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着,忽然城墙上发出一阵惊呼,沈长戈已经挡在他身前,长剑一挽,一支偷袭的箭羽砰地一声被他打掉,此时后面竟又射来两箭,亲卫此时已将英亲王保护起来,那两箭也被一一击落,然而他们自己却踉跄后退了两步,可见这两箭的威力。
“有刺客!”
沈长戈脸色一沉,握紧了手中微颤的长剑。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城墙上西北角的方向一阵骚乱,片刻那守卫的将军就从垛口探出头来,抹了把冷汗,战战兢兢道:“王爷,您没事吧?”
“无事,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混进来的三个刺客,这是属下失职,此事了后,属下自会请罚。”
英亲王淡淡道:“这些事往后再说,现在起,把你的队伍重新编制,随机抽调,五人一组,每两组一队,每组和每队之间相互监视,若发现可疑者,赏,若发现反叛者,格杀勿论,大赏。直至此事结束。”
将军知道这是以防队伍中再混进刺客来,忙答应下来,且不用英亲王再吩咐,忙上报此事,以便各城门警惕。
这时英亲王又道:“把刺客都压下来。”
“是!”那将军答应一声,正要命令,却接连响起一阵惊呼,竟是那几名刺客服毒自尽了。英亲王眉眼一冷,命令道:“把尸体搬下来。”
三具尸体都是普通士兵打扮,脸上一片乌黑,看不清长相,但细细观察后,英亲王便发现这三人耳后皮肤竟十分白皙,心中一动,叫人将他们清理干净,片刻就露出三张十分清秀甚至漂亮的脸来,年纪都不大,十几岁的模样,其中尚有一个女人。
英亲王脸色一沉,吩咐沈长戈:“点齐五百精兵随本王入宫,剩下的人暂守南门,若有事随时接应。”
“是!”沈长戈恭敬应下,忙去点兵。
宫中守卫和巡逻已十分森严,皇帝面色还算平静,只是眉眼间难掩沉郁,见礼后,元盛帝打量他一眼,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这点皮外伤对微臣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早已习惯了,且也好多得差不多了,皇兄无须担心。”
皇帝凝眉:“外面怎么样了?”
“南门叛军已尽数拿下,西门处也派了增援,若不出意外,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按理说从北门进入的前军却一直没有动静,微臣担心这其中可能有诈。而且刚刚南门守卫里混进了三名刺客,想要刺杀微臣,被捉拿后立时服毒自尽,擦去他们的伪装后,这三名刺客与之前在大理寺刺杀的刺客十分相似,很可能也是被豢养的死士。”
皇帝默然无声。
英亲王静静等待着,过了好半晌,才听皇帝道:“事已至此……罢了。”语气中有些萧索,却又十足冷漠。
“宗麟,你是带兵十几年的老将领了,想必这场战役,你还不放在眼里,朕便把一切都交给你了,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能伤了太子性命。”
“微臣领旨。”
皇帝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朕这里不用担心。”
“是。”
此时,晨曦染上宫墙,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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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躺了很久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屈鸣鸣唰地睁开了眼睛,沉默片刻,终于慢慢坐起身来。
守在外面的秋雨见她穿戴整齐,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些事要做。”
屈鸣鸣找到在前面防守的管长乐,避开护卫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哥哥,我有些事必须出府去。”说着清亮的眼看着他。
管长乐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吗?”
屈鸣鸣笑了笑:“我知道,但我要做的事并不危险,却是必须要做的。”
见她主意已定,管长乐也没再劝,点头道:“好,那你换身衣裳,我在后门等你。”
屈鸣鸣笑了:“谢谢哥哥。”
管长乐点了点她笑弯了的眼睛,无奈道:“也就求人的时候哥哥前哥哥后叫得好听。”
屈鸣鸣换了身黑色夜行衣,带着秋雨与管长乐汇合,管长乐身边带着牛憨和两个护卫,一行人从后门出去,外面已经备好了裹了蹄子的马,上马后,六人悄无声息地驶进了夜色。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处喧闹的街角停下,不远处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上千士兵正在围攻一栋宅子,廉王和几位将军在后面坐镇。
这时的太子府仿若一只受伤的野兽,府门就像巨大的兽口,从里面吐出一拨又一拨的士兵想要攻出来,却又被外面的人或斩杀或打退,眼看着,这只巨兽的坍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她只看了眼便没有再看,目光在太子府及周边一些不明显的角落里逡巡,不时定住一个点,然后再看下一个,看了半刻,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刷刷用左手极快的写了些字,然后左右环顾,找到一栋二层酒楼,带着管长乐等人摸了进去。
到了二楼,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屈鸣鸣找到廉王所在,接过秋雨手里的长弓,将此前写的纸条绑上去,然后搭弓瞄准,呼吸间利落射了出去,马上关紧窗户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果然立时想起一阵惊呼,有士兵大喊“有刺客”,起了一阵喧嚣,但没过多久那喧嚣就被压了下去。
其他人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当她搭箭欲射时,牛憨和两个护卫险些惊吓出声,偏偏管长乐还有秋雨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都默默看着她行动。
此时安静了好一会儿,管长乐在黑暗中低声问道:“鸣鸣?可以回去了吗?”
