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以关心之名,令下属相应,那么如今好消息也应该传回来。
这般想着时候,一道身影匆匆掠入,面颊颇含惶急之色。
来了,宁子虚明明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派惊讶。
及对方提及魁都人马遇魔人偷袭,宁子虚已然急切站起来,轻轻踱步,沉声:“为何会发生此等事情?怎会如此。”
“仙首节哀,好在虽有伤亡,却并未让百里聂逃脱。魁都诸位大修,皆安然无恙。只是,我玄府的天玄修士统领牧柯,却已然被魔人暗算,杀人取皮,冒名顶替。真是可恨之极!”
一位天玄修士中的佼佼者,竟被魔人如此残忍杀害,当真是骇然听闻。
那回禀的弟子也是愤愤不平,只觉得玄府的尊严此刻也是被狠狠践踏。
宁子虚如泼了一层凉水,喜悦的心情顿时也是不觉消去了大半。他嘴唇动动,最想问的是楚婉滢有没有牺牲掉,可是也是不好太明显。
可是怎会如此,莫非司无意并没有出手?否则那几个魁都修士,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他与司无意暗有通信,已然是知晓司无意突破了仙人之境。司无意并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他既然这么说,实力必定也是已然攀升至此了。
那弟子继续道:“没想到那魔头司无意不但出了阴山,还已然修成仙人之境。幸喜希家少主希光赶至,以天狂剑将那邪魔败之。”
信息量太大,一时让宁子虚品不过味儿来。这一任希家少主久居地宫,不是说是个病秧子,怎么突然现身,竟还有如斯实力?一时之间,宁子虚的唇中也不觉微微发酸。他似品尝到了什么酸苦之物,甚是不舒服。
这些年,宁子虚身为玄府仙首,自然也格外介意自己的实力。甚至于听闻司无意已然突破了仙人之境,也还是不自禁生出了一股子嫉妒失落之意。他三花已然练满,半仙之境中以他为首。可不知道怎么了,宁子虚始终无法突破仙人之境。似乎他的人生之中,缺少了点儿什么,使得宁子虚不能更进一步,踏足更高深的境界。
司无意终究是魔人,而且一直被宁子虚驱使,这也还罢了。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弯道超车。希光那个病秧子,这些年以养病为名不现身,难道是去修行提升实力去了?
人族修士之中,滚出一个这般厉害人物,使得宁子虚内心十分震撼惊惧。
然后,他才想到了司无意。
宁子虚是个凉薄之人,可是忽而间,竟然不觉有些难过。司无意死在了希光剑下,使得宁子虚心中微酸。
遥想当年,他全族被灭,是司无意、司无云两兄弟拼死护着他逃走。这两人是他之家奴,一直忠心耿耿。逃亡途中,是司无意帮他挡刀,为他拼死战斗。司无云盗来了吃食,自己饿着肚子,却给宁子虚嘴里送。后来司家兄弟二人,跑去假意投诚六梵天主当奸细,而他夺了宁子虚的身份,想借人族势力为自己复仇。
宁子虚一生之中,都充满了谎言算计和欺骗的。若说他感情上还有一点儿正面上的东西,也许便是司无意的忠心。司无意一直对他忠心不改,任他操纵,甚至已然踏足仙人之境,仍然奉宁子虚为主且任其操纵。让宁子虚这样子,也终究相信世间有真正的忠心的。
自打当年全族被灭,宁子虚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类似伤感的情绪。
他的真心固然不值钱,可是多少也有点。
只不过事到如今,纵然伤心也是于事无补。宁子虚心里恨意越浓,口中却犹不解恨:“此等魔人,本来该死。”
那弟子脸上不觉流淌几分解恨之色:“希灵主未取其性命,要送上玄府。此魔杀死玄府仙首,自然容玄府处置。魁都只言,魔人忽而出了阴山,说不准有什么大阴谋。”
一提魔人,但凡玄府弟子莫不是恨得牙痒痒的。
什,什么?听着司无意没死,宁子虚那点儿廉价的伤感顿时荡然无存。
他俊容好似笼罩了一层寒霜,不怒而威,就连眼前的玄府弟子也是感受到宁子虚的怒意。
“此魔害死玄府仙首,如今又行此恶孽,玄府必不能轻饶。”
联想到司无意知晓得种种,他内心也是一阵子的恶寒,忽而觉得司无意还不如死在希光剑下。
宁子虚一挥手,那玄府弟子便欲退下,却忽而又被宁子虚召回。
纵然片刻之后,宁子虚也能得此消息,只不过宁子虚却已然有些急不可耐。
此刻他内心愤懑,也想听到点儿好消息。
宁子虚欲言又止,假惺惺做出了一副关怀又恐人知的样子:“楚灵主身子孱弱,如今又如何了?”
最好给他去死。希光出面,不但削他臂助,且又咄咄逼人。这一次,宁子虚当真吃了个大亏。
如今宁子虚只希望楚婉滢狗带,那么这次计划,总归不是一败涂地,还算捞了点儿好处。
这次司无意突袭,不是杀了些结丹修士?楚婉滢连丹都没有结,弱鸡一个,怎么会活着?
