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口的话，字意间有些咄咄逼人。但也只体现在字面间，他给人的感觉仍然随和而尊贵优雅，只是就此事而论，并没有真要下令的倾向。
于是乎。
在这之后。
姬玉韬就此事与他进行一番言词争交涉。分析局势也好，深谈利害也罢，只要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也确实能成为理由的内容，都成拖延时间者。本该势如破竹直捣黄龙的前朝义军，就这样停滞在黑夜的街道。
而太后与皇后……以及其它九黎权贵，则用最快的时间与速度集结离京。从防守最弱的西城门打开缺口，拖家带口而离。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也只是死路一条。离开，或许还有机会与妻儿家人见面。
……
交涉。
持续了数个时辰。
直到西城门失守的消息传到姬怀瑜面前、让在侧的谢家人知晓后才结束。谢家人是前朝余党的主要势力，也有一定的说话份量与权力。对姬怀瑜虽是臣服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赞同的。如今听得消息，当既以此为由希望姬怀姬下令。立刻抓捕已近穷途末路的九黎人。
其它人也义愤填膺。
火光下。
战意在升腾。
姬怀瑜平静看着姬玉韬的方向。
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却能感觉到姬玉韬也在看向他。互相对望，各自无言，本是同根生，却要刀剑相向，生死为敌。然而纵使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早已对立的立场，也早已注定他们之间不能共存。
两个朝代的新仇与旧恨，沉重到就算是姬怀瑜也不能轻易放下。身在其位，所思所行，都要将万千将士与百姓考量在内。也许在局势未明前尚有余地，但在攻下京城，死伤无数义军将领后，终将以其血偿恨。
他在沉默良久后。
“动手。”
声音轻而有力。
寂静的夜下，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姬怀瑜骑在马上没有动，身后无数将士已经扑杀而去。所有人都将目标放在姬玉韬身上，谁都想在他身上划下一刀；为了发泄对九黎皇族的恨，又或者为了彰显自己的能为。
姬玉韬所带的人本就不多，又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快溃不成军。他在来此之前，已有最坏的打算、也已有必死的决悟，但在看着侍卫一个个倒下，都为护同样已无希望离开的他撤离时，心中只剩怆然无言。
他身上已满是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早已分不清楚。一刀刀落在身上的，除了痛，更是冷、寒冷到了骨子里。混乱中眼前已是血色一片，黑夜沉沉，再难见破晓曙光。
一道暗沉的华丽身影入战局。“砰”一掌，打在姬玉韬身上，让他在喷出一口鲜血后，再没有反抗的意识与余地。
扩散的余威。
也强势震开了周围混战的人。在战场中央空出一大片空旷，伴随着一道缓缓倒下的身影，扬起石板上一片尘埃落叶。
闯入战局中的人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而阴柔的脸，唇边似有笑意，却无端让人毛骨悚然。明晃晃的非善之辈。
——顾西臣。
“九黎皇帝已死，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朝马上的姬怀瑜行了一礼，不算恭敬，但也不冒犯。
“厚葬吧。”
姬怀瑜只说了两个字。声调平缓却也明显的不想多说在其中。
“且慢！”
同行的一名谢家掌权人出声：“陛下，他是九黎的皇帝，这样处理是否过于轻易了。”
有人喊，“该挂到城门示众！”
“对！将他挂到城门示众！”
砰——
地上石板碎裂扬起！
一道强大气劲从姬怀瑜身上扩散！回旋的气流，将身边人马卷得站立不稳，挟带风刃如刀。
众人皆惊时。
“他，更是朕的兄长。朕虽行大义，却未忘本，更不想留下连兄长尸首也要凌虐的千古骂名。”
声音仍是轻而有力，
而无人再敢出言。就连那名谢家掌权人也不好在这时说什么。
厚葬之事。