“嘘!”屈鸣鸣嘘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阵更加尖锐的高喊:“抓刺客——”,紧接着,这喊声在五六个地方接连响起,有远有近,甚至离他们不远的外面也有。
屋里众人不免绷紧了神经,武器拿到手中,在黑暗中暗自警惕。
屈鸣鸣垂眸听着,慢慢的有人报告:“西北角已清、东南角已清、西南角已清……”每报出一个位置,屈鸣鸣的嘴角就抿紧一分,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握成拳,微微颤抖。
这时突然有一只大掌伸过来,握紧了她的拳头,温热的掌心攥紧了她微凉的手背,稍微用力,屈鸣鸣在黑暗中也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看见了一双微亮的眼,正关切地看着她。
屈鸣鸣心头一暖,微微摇头,正打算回握他的手,却只听‘嘭’地一声响,竟有人砸破了屋顶,从天而落。
管长乐一把将屈鸣鸣拉到身后,秋雨等人也立时抽出武器,将两人围了起来。那人却一时没有动静,接着就有血腥味儿传来,原来是受伤了,但众人不敢大意,双方只能在黑暗中紧张对峙。
这时,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刚刚,是谁从这里射出了箭?”
没人理会,那人推开身上的木屑,踉跄着站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能隐约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她举起一把剑横在身前,声音冷漠:“到底是谁从这里射出了箭?”
“是我。”屈鸣鸣道。
“鸣鸣!”管长乐大惊,更加严密地护住了她。
屈鸣鸣推不开他,只好站在他身后,突然出声:“你们为什么不找机会逃了?被人像猪狗一般养着,一年四季不见天日,不知世事变幻,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为什么还要为他效命?为什么不能逃了?”
“你是谁?”那女声紧绷又戒备。
“五六岁甚至更小的时候被抓进去,十五六岁才被放出来,不明是非、不辩对错,明明是人,却不如猪狗,至少猪狗能天天看见头顶太阳,夜晚的星空,可你们,只知服从,只知杀人……难道你们从来没觉得这些不对吗?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你到底是谁?”那女声压抑的嘶吼,隐隐在失控边缘。
屈鸣鸣道:“我是想试着救你们的人。”
“救我们?”女人讽刺的笑:“救我们就是暴露我们的位置?让我的同伴一个个被擒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了?”
“你也知道他们只是被擒获,那些人没有杀他们,是你们自己,愚蠢、无知,被不值得的人洗脑,被抓后只知道咬碎了毒牙自尽,为什么不想着借着这样的机会逃出去呢?”她的声音有些冷漠,也有些说不清的愤恨。
管长乐听着两人的对话,心脏砰砰直跳,他一方面要注意着那女人突袭,一方面听着两人的对话,心头感觉愈发诡异。
“你……你什么都不明白就不要胡说八道!”那女人显然愤怒了,看不见彼此却能更清晰地听见她说话时压抑的情绪:“被抓住了,如果不立时自尽身亡,等到再回去时,等着我们的便是生不如死!谁不想活着?可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干脆死了!”
屈鸣鸣讽笑:“我为什么选择今晚出手,看看外面,难道你还不懂吗?你的主子,从此时起,连自保都成问题,又如何还有闲心管你们?”