那个女人,怎能活着!
那弟子听了,却松了口气,口气里也不觉带了几分欢喜:“仙首放心,楚灵主安然无恙,并无大碍。”
这玄府弟子还道仙首对前妻余情未了,添油加醋夸赞了楚婉滢一番。他吹楚婉滢智慧过人看住了百里聂,又临危不乱,跟众人同生共死,这一次可谓刷足了声望。
想来这次以后,质疑楚婉滢当灵主的声音也是会淡去不少。
说到底,这小弟子也不过是投其所好,想要拍拍上司马屁。他却不知,自己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扎得宁子虚心口滴血。
宁子虚心里痛苦之极,面颊之上却也浮起一缕释然的笑容,这才让那弟子离去。
他十根手指头交织在一起,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他眼里也流淌一抹愤恨之色。
司无意,这个奴仆就要送来玄府了。那么谁又能知晓,究竟会发生什么样儿事情呢。
往事种种,也不觉浮起在宁子虚的心头。
想当年,他曾也是泽国皇子。那时魔人占据泽地,父亲鬼武王亦是魔人中霸主之一。可没想到六梵天主横空出世,要一统魔人,再战九州,创立不世之霸业。
那时六梵天主颇具手段,刚柔并济。他一边以铁血狠辣作风扫去一切障碍,一边用种种手段拢络人心。所谓降则生,战即死。
其父鬼武王性刚烈,甚是自负。他人生的字典里也全无投降二字,甚至劝他投诚的下属皆被鬼武王斩去头颅,顺便杀了全家警告。
鬼武王刚烈勇武,然而他遇到的是魔人中不世天才,他终究不过是六梵天主皓光下的萤火。
若六梵天主是一个枭雄,那么鬼武王不过是枭雄人生中通关的反派角色,是他肩头一粒小小的徽章。
六梵天主有春风和煦的一面,可也有冷漠无情的一面。他说不降便死,那么魔主下手就绝不容情。那么这一族中,便算有孩子、老人、妇女,他也一定要全部杀死,一个都不留。
鬼武王死后,自己一族也被屠杀,那些头颅,就那样子安放在一根根的木桩子上面。
幼时的宁子虚内心充满了恨意,可是他连叫一声也不能。司无意这样子抱着他,使得他恶狠狠的咬着司无意的手臂,将这忠心魔奴的手臂咬得稀巴烂。
然后,就是漫长而痛苦的逃亡岁月。一开始,风声自然也很紧。可伴随六梵天主战功越威武,属下越来越多,敌人越来越多,自然也早不将一个死去多时的鬼武王放在心上。
在这个的岁月里,他和司家两兄弟也是已然长大了。后来司无意跑去做奸细,宁子虚潜伏在人族。
他只知晓司无意居然颇得六梵天主赏识,一路扶摇而上,竟成为这位一统魔人的魔主爱将。
也对,司无意天分本来就是绝佳,否则,他也不会领悟这仙人之境。
仇恨的火焰,一直在宁子虚的心目中熊熊燃烧,他催促司无意一有机会,便立刻动手。
然而那时候,司无意却犹豫了。他折服于六梵天主的雄才伟略和冲天豪情之下,只觉得魔族若有这么一位英主领导,说不定当真能一统九州。到时候,整个魔人的命运都会改变,整个人族修士也会沦为魔人奴仆。
那么此时此刻,又可应该因为曾经的恩怨,破坏整个魔族的利益?
那些话儿,顿时也是激怒了宁子虚。在宁子虚看来,这些不过是司无意的推托之词。什么放弃私人恩怨,共谋魔人大业,无非是攀上富贵之路说服自己良心的自欺欺人话儿罢了。只怕是,司无意已然忘记鬼武王这个旧主,想要攀上新枝吧?
