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形微宽，五官俊秀，不似寻常九黎人那样浓眉大目。
正襟危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脸上也带着得体的笑容，但心里却微微有些急……
直到大宫女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才缓和了一些。
但又有了一丝薄怒微沉于心。
“把他给本宫叫来，把他带进宫来的人看住……陛下大寿，也敢什么人都往宫里带，本宫看他越来越放肆了。”
皇后虽怒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在跟前的大宫女能听清。
大宫女闻言正要退下去安排。那位在皇后面前也有几分脸面老太监却在这时过来了。
小声地说是替大皇子带了话来。
“说。”
老太监便以拂尘为掩，继续小声的在皇后耳边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大皇子已经准备了寿礼，好意拒绝了皇后的安排，并为先前争执道了歉，所有过错一肩揽……此外，还说带进宫来的人，他自有分寸，让皇后放心便可。
言下之意，自是要皇后不要轻易对他带进宫来的人动手……
皇后在勉强听完后已有些坐不住，甚至于告退暂时离了席，来到一处清静地问起详细。
得知了前因后果、并才知道大皇子带进宫来的是名女子后。脸色更是难看又复杂不明。
嬷嬷也摸不准皇后是个什么想法，只能试探性的开口：“娘娘，大殿下肯亲近女子，其实……也是好事。而且大殿下既然肯主动认错，娘娘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适当缓和一下关系……”
大皇子除了对宫里的事情不上心之外，对女子似也不怎么上心，以往送到宫殿里的女子，送进去是怎么样，送出来还是怎么样都没被碰一下。
如今肯带一名女子在身边、那肯定与其它女子不一样的。
第89章 皇帝寿辰②
皇后虽对大皇子失望。
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 深知其性, 亦忧其行, 嬷嬷的一番话，虽听进了几分, 神色仍未好到那里去。大皇子肯亲近女子虽是好事，随便带进宫来却实在不像话。
若其目的不单纯在寿宴上做点什么……
“派人盯着那名女子。”
“是。”
……
大皇子的宫殿里。
换了一身宫女的衣物后，元华缓缓从房间里走出来，取下轻纱斗笠, 仍是关素素的面容。
她肤色苍白，五官却十分俏丽。衬着眼角的泪痣，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韵味。
姬玉韬在屋外面等着。原本并不好奇她的真面目、但在听到开门声动静时, 又有些心思微动的转身看来……
当看到风轻云淡从踏出门口的浅绿色宫装少女时，刹那间似微微有些失神，她的容貌算不上多美, 却又奇异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带着一种似乎无论什么也不能惊扰到的平静淡然。
“我的模样是否有不妥？”元华对上他的目光出声问。声音淡然神态柔和。
姬玉韬很快回过神来, 道, “无不妥……”只是看起来并不像个宫女。她身上那种淡然气质过于出尘。
似为了掩饰那瞬间的失态他又道：“时间还早, 不如我带姑娘在宫里四处逛逛。”
“有劳大夫。”
即便知道他真实身份为何。元华也没有换过称呼。
而姬玉韬也更习惯这个称呼。
……
泱泱皇宫里，建筑金碧辉煌，琉璃玉瓦，奇花满园。
元华跟着出了宫殿往外走去。手里仍然拿着斗笠轻纱, 似想到什么又随口一问。
“不知大夫带进宫来的贺礼, 是否已交办妥当？”
姬玉韬：“已交给宫人们去安排……此事幸得姑娘相助。”
那日之后。
他仍未过多过问她的事情。就如同她也从未向他打听过什么, 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属于医者方面的问题。
这种虽然不太清楚对方底细却又觉得坦然的相处方式, 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但至少并不反感。
是而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
他还是与她吐露了烦心之事。也就得了一些提议与帮助，亦意识到她之能为。她谈吐不凡，心思别出心栽，让他将原本准备之物，换了一种方式送出来……
元华对此只是一笑置之，而继续若有所思的道：“三皇子的贺礼是奇珍异宝；五皇子的贺礼是狩猎取骨铸造的武器……这二者与大夫的并不相冲，可在他们之后献礼。”
至于四皇子与国师的贺礼，并未打听到具体是什么，她也就不纳入考量范围了。
但以防万一，在二人之前送出，收到的效果会好一些。
“礼在于心，什么时候送出，都是一样。”
“相似的贺礼先者总更胜一筹。”
“我本就无意与他们相争……”
元华闻言便不再说什么。姬玉韬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无异并在见他看来笑了一下时，反又有些不太自然的转过头去。
“再过前方就是御花园了。从这里过去穿过北面的宫门，就是父皇的寿宴场所。南面是坤宁门，再往里便是坤宁园，也设有宴席，前来参礼的大臣家眷、后宫嫔妃们都在里面……”
元华微微顺着坤宁园看去，“里面因该很热闹。”
“里面我不方便进去，若姑娘想去看看，可就在此分别，待到宴席结束之后，我会来此处接应姑娘……”
元华似想了想，然后轻轻说了句‘也好’。她早有分开之意，只是不便提出来。
姬玉韬却又微微看了她一下。似有所思，紧接着取下贴身玉佩交给她，“拿着此物，若遇为难，可示之。”
元华抬眸微微看着他，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将此物交给我，就不怕我用它来做什么吗？”
“即信得过，自信得过。”
元华微微有些沉默了。
“拿着吧，此处不比宫外，”姬玉韬温和的笑了笑，将玉佩塞到了她手里：“不然，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宫里走。”
元华垂眸看着手中之物，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体温。心情微微有些复杂难言，终化为一声叹息般的“多谢。”
他没问。或许以为她只是想进皇宫里看看。
她也没说……她此番入宫另有目的。
……
坤宁园。
一样喜庆热闹无比。宫女穿梭往来，忙碌于其中；园子里搭着戏台子，从宫外花重金请来的戏班子正在依依呀呀的唱着戏，盛装打扮的嫔妃、贵女们坐在看台说着话儿。
其中为首的、也最为显眼的是一名端坐在最上首的头发苍白的妇人。其虽年老，却神态不凡，眉眼威严，与皇后有着不相上下的气势。
——太后。
当今陛下的生母。
先祖皇帝的嫔妃不多。昔日的后宫中，太后一人独大，稳居六宫之首……确切的说，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六宫。是明崇帝临位后，才渐渐沿用了汉人的礼仪与规矩。
