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竹林，带来一丝异香，让原想回答记得的元华，改了出口的话语，“年幼之事，我已不太记得了，不过曾听一名圣族长老提起，知晓一些。”其实也不算记得，只是记得那个梦境，或许便是年幼时留下的记忆。
“不记得也罢，不记得也好……”惜夫人安慰，也坐下来等，让元华靠着她。
“是他将我带回。”元华靠在惜夫人身上轻声道，微微闭上眼睛，她神智尚且清醒，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困倦。
惜夫人有些没听明白，“谁呢？”和颜悦色的问，对怀中小女儿怜爱非常。
“九君恒。”
“噢，是一会儿要来接篁儿的人吗？”
“嗯。”元华心知对方还不知道是谁，九君恒的名字，并不为圣族所知。
“数度提及此人，想必对篁儿很重要？”
“他对我很好。他……曾将我带离圣境，但如今也再度将我送回来，在身边悉照顾，我这样说，娘会失望吗？”
惜夫人笑容微凝。脸上似有一丝错愕，更似有一丝难以置信，几番欲言又止间，但看着怀中虚弱欲睡的女儿，更多的仍是一阵阵担忧与心疼，纵有满心疑虑，也压下心底没再追问下去；但在知道要等来带回女儿的人是谁后，却是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娘带你离开可好？”
元华微微睁开眼睛，对上惜夫人期盼的目光，“娘对我很失望吗？”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种风轻云淡的平静，却也夹杂着真诚的情绪。
惜夫人微微摇头。
“娘只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此人心性至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是对你有所图，篁儿，这就随娘离开可好？”
“他对我，已无恶意，他也曾救过我……总之他不会伤害到我，娘若心存疑虑，不如留下来确认，这样可以吗？”
又道，“因为我现在，也那里都去不了……”
元华声音很虚弱，语速也很缓慢，无形中却有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惜夫人看着女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局面，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不相信九君恒会心存善意，但眼下……
“她该回去休息了。”
清风时起，竹叶扬空，山涧清雾中，一道略显低沉磁性的温柔声音响起。绿意光影中一片紫衣敛华，尊贵优雅，缓缓从山石竹林暗处走出来。
惜夫人在九君恒不再隐匿气息出声时，才猛然察觉到他的存在，因元华像靠在她怀里，没能动，只在袖中凝抬……却被感觉到这一点的元华微微抬手按住，目露几分央求的看着她。
“娘……”
她也知道，要让惜夫人放下戒心很难，但也不可能就此任由发展不阻止。
九君恒走到惜夫人面前。目光落到元华身上，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担忧，“请将她交给我，”他神色如常道，“圣塔之中，地气殊异，有助她恢复……”
元华微微起身。惜夫人下意识扶住她，“篁儿……”紫色近前。手上一轻，只剩下原本披在元华身上的衣裳。
她抓住了女儿的手。
“没事的……”
元华对上惜夫人惶急的目光只能宽慰，轻轻在抓住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安抚惜夫人的同时示意自己无事。
对上她淡然柔和的目光。惜夫人微微平静下来，也才渐渐松开了手，看出元华是在强撑着与她说话而妥协了。
“请。”
九君恒在惜夫人松开手后说了一句。因为元华，更因为过往的种种而，让他对惜夫人足够礼遇与重视。
如此。
惜夫人随女儿入谷。暂且落脚于圣塔。在这期间九君恒少有的没太出来，大都是惜夫人守在元华身边照顾。
衣不解带，细致入微。
似要将这些年来的缺漏都一一弥补上。
第212章 另有盘算
昏暗的过道。
通向一间光线同样不太明亮的石室。脚步声响起, 人影晃动间, 投落在清冷石壁上的阴影, 影影绰绰, 看不清楚。
金吾卫将圣后、伤势沉重的圣主带出。
若非是困在塔中，而是在它处的话，圣主凌可能早已支撑不下去。因为圣后功体受制, 无法为他运功疗伤；只能借助塔中地气勉强缓解内伤。
此刻被带出。
是因圣女薰与九君恒一谈合作未果后，改换立场，答应可让圣族举族迁移，前提是在此之前要将二人交出来……
九君恒答应交人。
不过要看到圣族人撤离十里外后, 才放 。
圣女心中另有盘算。提出要放先圣后、圣主凌，不过是为了给族人一个交待, 是而也答应了……
圣族虽是一时势微。
但从边城召回的战士, 战力也不容小视, 能与九君恒带入圣境的人一战。此外，尚有异族联军，暗中伏击, 圣女薰对取得此局之利有足够信心。
圣后在被带出塔时。远远看到一袭华丽的紫色身影，骑着高大的马, 立于衣着暗金盔甲的金吾卫之中, 似九重天上的谪仙般尊贵而优雅……
比起十年前。
如同邪魔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狠戾, 如今反倒显得温文尔雅而高贵, 给人的感觉也更为妖邪, 城府更为深沉, 说话滴水不漏、难以测度。