纵然司无意竭力否认,可是两人间还是发起了激烈的争执,不欢而散。
对于宁子虚而言,他对于报仇已然是生出了执念。他以卑鄙的手段谋夺楚婉滢的欢心,一半是为了想上爬。至于另一半,那就是为了报仇。若能复仇,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样子的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到最后,司无意还是屈服了,顺应了宁子虚的计划,成为了魔人中的内应。
宁子虚面色漠然,他轻轻取出了一柄折扇,缓缓展开间,一枚小型法阵便是伴随扇面如此展开,将他摄入其中。
这扇中阵法,能带他踏足一处小小的空间,这个空间是十分隐秘的。
除开宁子虚,谁也不知晓。
司无意是宁子虚的一桩大杀器,但宁子虚显然不止一件大杀器。
像他这样子的大阴谋家,总是有一些后备的手段,使得自己总是有备无患。
这斗室之中,困住了一名银衫男子。他一头发丝,尽数化为雪白,根根发丝近乎透明,竟似垂到了足踝。修士界白发本不奇怪,不过很少人会蓄得如他这样子的长。就连楚婉滢,也已然特意剪到了齐肩,日常比较方便。
而且这个人,不但头发极长,肌肤也如冰雪所凝,竟似微微透明一般。他一双瞳孔皆白,并无半点神采,而这样子的瞳色,本便是魔人才能够会有。此刻这个魔人,后脑之处钉了三根极粗金针,深入颅脑之内。
也许正是这样子的金针,控制了对方的行为,使其宛如一尊玉雕。
堂堂仙尊,私藏魔人也还罢了。若旁人瞧见这个魔人的容貌,只怕也是会大惊失色。
当年正是此魔,大婚之日行刺楚婉滢,使得楚婉滢殒身当场。
是的,当年的东海公主已然死了,宁子虚如此思之,竟不觉微微恍惚。
身为仙尊,他若想要杀人,很多时候也不必亲自动手的。蓄养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杀人傀儡,也当真很是方便。
如今杀魔灭口迫在眉睫,清除司无意迫在眉睫,宁子虚自然也不免拿出了自己的后备力量。
宁子虚的手指不觉按住了对方后脑金针,忽而间,竟也不觉微微有些迟疑。
这么些年,其实司无意已然帮他做了不少事,配合他杀人,助他一步步的高升。包括不限于,斩杀了前任仙尊玄灵子,给宁子虚腾出了个位置。
司无意一直天真无邪,以为宁子虚潜伏在人族,一切为了魔人的利益,以后必定会里应外合。
只怪司无意愚钝,一把年纪,岁数都活在了狗身上去了,如此蠢钝。
这么些年,司无意偶尔也会在消息里添点废话,畅谈阴山的魔人日子是多么的水深火热。
可惜宁子虚从来没有想过回去,他已然是玄府仙首,还回去做什么呢?
大仇以报,做个人族领导日子其实也是很快乐的,谁还愿意回阴山吃土。
如此思之,宁子虚轻轻的拔出了一根针。
是的,他不相信任何人。无论司无意瞧上去多么忠心,宁子虚也不会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任何人。
这么想着时候,宁子虚也将剩下两根针这样子的拔了下来。
他轻轻的晃动铃铛,眼前这个雪衣人,忽而便这样子的动了起来。
司无意的利用价值已然是消失殆尽。
一池清潭之中,此刻正浸着希光的身躯。他衣衫并未曾解下,只任由这一口泉水轻轻包裹住自己的身躯,顺势疗伤。
此刻他手掌漆黑若盈玉,闪烁着莹润光彩,似乎也是和以前不同。
一旁的陆华却也是甚是担心,之前希光只是单手沾染了魔气,如今却怕这魔气顺延着手臂,逐步侵染希光的身躯。
然而这一池清泉似也已然不能助希光压制身躯上魔气,只见此刻,希光蓦然睁开双眸。
他一双眼,原本是和顺而宁定的,此时此刻,却忽而流淌了一缕森森煞意。
陆华瞧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这么多,正欲出手襄助。
却见希光忽而再一次拔出了天狂剑,反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天狂剑的滔滔狂气剑意,似反而与希光身躯里面魔气相互冲突。
伴随希光割破了手臂,却并未见到什么血液流淌出来,只见那一股股的黑雾,就这样儿一缕缕的散开。而那样子的黑雾,既仿佛是雾气,又似乎是流质。
希光面色,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大战之后,众人也决意原地调息一个时辰,再行上路。
楚婉滢磕了药,身子渐渐缓和。再说她不是主要战斗力,就算功体没恢复,也是没那么打紧。
不过旁人可没这般幸运了,个个都有伤在身。封不云回去魁都,还要将断了的手臂重续,那也是一桩麻烦事。
再来便是任灵芙,她双眸片刻间怕是不能恢复,又被方南子暗算,伤势自然也是不清。
楚婉滢掏出两瓶玉露明眸丸:“功德使,这两瓶药丹对你伤势,应当有些用处——”
她话语未落,任灵芙已然厉声:“你站住。”
任灵芙嗓音甚是严厉,使得楚婉滢不觉浮起了几分讶然之色。
眼见楚婉滢未曾上前,任灵芙似松了口气,言语也柔和几分:“和你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本有怪癖,绝不愿意别人靠我太近。一丈距离,已然是我能承受极限。”
正因为任灵芙这样子的怪癖,所以才未曾被方南子暗算成功。
楚婉滢心忖,难怪你身边没有人照拂。故而方才,楚婉滢才特意走过来。
任灵芙斟酌言辞:“多谢你了,只不过,我既不愿意别人靠近,也不会用别人送的药。这并非对你有什么恶感,只是我对每个人皆是如此。”
楚婉滢心里叹了口气,轻轻的嗯了一声。
魁都修士监督人族修士,而功德司则监督魁都修士。这种职位,自然也是十分危险的。任灵芙之前,总共有两百三十七位功德使,可是这些功德使皆不得好死。
树大有枯枝,这些都是难免的。楚婉滢想起自己翻阅的那些魁都□□,那些个种种谋害修士的各类秘术。可以说如若魁都高级修士心术不正,魁都就是培养黑暗的最佳土壤。而监督这一切的功德使,就是直面这一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