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来了劲,扔了酒瓶砸在地上就说道:“怎么?我说错了?不说我们吧,就他妈说学校那帮老师,哪个不照顾她?学费都给她免了,指望她今年能考出个省状元,我们县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了,结果她临高考跑回北京,算什么义气!”
犬牙抬了下眼皮,看见邢武越来越沉的脸色,微微蹙起眉瞪了黄毛一眼,奈何黄毛完全喝上头了,开始口无遮拦。
胖虎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站起身就呼哧呼哧地对黄毛吼道:“晴,晴也怎么了?她,她来之前成绩就,就好,又,又不是我们县培养出来的,相,相反,她帮,帮了我们那么多,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黄毛瞬间低着头抓住自己的头发就是一阵挠,他凭什么这样说她?他不想这样说她,从晴也刚来到这个县城的第一天,他的生命就像亮了起来一样,晴也对他笑的时候,所有不爽的事情都仿佛烟消云散了,他也不想这样说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不通,心里不舒坦,这么多天了,他也无法接受晴也突然离开的事实。
最终,邢武看着黄毛,声音很沉地说:“晴也知道我在坝道口接活的事了。”
黄毛突然停止了那疯狂的动作,抬起头怔怔地望向邢武。
邢武接着丢下句:“从今以后如果再让我听到谁对她说三道四,我不会客气。”
黄毛忽然惭愧地拿出手机就喊着要打给晴也,还不停对邢武说:“武哥,你打电话问问晴也什么意思?高考后是不是直接出国了?那以后你们怎么办?你问问?”
邢武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拍在桌上,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们:“现在对她来说是最关键的时刻,你们谁都不许在这段时间去打扰她,听到没有?”
黄毛胖虎他们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所以一直到高考前晴也都没有接到过扎扎亭小伙伴们的电话,就连黄毛建的那个群都安静下来,有时候她会自嘲地想,这帮混蛋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而邢武也没有再联系她,他比赛结束后就立即要回了手机,本想告诉晴也他快要回来了,可收到的却是她跟着爸爸回北京的消息。
那个晚上整个俱乐部都在狂欢,而他作为主角却一个人跑去外滩迎着夜风站了一整晚,最终他忍住了去找她的冲动。
唯一的一次是在他刚回到扎扎亭后,给她打了一笔钱过去,十五万。
这笔钱好像在告诉她,他回家了,一切顺利。
……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像他这种学渣竟然也会在高考前的一个月莫名其妙被周围的气氛感染,高中三年课都没上齐全过,居然在从上海回来后也会跟着大家一起留下来晚自习。
不知道是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还是这是晴也临走时拼命为大家争取来的,亦或是他只要坐在教室里,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仿佛只要一抬头,她就安静地坐在他前面。
所以这就导致高考前的这段时间,他也很刻苦,跟着大家背书,刷题,刷不明白的,就自己琢磨琢磨,有时候正琢磨着,晴也的声音就仿佛出现在他脑中,邢武发现晴也的声音对他来说真的挺洗脑的,他以为压根不会记住的东西,后来证实他偷偷记住了很多。
有时候一道搞不清楚的题,自己瞎琢磨个两天也就琢磨出来了,他还会看着自己连亲妈都不认识的字沾沾自喜一把,要是当初他多花点精力,说不定也是块学习的料。
虽然这期间他还是接到不少比赛邀请的电话,这次季赛,狙皇这个ID彻底露了脸,在所有参赛的队伍中脱颖而出,成了国内FPS赛事的新起之秀,而他的一张参赛照也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一张照片而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
好在邢武平时比较低调,除了各种游戏账号,他基本上不玩社交媒体,很多业内人士打听到他并未加入任何俱乐部后,他的电话在短时间内被打爆了,一些听过,没听过的俱乐部纷纷向他伸来橄榄枝,有的开出的条件邢武都不得不承认,很诱人。
AEG俱乐部很快也向他发来了正式的邀请,请他参加下半年的全国赛,他暂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告诉他们自己必须得先回来参加完高考。
混了三年了,他觉得有必要先把毕业证书拿到手再去计划接下来的路。
而更让他犹豫的是,加入俱乐部意味着要彻底成为职业选手,那么也许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他暂时还无法放下家人,无法放下还躺在医院的奶奶。
听李岚芳说在他走后的这段时间,奶奶的情况非常糟糕,有一次夜里差点停止心跳,所以邢武回来后除了去学校,大多数时间,他都陪在奶奶身边。
亲人之间也许就是有种神奇的纽带,在邢武回来后奶奶的情况稍稍得到了好转。
可就是在高考前的一周,那样一个无常无奇的早晨,邢武刚从家里赶来,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奶奶忽然用一种很慈祥的目光盯着他,虽然邢武知道奶奶很多年前已经失去意识了,可那个早晨,奶奶的眼神里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他疑乎地喊了声:“奶奶?”