难道圣族……
真要亡于此子之手吗？
圣后心有难言难尽。又想到那日，被带于暗处林中听到那一通谈话，尽管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
圣女……
早有异心。
长老白溪此前曾经一再提及此事。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相信，如今后悔，也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难题。
圣族举族迁移。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尽管圣女薰私下安抚大伙，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也被大伙质疑、对此举表示愤怒；但不管是质疑还是愤怒，在圣族战士连同原本守在圣殿四周的侍卫，都护送着圣族内部成员离开后。
余下的族人。
也只得极不情愿的跟着迁移……
在后方。
九君恒带着金吾卫兵马远远跟随。依照协议，十里之外，放圣主二人。为了起到威慑性，也为了足以应付突发事件，几乎整个金吾卫军队，都已被带来，只留了千余暗卫与侍卫，别驻守在圣塔与祭台附近。
另一面。
异族盟军正从另一面接近圣族腹地。此为圣女薰真正的计划，以举族迁移来换回圣后、圣主凌是假，借此让九君恒将人手带离圣塔是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境外的局势，也就知道金吾卫是九君恒的主要战力，外面再无有威胁性的援手。
……
圣塔。
明亮的石室里。
只见惜夫人正微微靠着床榻而坐。
元华在昏睡着。
苍白而安静的面容，带着病态的孱弱，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如果说惜夫人一开始还有带她走的念头，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因她真的虚弱得是在用药和此地的地气来续命。
惜夫人不敢保证离开后，能找到别的办法来医冶。但也无法容忍与九君恒同处，实在是无法原谅这个人。
如果没有发生当年的事情，女儿怎会流落外境多年？让她们母女天各一方，直到如今才相遇……
但是，女儿却对他极其信任依赖，处处为他说话，希望能让她改观……等等；惜夫人能感觉得出来，女儿虽然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很强大而平静，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不像会被轻易迷惑的人。
除此之外。
这些日子以来，也暂时没有在九君恒身上发现什么端倪。他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是真诚至深的态度、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份她从未想过的关系……
惜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元华苍白的小脸，“篁儿，你给娘出了难题……”这份无法原谅的恨意，将让之落于何处？
元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反正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话，微微沉默了一下，睁开眼睛轻声道：“对不起。”
惜夫人也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保养得极好想的白皙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不是你的错，娘没有怪你，娘只是这样说说……”
柔声安慰。
将元华扶起来。就在这时，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是在山谷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小姐的父亲要见她……
这里侍女唤元华为小姐非夫人。是因为惜夫人在知道女儿已经与九君恒成婚时，差点要发作，在后来知道，他们只是有了个过程并未有真正的夫妻之实后，才算是平静下来不再提。
在她眼中的女儿还那么小。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身体又弱的这么严重，倘若九君恒真的做了什么……
势必不能容忍。
而之后也不许再叫夫人二字。
一个称呼而已，元华自然不会太在意，也就让侍女此后都改了口。这样的决定，出元华口中，九君恒也自然无异议。
在侍女的话音落下后。
惜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了一下，接着慢慢消失了，“你再说一遍，他说他叫什么？”声音虽然温和，却显然是不开心的语气。
侍女便又将那元姓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等着元华发话，放进来让见，还是抓起来，或者赶走……因为元华的话对她们而言，有着与主子相同的分量。
