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晴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心底忽而生出一丝柔软。
她伸出手，拿起他额上已经微干的毛巾，去擦他脸颊上新涔出的汗水，无意识叹了口气。
过了几秒，阮子晴正想撑着底下的胸膛起身，视线不经意间，蓦然撞见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眸。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贺珉眼里的雾气越发浓厚，黑沉沉的眼底又泛着清晰可辨的思念，恍惚间有种深情的情绪在里头。
这个眼神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陈年佳酿打开的味道，轻轻一嗅，就可令人为之沉醉。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外面响起城中村独有的蟑螂药叫卖声。
阮子晴迅速撇开脸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光顾着看贺珉，整个人又趴回了他怀中。
“……”
阮子晴对于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尴尬。
她去碰他垂在身侧的手示意，一触即离，“是你把我拉下来的——”
说着，阮子晴就要起身。
然而她脚还没落地，就被人再次拽了回去。
这一次他的手劲很大，直接将人狠狠按在了怀里。
阮子晴：“你——”
“不要走——”
他重复着之前睡梦中的话，不再是迷茫无助，而是带着一丝庆幸和请求。
阮子晴心一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生病了，脑子有点不清醒，你得吃药，章新瑶去给你买药了，一直没回来，我现在得去找她。”
明知道他有可能听不进去，她还是解释了一下。
在阮子晴的印象里，贺珉一直很独立，并不习惯跟人过于亲密，也没有生病了就缠人的习惯。
贺珉这会紧抓着她不放，她也只当是他一时神志不清。
只不过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这么安静地盯着她看。
那个眼神看久了，宛如要将人拆吃入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阮子晴不得已放了狠话，“你再这样看我，我要打你了啊。”
她说着举起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当真朝着底下人的肩膀捶去。
贺珉不闪不躲，眼神也不带变一下。
阮子晴用力地捶了几下，感觉他无痛无痒，反而显得自己没用，便收回了手。
“该不会是脑子真烧坏了吧……”
阮子晴揣测这样一个可能性，用自由的那只手去拿手机，打算叫救护车看看。
贺珉像是从一个梦境当中清醒过来，哑着嗓子开口：“子晴。”
阮子晴按号码的手一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认出我是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吧，快把我放开，我还得去找章新瑶。”
“章新瑶？”
贺珉仿佛忘记了二号，或者说不记得二号也来了他家里。
阮子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还是得吃药。”
这一次她挣扎没几下，贺珉倒是放开她了，只不过贺珉撑着手，上半身随之一起离开床，低声说：“我想喝汤，和你一起。”
他的声音很轻，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宛如在撒娇。
“？”
阮子晴怀疑自己听错了，回过身去，撞见他略有潮湿的眼，倒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我下去把章新瑶找回来，再给你带点药吧，你自己在家——”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在手里震动了几下。
等她打开手机一看，是二号发来的信息。
【子晴，不好意思，我家里突然有事，我先回去了，贺珉这边你帮忙照顾一下呀，务必等他退烧了再走，到时候奖励别忘了五五分哦~】
……
阮子晴看着信息内容有点想吐血。
这里距离药店不超过十分钟路程，二号即便是运动白痴，一个来回也绝对不会超过半小时。
她原以为二号这么关心贺珉，肯定很快就会把药买回来，没想到二号压根不上心，说好去买药竟然直接回家了？
二号原来比她看起来的要不靠谱这么多。