她没有回答他,他又试探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邢武终于放弃了,他出去找护士打药单,再回来的时候他的奶奶走了,在那样一个平常的早晨,走得很安详,仿若嘴角还带着笑意。
直到奶奶下葬后,邢武一直在想,他离开后的那个夜里,奶奶心脏骤停,后来的坚持是不是在等他回来?也许是吧,医生说奶奶脑瘫早已失去了对外界的认知,可在他心里,奶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一直都是。
奶奶的突然离开像压垮邢武的最后一根稻草,办完后事以后,他把自己关在旅馆,他不给任何人告诉晴也,也不愿见任何人,没人知道他那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
高考的那天,北京很热,晴也穿着清凉的短袖,晴鸿志开车亲自把她送到考场,她下了车抬着头望着耀眼的太阳,不知道鞍子县那边热不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见邢武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加油!
晴也却红了眼眶,回复他:你也是。
然后关机将手机交给了爸爸。
……
高考结束后,鞍中很多人都回到学校举行了盛大的撕书仪式,虽然在老师的一再提醒下不要还可以卖废纸换钱,不要撕,但显然那会所有人都像放飞的鸟儿,只想通过这种方式呐喊漫漫高中时光的终结。
邢武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前面空荡荡的座位发着呆,如果是平时他们再怎么也不会动邢武的东西,可那天实在太疯狂了,他们连邢武的桌子都拽走了,顺便把他抽屉里绝大多书崭新的书也拿出来乱撕一通。
邢武只觉得那乱哄哄的场面让他脑壳疼,干脆板凳一踢双手抄兜绕到音乐教室那里,谁知道刚走到那就飘来一阵烟味,他看见黄毛一个人趴在阳台上吞云吐雾。
邢武挑了下眉稍慢吞吞地朝他走去,突然朝他喊了声:“嚯!”
这声把黄毛吓得差点烫到手,转头看见是邢武顿时松了口气,邢武斜着嘴角说道:“能耐了,在教学楼也抽起来了。”
黄毛把烟递给邢武,他低垂了一眼,撇过头淡淡地说:“戒了。”
黄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假的啊?这也能戒掉?”
邢武不以为意地撇了下嘴角:“这个世上的事对我来说只有两种,一种是我不想干的,一种是我决定干的。”
黄毛乐呵地听着邢武那口吻,突然笑了起来:“你被晴也带偏了。”
邢武猛然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说的话的确有点晴也那藐视大地的风格,他也低着头跟着笑了起来。
黄毛瞥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考试有没有发挥正常?武哥,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在准备出国了?”
邢武双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搭在阳台上,望着那枚挂在天际遥远的太阳,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出国留学需要准备什么,但想必高考对于晴也来说只是刚刚开始吧,要出国的话,准备的事情一定很繁琐。
他叹了一声转身离去,黄毛看着他的背影吼了声:“去哪啊?”
“回家睡觉。”
从比赛归来到准备高考再到奶奶的突然离世,他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随着高考的结束,他突然感到很疲惫,一头栽进家就没再出来过,就那么睡了整整两天,不分昼夜。
高考前邢武已经把旅馆退了,家里的一楼基本弄好了,只是二楼的软装还没有竣工,邢武晚上的时候就一个人窝在一楼,高考结束的这两天,他整个人就跟睡死了一样,任凭李岚芳怎么叫他起来吃饭都叫不动,好几次李岚芳都悄咪咪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把手指放在他鼻息间,怕儿子是不是真睡过去了。
他太累了,长久以来身体的疲劳,和精神的压力突然释放后,潜意识里进行了两天的修复状态。
第三天的早晨等李岚芳醒来后,看见邢武已经烧了一桌子的菜,她还吓了一跳问他:“你几点起来的?”