元华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微微看向惜夫人，征求意见。她对自己的父亲也没有任何印象，有的，只是那个梦境里的那名男子，但也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并不确认是否真如所想。
“篁儿，好好休息，不必理会。”
惜夫人说完便自己往外走去。
第213章 不配为父
山谷外。
惜夫人走出去后。一道白影掠至竹梢上仰身一躺, 打算远远观望情况, 毕竟是里面那位的亲生母亲……
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一名容貌英俊的高大男子立于溪水边。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没有回头, 也没有开口说话；本是想等身后人先开口，但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心底微微有些憋不住了。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低沉的缓缓问：“还记得你的身份吗？”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
身后没有声音。
不过男人知道身后的人在听，继续问：“还记得是谁将你抓走、带离圣境的？”质问的意思越发明显。
但他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声音。
“元篁，你身为圣族之人, 更曾是圣族的圣女，本该以族人为重, 为圣族奉献一切, 如今竟然反过来, 与魔者同流合污，残害自己的族人，自甘堕落至此, 你还有何颜面回来？”
在他正义凛然说着这番话的同时。站在后方的惜夫人，已经听得从最初的心情平静变成了薄怒、以及一丝淡淡的如同在听荒谬的冷笑。她是真没有想到, 他竟然会跑到这里来, 以父之名, 对女儿进行一番厚颜至极的怪罪质问。
她到想听听看, 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惜夫人的迟迟没说话, 终是让男人觉得被无视与轻视, 俊脸上含着怒意转过身，“我在跟你说话你听……”
话音说到一半。
硬生生的止住了。像卡壳一样，明明他嘴巴还张着的；甚至张得更大了，却没有声音，只有难以置信、亦或者是张口结舌的震惊！
“你……”
“我怎么？”
男人实在是太吃惊了。以至于出口的话就完全是本能，“你还活着？”
“我就不该活着？”惜夫人很平静的反问。听不出丝毫怒气，但越是如此却越让人觉得她已经很愤怒了。是那种愤怒到极致反而压抑平静下来的沉郁感觉。
男人也意识到失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年你自打离开，一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传回，我找了你很久，也没有找到与你有关的消息，我还以为你……”
“一走了之？”惜夫人缓缓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轻“哈”了一声，似嘲又含怒，“当年发生的事情，竟成了你口中轻飘飘一句一走了之？当年篁儿在你面前被人抓走；我在四处寻她的过程中，遭人暗中伏杀……追杀我的蒙面人，听命于你的心头好天音。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
述说起不堪而苦涩的过往，惜夫人脸色却很平静，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当年——
早在元华失踪之前，与男人就已是貌合神离的惜夫人，就已知道男人与天音夫人有染，不过为了女儿、也为了在族中的声名与脸面，一直没有说破此事。
那时，因为元华身为圣发女，身份不凡，男人也不愿破坏这份关系，但一切都在元华被带离圣境后结束。
没了顾虑的天音。
在惜夫人重心放在寻找女儿时，伺机暗中让人动手。
……
提起过往的事。
男人似乎也知道一些，有些不太敢对视惜夫人的目光。在微微转开了目光后。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才似找回原本的心态，“都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何况……天音已经死了，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如今都已经偿还了。而且 ”说到这里他脸色微沉，“天音之死，与元篁脱不了干系。若非是因为她，天音也不会惨死外境；元薰也不会那么痛苦。”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缓和过来，盯着惜夫人带着几分质问“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来听听你是怎样的厚言无耻，没尽到半点父亲的责任，理所当然的以父之名，说冠冕堂皇的话。让篁儿有这样的父亲，是我的错，不会让你再接近篁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