明崇帝姐妹无几，兄弟更是无几，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未嫁，也不在宫中……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么多年来宫中也甚少有人提起这位帝姬。特别是在太后与皇帝面前，如同禁忌……
宴席上很热闹。
各有各的圈子与话题。
其中最为的活跃的便是那群年轻的贵女们。
关知微本就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又因近来推行女四书，得到皇帝的赞扬，名声更甚以往，或巴结、或挑事又或者是真心信服的，都围在她的身边让她讲讲四书内容。
关知微也不推却，欣然应之，喝了口茶后，站起来，言行举止优雅而悦目。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她的声音很温柔，又能言善道，条条在理，起初还有一些人不太赞同她的理论，提出辩驳，后面都渐渐被说服了……
旁桌的黎九莎实在听不下去了。
干脆跑到太后那里告了一状。
太后正好也看戏看腻了，似想了想，便让人将关知微带到跟前来，也非问责，而是让她与大家都说说何为非学不可的女四书……
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关知微神色怡然的应了一声“是。”紧接着，便又开始将一切理念从头说起。
并在讲述的过程中不动声色观察着太后脸上的神情。
若无意外，这一次，女四书的理念会由太后口中推崇而出。这也是她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她又带着得体和宜的友善笑容看了一眼旁边的黎九莎。就算找到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又如何？就算能一时辨过她又如何？连她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谈何阻止她呢？
……
第90章 找个地方
如何最快将女四书的理念宣扬于众。
于关知微而言已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对一个并不排斥这种理念的人, 她能轻易的说服；对还抱有质疑的人, 花些时间也能说服……
人总喜欢依附于大众。
一种理念、或者一件事情, 只有一个人相信并去做；与有无数人相信并去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就如同现在。
戏台上的戏曲，已无多少人观注。
大家注意力都在立于众人前的关知微有条不紊的讲解中。这一场本该是为皇帝庆寿而举办的名流宴会, 无形中似已变成了她的舞台。
“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于外，在战场朝堂；女子于内，在家门厅堂, 相夫教子，举案齐眉，若有颠倒, 无异牝鸡司晨……”
关知微婷婷立于一众妃子贵女之中。
徐徐说之。
除了不少时而帮腔的汉人妃嫔外，那些九黎妃嫔都没怎么开口，因为太后一直没有说话, 态度不显, 她们在观望太后的态度。
但黎九莎实在是憋不住了。
“这么喜欢这一套, 你自己遵守好了！”
“它是一套礼仪, 更是一套规矩，需要大家去遵守，它才具备意义，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制度则无国家……”
关知微的话落下后。
坐在正中央的太后终于缓缓出声。
“嗯……”
似有几分居高临下的赞许, “久闻关家长女博学多才, 如今哀家瞧着, 确实担得起京城第一才女之名。”
但似赞许。
神情看起来却又不怎么高兴。反有些沉，却没有针对在场的任何人。
“太后娘娘！”
黎九莎似有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
太后威严的看向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看人家关小姐……”
在黎九莎被说教的同时。
宴席一角。
不起眼的花树下。
一抹浅绿色清影在那里站了片刻。听了一些讨论后，便又转身离开了。
她来此。
只是顺路确认一些事情。
想确认关知微已将此理念推行到何种地步。
上次与关知微一辨之后，稍稍有些在意。关知微此人确实聪慧多才，也机敏善辨，言语之间，各种典故信手拈来。
这样的人。
一心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标杆。
必有其目标。
‘若有颠倒，无异牝鸡司晨……’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制度则无国家……’
这些话，隐有暗喻，听在有心人耳中，必又有另一层深意。
若她猜测的方向无误。
她大概已经知道关知微的目的是什么了。
但同时，却也有新的疑问出现……
如果关知微的目标是在针对那位，又是谁在关知微身后推动？
……
元华离开坤宁园。
一路若有所思而行往御花园方向。
与此同时，被太后责备了一顿的黎九莎也找借口出来了。青着脸，神情冰冷，有些凶，像个煞星一样，走在路上宫人都纷纷退避开。
她越走越快。
越想也越气……
余光瞥到个一直走在她前面的宫女。走得不紧不慢，不像个宫女，倒像个在闲庭漫步的小姐般。
怒气好似突然就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站住！”
走在前面的元华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若非只有这条路是径直通往御花园的方向，她早就换一条道了。
若无必要。
不想与黎九消打照面。
但眼下即已无法避免也就只能……此前带着斗笠时她未易容，但现在即已换回关素素的身份。
被认出来也无妨。
黎九莎见对方就真的只是停下来，连转身见礼的意思都没有后，冷着脸，待走近，扬手就是一鞭子透着狠劲往对方身上抽去！
听到风声。
元华只微微一抬手，手指隔着衣袖一绕，准而又准抓住了落下鞭子。同时也化解了鞭子上的力道。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小姐总是这样将怒气发泄于无辜人身上吗？”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在里面。
不刻意遮掩下是很有辨识度的声音。
“是你？”
黎九莎闻声眼睛一亮，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元华的身体扳转过来，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说不上有多稀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