“四点半。”
“烧这么多菜干嘛?我们两个又吃不掉。”
“无聊。”
李岚芳都被他气笑了:“无聊去厂子里看看。”
“待会去。”
邢武和李岚芳坐在院中很和谐地共用了一顿早餐,然后邢武便骑着他的小摩托穿街走巷来到晴谷食品厂。
他将摩托车停在院子里,回过头望了眼食品厂门头的那个晴字,犬牙前段时间找人重新设计了一下,还在“晴”周围弄了那种耀眼的火光,挺燃的感觉,不过他看着倒还挺入眼的。
忙碌的一天从早晨开始,邢武慢慢熟悉着晴也留下的东西,有时候他还会看着她临走时留下的笔记发上一会呆,高考结束后的几天他基本上都是从早忙到晚,然后回家跟李岚芳一起吃上一顿饭。
日子突然变得十分单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光束,只要看着她就不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可随着她的离开,他好像也突然失去了方向。
胖虎方蕾他们都在家等高考成绩,忙着择校,而那些压根不指望能考上学校的,这几天都在联系邢武,问他厂里缺不缺人,厂里现在就流年、杜奇燕和犬牙,的确也需要一批固定的员工,于是这个不大的食品厂也算给一批高三毕业生提供了就业机会。
生活总是推着人不断向前,邢武一个原本吊儿郎当的维修师傅也开始正儿八经地学起了经营。
为了让厂子能够很好的运营下去,他这几天还去县城逛了一趟书店,买了几本书回来研究一下生产经营模式啥的。
但有时候看着看着实在太枯燥就躺在躺椅上睡着了,犬牙总是笑他大老粗一个整天装文化人,还问他能不能看懂?
看不看懂并不重要,只是他突然很享受这个过程,就像她无数次捧着书的样子。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狙师傅又日常在院子中的躺椅上拿着本书打盹,睡梦中又听见黄毛咋咋唬唬地叫声:“武哥,武哥,你看谁回来了?”
第98章
下了飞机转大巴, 到鞍子县已经是下午了,也许在晴也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当她离开后,还会自己跑回这个地方。
会选在今天回来实属意外,早晨她回学校参加了最后一个班会,跟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同学道了别, 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痛哭的样子, 她突然很想鞍中的那帮人,很想他。
然后出了学校她鬼使神差订了张机票,一直到两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 她才恍惚地发现自己就这样只身一人, 从北京去往了另一个省,甚至没来得及提前告诉邢武一声。
下午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他家门口, 看着已经差不多成型的二层白色小楼,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直到李岚芳拎着菜篮出来看见她, 惊讶无比,晴也没有进去,只是急着问道:“邢武在哪?”
李岚芳告诉她去厂子了, 于是晴也便直接转身迎着夏日的微风向靶厂走去。
那天她穿了件紫色小碎花的A字连衣裙, 色调很温柔,透着夏天的味道,纯净动人,黄毛和胖虎很远就看见了那抹身影,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远处的那个女孩是晴也, 就这样跟了她五分钟才敢喊她。
晴也回眸的刹那,黄毛双眼突然就亮了,胖虎憨憨地对着她傻笑。
在去厂里的路上,晴也听说邢武的奶奶高考前过世了,听说邢武把自己关在旅馆几天不愿见人,听说他不给他们打扰她,听说了很多很多她走后的事情。
直到他们走到厂门口,黄毛对着里面喊道:“武哥,武哥,你看谁回来了?”
晴也走进院中的时候,邢武躺在原本属于她的那张专属小躺椅上,深邃的眼窝紧紧闭着,胸前卡着一本厚厚的书,斑驳的枝桠投下浅浅的光跳跃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黄毛迫不及待又喊了声:“武哥,快醒醒。”
邢武缓缓睁开眼,不疾不徐地侧过头,夏日的清风撩起了晴也的裙边,柔软的紫色小花好似随风飞舞,她就那样站在他的眼前,在胖虎和黄毛的身后盯着他笑,唇边浅浅的酒窝静静地绽放着。
而邢武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慢慢从躺椅上坐起身,眼神充满着陌生、震惊,好似无法判断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活在他的梦中,还是他的眼前。
黄毛不解地说:“武哥,你不认识晴也了?”
他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亮,从躺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书落在了地上,晴也一步步走向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看了眼。
随后将书递还给他,歪着头掩着唇边的笑意:“《卓越企业的经营手法》?”
邢武有些局促地夺过书,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无处安放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然后空气便安静下来了,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胖虎看看邢武又看看晴也。
就在这时杜奇燕从厂里面冲了出来大喊道:“晴也,真的是你,我想死你了。”
随着她的叫声,流年和犬牙他们好多人陆续都跑了出来,那感觉就像回到娘家一样,晴也很快就被他们拉进厂里,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告诉她最近的情况,而邢武只是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她,而后对黄毛说:“晚上订个包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