸿百般信赖,甚至感恩戴德?”完颜慢慢走到何挽面前,站在她身前。
他把距离拿捏得很准, 既不会太近引得何挽警惕,又足够亲近,“太子妃,只怕事情不像你与你兄长想得那样,而是另有秘辛。”
何挽抬头,与完颜对视。
她眼中的惊惧不是作伪,她是真的被完颜的话惊到了。
“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何挽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是怎么样的?你一个异族人,从哪来儿知道的秘辛。”
她的眼珠转了转,心跳得飞快。
她倒是不怕这完颜跟自己胡说八道,只怕自己的兄长也知道了些甚么。
完颜虽然是在说挑拨离间的话,但语气淡然,端得一副清高漠然之态,点她出迷津的神仙一样。
“太子妃知道多少,给我交个底,我才好更好地把往事给太子妃说明白了。”
何挽与完颜对视着,一言不发,与他无言地对峙着。
完颜见不能从何挽嘴中套话,也不恼,微微一笑,自顾自道:“太子殿下的生母,先皇后的嫡妹妹,究竟是因为甚么请令尊帮忙呢?”
他轻轻哼笑了一声,道:“就为保住他家的半条根,一个小丫头?”
“为了自己没名没份的女儿,给自己贵为皇子的儿子添累赘......太子妃觉得依着你们中原的看重儿轻女的规矩,合情理吗?”
何挽蹙眉,想出口反驳,但忍下了。
她抿了抿嘴,问:“你、你是甚么意思?”
完颜却不直接答,而是道:“太子妃想想,她在令尊面前信誓旦旦称没有人知道她那个私生女,才让令尊答应帮她这个忙,为甚么后来又有人站出来说见过那个小女婴。”
他轻轻笑了声,“太子妃再想想,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算是个小孩,也不可能真能做到无人知晓罢?”
何挽不再吭声了。
完颜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
“令尊当时负责看守她,生生看着它被□□直至怀孕,太子妃说,她能不恨吗?”
因为恨,故意设局,明知有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还要诓骗何父,让他在太元帝前落下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