女人似是愣了一瞬,转而却又冷漠道:“然就算我们逃了出去,这天下却同样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说着她一步一瘸地走到门边,秋雨等人更加戒备,那女人却打开了门,平静道:“不管你是谁,但我们的事你管不了,管好你自己吧。”说着,闪身出去了。
心头像是有什么落了地,哐当一声砸地她胸口闷闷地疼,她低低呢喃:“能救一个,也是好的……”
女人走后,大家终于松了口气,管长乐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鸣鸣,我们得走了,这里不安全……”
“还有个刺客!快过来,这里有一个!”外面突然响起急促地脚步声,屈鸣鸣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着下面十几个士兵围上一个人,那人却不落下风,可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的身形踉跄几步,终于被制住了。
士兵并未杀了他,可不过片刻那人就顿了下,缓缓倒了下去。
有士兵说:“又自尽了,尸体拖出去吧。”
一滴眼泪重重砸下,屈鸣鸣怔怔站在那里,忘了反应。
原来,有些事,她真的无能无力。
几人出了酒楼,小心避开四处搜查的士兵,找到藏着的马,上马后飞快离开。
屈鸣鸣心情很不好,沉默纵马,手里的缰绳勒得死紧,缠得手掌都有些泛白,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不知哪里。
突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左前方一道利箭朝她直射而来,屈鸣鸣一愣,抽出身边的长弓,极快的一挡,那箭正正射到弓身上,被她狠狠甩到一旁去了。
她拉停马,目光冷然地看向左边屋顶,冷声道:“有本事下来打!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管长乐等人大惊,忙也拉停马,四处警戒。
过了片刻,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屋脊后翻身而出,极利落地翻下来,站在了屈鸣鸣对面。
看他的身形似乎还是个孩子,却全身蒙面看不出模样,但面对五六个大人却没有一点胆怯忌惮,反而拈弓搭箭直指。
屈鸣鸣快速叮嘱一句:“大家小心!”利落翻身下马,肩上背着箭筒,手中拿着与她身形很不相称的长弓,在那孩子搭弓的瞬间她才抽出箭来,却几乎与他同时射出,皆射对方门面。
“鸣鸣!”管长乐大惊,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等他奔上前想要救援时却已经来不及,一时目呲欲裂,然而下一刻却叫他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两支箭在空中极快相撞,掉下。
“别过来!”屈鸣鸣一声厉喝,再次搭箭射去,对面一言不发,同时射来,两支箭再次相撞掉落。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直到对面那孩子的箭筒空了,屈鸣鸣的箭对准他,他却动也不动。
两人沉默对峙,管长乐等人才松了口气,这时那孩子说话了,是个男孩儿,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十七姐姐说,你能救我们?”
屈鸣鸣放下箭:“你想活着吗?”
男孩儿沉默一瞬:“活着有什么用?”说着又沉默一瞬,接了一句:“不过十七姐姐让我活着,她对我最好,我愿意听她的话,所以你能救我们吗?”
“你们有多少人?”想了想又问:“你能找到关押你们的地方吗?”
“这次几乎全出来了,主子这边有十八人,不过已经死了快十人,剩下的都在主子身边,不过他们应该都活不了了。”他说起自己人的生死也是那么平静。
“宫里有十六个,生死不知,不过他们比我们更危险,想必更是活不了的。地宫里还有十三个人,但他们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若这次我们没法回去,他们应该都会饿死。”
秋雨等人面面相觑,隐隐觉得自己听见了不得了的事,管长乐也是浓眉紧皱,顿觉棘手。
那孩子还在说:“十七姐姐他们知道这回可能不同,所以被带出来的时候,想办法在路上留了记号,等天亮了,我就能找到了。我都告诉你了,你能救我吗?”
屈鸣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管长乐。
管长乐看了那孩子一眼,低声对她道:“他们是太子养的人?”
屈鸣鸣淡淡点头:“太子豢养的死士,也称人蛊。”
管长乐倒吸一口凉气:“死士?”
就算当年端王之乱他还未出生,却也知道‘死士’对当年的皇室造成了多大的损伤,这就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此生唯一会听的只有主人的话,一旦被擒立时自尽,连让人审问的机会都不留,是个绝对让人头疼甚至忌讳的存在,现在却告诉他,这个孩子就是死士?有这么小的死士?
他下意识看了那孩子一眼,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跟个木雕似的,又想到刚刚和屈鸣鸣的对射,一时忍不住心头发寒,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救他?”
屈鸣鸣点头:“可以吗?”
管长乐有些为难:“可是若叫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怎么办?再者,你能保证他不会在府里杀人吗?王妃可还怀着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