白白担心了这么久的阮子晴，并没有回二号的信息。
贺珉观察她的脸色，问；“发生什么事了？”
阮子晴本想如实相告，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换了个说辞：“我去下面拿药，鱼汤你自己喝吧。”
“你——”
贺珉在阮子晴的注目下，微微停顿，将生病后还尚存的点滴锋芒收敛得一干二净，而后轻声说：“那我等你。”
“……”
阮子晴没回答他。
她要是心一狠，可能下去后，就真不会回来了。
夜色降临后，五光四色的街道上，各种流动摊贩散发着喷香刺鼻的味道，觅食的小家庭和下班的人潮混在一起，市井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阮子晴在人群之中站了好一会，感受到这种过于真实的场景，忽然想到贺珉生着病独自在家，脚步一顿，往右走了过去。
当阮子晴提着药到达顶楼时，屋内暖黄的灯光透出，将阳台上一大片瓜果照明。
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贺珉坐在有些简便的桌子上，安静地望着楼梯间的方向微微出神。
他披着一件外套，有些不胜风寒，却执拗地坐在那儿，等待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好似做了成百上千回，只为那一个不确定的身影。
然而离得近了，才能发现他眼里深沉的执念，正逐渐酝酿出乌云，深处可见如闪电般的阴鸷越来越清晰。
阮子晴望见屋内的光景，面色微动。
视线下落，桌上两碗鱼汤在光下还冒着丝丝热气。
……
他说等她，还真的在等。
而且竟然真想要她陪着他一起喝汤吗？
第26章
贺珉做的是鲫鱼汤。
鱼两面煎至金黄，汤色乳白，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阮子晴本来对贺珉的厨艺没抱什么希望。
她随便喝了两口，顿了顿，忍不住再喝了两口。
“这汤……”
贺珉一直看着她，便问：“怎么？”
他伸出手去碰碗，发现不怎么烫了，环视屋内，才想起这屋子没有微波炉，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家电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重新去温一下。”
贺珉说着去端汤，阮子晴忙制止他，“不用了，我就喝这一碗——两碗就好。”
汤的味道的确不错，她一会已经喝了小半碗了。
不过贺珉嘴上说着要她陪着喝汤，自己却一口都没喝，连筷子都没往里伸一下，害的她一开始小人之心，以为贺珉做的什么黑暗料理，自己不吃专坑她呢。
咳咳，阮子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
毕竟现在自己在喝，贺珉在旁看着，怎么都像是他在伺候自己。
这样对待病号实在过意不去。
可鱼汤的味道实在太合她胃口，以至于她“自来熟”地又喝了一口，“我就是觉得这汤……味道挺熟悉的，跟我很久之前喝过的，有点像。”
上一次攻略贺珉的时候，他曾经送她一栋别墅，配备了管家、厨师、园艺养护员等人员。
其中有位胖胖的厨师厨艺精湛，是米其林三星的大厨。
厨师做的菜品一贯精致讲究，说白了就是看着好看，份量特少。
唯独做她最喜欢的鲫鱼汤时，厨师像是偷师失败，做得粗制滥造不说，量大堪比北方菜馆里的疙瘩汤，一家四口吃都绰绰有余。
头几次的时候，要么鱼煎得太老，要么豆腐煮成了渣，要么鱼腥味没有去除干净。
最过分的一次，汤色无味，没有放盐。
堂堂米其林三星大厨竟然忘了放盐？！
阮子晴摇头叹息，“陈师傅，你是不是觉得给我做这个汤，有辱你的身份啊，我没想到你这么敷衍我，实在令人伤心。”
要不是看过陈师傅的资格证书，这么几次下来，她都要怀疑贺珉被忽悠才请了陈师傅。
阮子晴和陈师傅关系好，也聊得来，互相说话也很随意。
陈师傅当然不会以为阮子晴真生气了，但即便是开玩笑，也能听出对这汤的不满意。
只不过一向心态很好的陈师傅听得眉头一跳，“阮小姐可别这么说，这汤可是花了好大心思才做好的，你要不然再尝尝，要是没吃多少，才会令……令人伤心。”
阮子晴感到有些好笑。
陈师傅对自己的厨艺一向自信，从未强做强卖，甚至不在意别人的批评，只会听取适当的建议。
没想到他在鱼汤这个新尝试的菜品上，却表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紧张和怯意。
“味道可以不具体评价，但多少再尝一口吧？”
陈师傅几乎是带着请求的口吻，说完还往大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阮子晴知道陈师傅在看谁。
这个点，贺珉快要回来了。
她宽慰道：“好啦，别担心，我又不会去跟贺珉告状。再说了，就是一碗汤嘛，贺珉他不至于因为这个怎么你。”