便被交给顾西臣处置。由西城门逃脱的人，也派了人去追捕，其余之人则随姬玉韬往皇宫……
一夕之间。
京城天变！
第195章 新朝新皇
心魔阵。
与当日师尊用在景玉身上的相同。只不过比起来此境更凶险。
心中执念七情六欲烈。
人生八苦极。
九君恒被困于陈中已有数日, 意识在心魔幻境中越陷越深。越是不想回忆, 越是最为真实呈现眼前。
祭台四方。
数名老者加催阵法。他们如同阵法的一部分，意识成为法阵的力量, 尽管不知受困之人所见为何, 却能将之拉入最黑暗的恶梦。
‘一切全拜先生所赐。’她说。
‘先生何曾留我半分活路？’她问。眸中是让人不敢对视的凉意，以及……一抹血色上涌！一切只发生来不及眨眼的刹那！怀中红芒乍现，翻涌的血雾之中，人已全非, 辩不得轮廓，飞溅的白骨血肉下, 染血的花临空盛放！
“——阿元！”
魔瘟至邪至恶。靠近者，尸骨无存！
猛然如灵光迸裂般浮现的熟悉称呼，让他脱口而出叫出声的同时, 也自深处生出一股无由寒意！
‘阿元。’
‘阿元。’
他一遍遍呢喃着这个熟悉的称呼。勾起内心深处对眼前的抗拒, 对怀中已无轮廓的残骸抗拒……不对！寒意染上双眸，他手中白光乍现, 是剑气回旋而出！就像一道月轮形光刃旋杀四方, 电光石火一瞬间扩散四面八方！
护阵人纷纷受创。
心魔幻境中的攻击便是意识，意识所受到的创伤远远比□□更严重。
九君恒心思短暂的清明。四周景象, 在渐渐产生变化，似在崩塌、破碎的斑驳光影，红与黑交织。
在那个时候。
他没有考虑过若她不能抵抗将如何。也为此而后悔自责过无数次, 这些事情是他最深埋的过去, 怎能容许被人轻易触碰窥探！
在他掌纳剑意同时。周围的景象, 已经完全变成昔日的国师府，红影中一片喜庆欢笑中宾客满席。
“九君恒。”
一声轻唤。带着一种风轻云淡的柔和清雅，能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柔软。
让他微有些失神。看到自己手里牵着红绸绣球。而红绸的另一端，正微微牵在一只白皙柔弱的手中，纤细的柔荑，宛如白雪玉石般诱人心动。
“一拜天地！”
……
京城。
天成王朝覆灭。
姬怀瑜临位，复前朝国号，改名为：盛王朝。
外以谢家为主，绸缪行至今日；内有关家为主，极力支持新皇，得到新皇信任并委以重任后，其余的汉臣纷纷效仿，也都一一得到了姬怀瑜安抚，心安理得继续做二朝之臣。当然，也有看得明白的，已经在考虑着辞官离朝，回家养老、安安稳稳过完后半生，总比日后被剪除强。
在将大局定下后。
姬怀瑜也未得多少喘息之机，因为在京城内还有个圣族。此事多数人尚不清楚内情，金吾卫兵马尚驻守在四周，即便在知道前朝义军入城后，也没有撤退。在最初时，与得知还有九黎人在此而来挑衅的中原侠士有过一些冲突后，后面就风平浪静了。
并且，四周的街道入口，也很快被姬怀瑜让人封锁，将整个国师府范围完全隔绝开。
圣族、与通道内的世界，他因不清楚而不打算轻举妄动。更因为目前有九君恒在插手这件事，他打算坐壁上观。除此之外，另有一件事情，让他一直到现在都很在意……
谢家人本不主张放任金吾卫，但因为也对圣族之事略有所知，是而没在此事上过多反对。也因为除了城内大局初定，盛王朝百废待新之外，尚有逃走的那群九黎余孽需要处理。
夜。
月黑风高。
整个国师府笼罩在一片暗红雾气之中。是由三途径内飘散而出，在无形中，改变了周围的地气，如受同化。
突闻铃声作响。
飘渺空灵，冥冥中勾人心魂，让驻守在外的金吾卫心神恍惚如受魔惑。若有抗拒念便会头痛欲裂难忍。
“啊！怎么回事？”
“小心……”
就在金吾卫一阵混乱骚动之中。
两道不凡身影，从三途径中飘然落下。一者带着花纹精美的白色面纱，一袭白色广袖流仙裙，着流苏玉饰，宛如广寒仙子般柔美而圣洁。
一者身形丰腴，两只手上，都带着银铃玉镯，尽管打扮得很精致、保养得也极好，却仍能看出有些年纪了。
她们身法极快。
趁乱闯出金吾卫的拦截。先后一闪而过，恍若划过黑夜的两道白色魅影。
……
关家近来在京城风头无两。
原本还为一系列事情担忧女儿婚事的蒋氏在得知女儿其实早与新皇有旧交，以及父女俩都参与新皇复国后，心中欣喜与期待简直难以言表。
老夫人心里也乐开了花。时常便与旁人道，他们关家这呀注定是皇亲国戚的命……
关知微进宫。
以她的身份、和与姬怀瑜的旧交，要入宫见他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此行一为盛王朝初定后，一些她能帮上忙的事情；二则为关心一下姬怀瑜的情况。其他双眼失明也让她忧心。