她这样说，心里其实有点没底。
自从读大学后，贺珉的心智仿佛跃了好几个台阶，一下子将她甩远，再也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少年了。
尤其是她完成了几个需要他说出特定句子的攻略任务后，分明贺珉还对她予取予求，可两人间的距离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就在不久前，就有位花艺师，不知怎么得罪了贺珉，很快被贺珉炒了鱿鱼。
阮子晴还是蛮惋惜的，别墅里难得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人，不至于让她从学校回来，进入安静又节奏缓慢的环境，误以为自己已经步入养老阶段。
陈师傅却难得这么顽固，不停嘱咐她：“待会要是少爷问起，你评价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如实评价，要是能给几句鼓励就更好不过了。”
“……好吧。”
看在陈师傅恳求的面子上，阮子晴还是答应了。
虽然她并不认为贺珉会因为一碗汤来特意问她的感受。
实际上，贺珉回来后，的确没有问。
他瞥了眼桌子上几乎没怎么动的汤，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要是不好喝，就倒了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隐约还含着一丝失落。
阮子晴来不及细想，看见陈师傅去抹脸上的汗，连忙笑着回了一句：“好喝呀，挺好喝的。”
说违心话，还是要点心理素质的。
阮子晴本想帮陈师傅多说几句，奈何嘴巴跟黏在一起似的，再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她的话说完，贺珉的脸色明显有所好转，“是吗？”
他将外套递给管家，挽起衬衫袖口，缓步走向桌边，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坐在了阮子晴对面。
贺珉不仅要跟她一起吃，还兴致勃勃让她多吃一点。
“……”她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阮子晴悄悄瞪了陈师傅一眼，发现陈师傅看着她和贺珉，圆润的脸上满是笑意。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陈师傅表情里还夹杂着一丝……欣慰？
阳台上的风吹过，将夏末的燥意吹散，带来一阵青菜的清香。
阮子晴在回忆里醒来，看见碗里浓白的汤，不禁弯了弯唇。
经过她这个小白鼠的实验，陈师傅后来做的鱼汤越来越好，卖相也有了很大改善，就是份量依旧不减，仿佛生怕她喝不饱似的。
她还真有点想念陈师傅了，也不知道这一世还能不能见面呢。
想到这里，她端起碗，准备再盛一点，却见对面的人直勾勾盯着她看。
阮子晴唇边的笑意还未收，神色逐渐尴尬起来。
贺珉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像是她把他家食物全吃光了，他要当即找她一毫不差地要回来一样。
虽然她的确不知不觉，已经把一大碗鱼汤喝了个七七八八。
……
屋内的光线不太明亮，照在阮子晴那张清纯中又带着魅惑的脸上，为肌肤自动加了一层瓷感滤镜。
她的仪态很好，脖颈修长，微带笑意，即便是坐在简陋的出租屋用餐，也像是高贵的天鹅在湖边饮水。
贺珉的视线无法移开，并在内心再次生出一个想法——
这个屋子配不上她。
在此之前，他本想着慢慢来，让自己处于长期的弱势，或许能更好的接近她。
哪怕她不再和上一世一样对自己热情又关切，只要这一世她不会离开，他无所谓付出什么代价。
他这样想着，眼里又沉了下来。
阮子晴实在受不了贺珉的眼神了。
她内心腹诽着将碗放下，打破这阵诡异的安静，“鱼汤挺好喝的，味道也很熟悉，想起了一个朋友。”
贺珉的手在桌下缓慢握成拳。
他似不经意问：“哪位朋友？”
“就一个厨师……”
提到陈师傅，总会想到上一世的贺珉。
阮子晴担心自己将上一次失败后的愤怒，再次转移到眼前和上一世有些变化的人身上，便换了话题，“你待会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她也该回家了。
贺珉听罢却是面色一沉，“你要走？”
阮子晴被他下意识且不加掩饰的冷意吓了一跳。
“……你，生病还这么凶哦？”
她拿纸巾擦完手，皱着眉站起了身，“你烧还没退，待会吃完药早点休息吧。”
听二号的口气，攻略任务似乎是得将贺珉照顾到完全康复。
可是都这个点了，阮子晴不可能还留在这里。
反正二号也不负责任地跑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