宫里。
除了各处宫门的守卫都成新面孔，其它地方并没有多大变化。
养心殿。
属于九黎皇帝的东西都被搬空。短短时间，全部装潢过，完全按照姬怀瑜的喜好与风格。宫女奉茶上来，端到桌上，又缓缓退了下去。旁边一名属下正在将手里的画卷展开，画中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
姬怀瑜端起茶浅浅尝了一口。动作很优雅，若非蒙眼的绸缎谁也不会觉得他双眼有问题。
“如何？”
他问。
旁边的白衣剑客目光落在画上，“嗯。”他见过那名少女；这幅费了不少心思画出来的，比前面那几张像了许多。可以凭借此画像寻那名少女了。
姬怀瑜放下茶杯后，“那就依照这幅画寻。”声线温柔而迷人。
下属收好画离开。
恰逢内待前来传话，说关家大小姐来了……
养心殿外。
下属在避让被宫女引至的关知微时，怀中画卷不慎掉落，愣了一下，正想拾起来时，一只保养得极好的、白玉般的手已经先一步将画拾起。
画卷散开。
露出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眉眼间带着雅致的韵味。
关知微目光在上面凝固半刻，随即起身来的同时归还，“拿好了。”端庄娴淑。
下属感激涕零：“谢谢、谢谢小姐。”连忙双手接过来。关知微越过他往殿内去，白皙的脸没有什么异常，心底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画相上的少女眉清目秀，神色风轻云淡，双眸若夜空星辰。
她虽不识、此前也未曾见过，却能猜到、也能确认是谁。只一眼，感觉与容颜就与心底的某个人影重叠、对上。
——是那假冒关素素之人！
第196章 相应筹码
关知微不清楚姬怀瑜为何寻人。也不清楚二人之间有何交集, 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衣袖下的手指。
微微收紧。
入了养心殿。
见到了坐在那里的姬怀瑜。虽然脸上蒙受着白色绸缎, 也依旧是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关知微看着他失神片刻，“臣女, 关知微，见过陛下……”说着，就要盈盈拜下。
“不必多礼。”
一股柔力。
托住了关知微作势要跪的双膝。
尽了礼数后。
关知微便说起此行来意。言语轻柔, 没有因为他临帝位, 就过于小心翼翼与顾忌。而是恰到好处的有礼、落落大方, 毕竟本就是旧识。
但不知是否错觉……她在谈话的过程中，感觉到姬怀瑜的疏离。尽管神态温柔优雅，无形中却有沟壑般的距离。
对她询问双眼之事。
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多谢小姐关心。”未说明原因, 也显然不想过多谈及。
关知微心中不解、却到底有些自尊心受挫，在草草结束了话题后，再不想多留的适时告退。
尽管, 其实只是她自己想多了。
一直以来。
姬怀瑜对她的态度。亲近，却不越界，因才识敏慧而欣赏；也因可为已用而长久接触。
尽管有姬怀瑜失忆的原因，但这丝微弱的差异，在如今隐有期待的心情下，被放大成无数倍而成失望。更因为知道画相的事情, 自我暗示越发强烈而明显，将一切原由归咎于画中人。
关知微离开养心殿时。
正有下属来报。
说是从国师府闯出来的两人, 目前行踪不定还没有找到……
素白的衣裙滑过门槛时微顿。她因这个消息而脚步微缓, 并且也暗暗将之留意于心。
另一面。
来到京城的圣女、天音夫人, 乔装打扮得如寻常母女般。圣女薰对京城局势略有了解，得知王朝已更替后，便考虑着是否要与姬怀瑜接触。
三途径如今暂无办法收回。
两境之间的关系必然要处理。如今朝代已然更替，决策者不同，利益出发点也不同，或可一试有无停战的契机……
“可有把握？”天音夫人问。临街茶楼里，人客来往，台上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着近来发生在京城种种事情。
“总要一试。”
圣女薰声音轻柔的说道。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美韵味。紧接着似留意到了什么，看向市集的不远处轻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