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之一赵枝枝一点都不紧张。
姬稷告诉她:“孤最近被仙人托梦,仙人告诉孤,不能睡大室,得睡小室。”
赵枝枝明白,这定是太子羞于启齿将他的身体状况告诉旁人,他郁闷不已,所以才想搬出去静静。
她最近话太多了,为了不让太子发现她已经猜到了他的小秘密,每次见他,她都会说很多废话。
赵枝枝虽然理解,但是她仍是郁闷。
殿下为何不将他的苦恼告诉她?以前他总会向她倾诉烦心事。她以为这次他也会将事情告诉她。
赵枝枝回过味,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的转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将太子向她倾诉心声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他可是帝太子,她怎能期盼帝太子向她吐露心中痛楚。就算他再宠爱她,他的身份地位仍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帝太子,有他自己的尊严和不可冒犯的底线。一个寻常男人尚且会为隐疾之事遮掩,更何况是高贵的帝太子?
他将是帝台未来的主人,继而成为天下人的主人,天下人的主人,他怎能随意向人展示伤口?
赵枝枝趴在小室门口,悄悄地往里瞧。
太子正伏案苦读。他的脚边堆满羊皮卷和竹简。他没有注意到她来。又或者,他知道她来了,可是他假装不知道。
赵枝枝看了一会,蹑手蹑脚从小室走开。
从小室回寝屋,她在廊道停下,天上月一轮,三月的风,开始暖起来了。
赵枝枝左手扣右手,学太子牵她手,十指紧握,她牵她自己。
她回头看小室所在的方向。
太子是天下人的主人没错,可他做别人的主人,唯独不做她的主人。他说过,他是她的家。
所以,她不能不盼着太子的倾诉。
赵枝枝摇摇头叹气,被宠坏了啊赵姬,今天你是不善人意的赵姬。
又过了半个月,今年的上巳节,在小鹿咿呀咿呀的笑声中和改字的大业中度过。
赵枝枝听到金子说那事,她才想起去年和太子在野外欢爱的事。
金子被生孩子的痛楚吓怕:“奴再也不碰男人了。”
黄昏时赵枝枝准备回建章宫,太子虽然夜晚不和她一起睡了,但他仍然会和她一起共用夜食。
她才起身,小鹿忽然哇地哭起来。赵枝枝一愣,重新坐回去,小鹿不哭了,奶白的小手在空中扑腾,似乎想抓住她衣裙。
“这孩子,每次都这样,舍不得赵姬回去。”金子抱着小鹿晃晃,挡住小鹿的眼,悄声道:“这下你看不见赵姬到底走没走了吧,看你还哭不哭!”
赵枝枝捂嘴笑,低头在小鹿脸上啄一口,将手指放进她的小手里让她抓住,逗弄了一会,道:“小鹿乖,小鹿放我回去好不好?明天我一睁开眼,就来看你。”
金子感慨赵枝枝的耐心:“赵姬若是有孩子,定会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赵枝枝顿了顿,若是她有自己的孩子?
赵枝枝神思恍惚,走出大室,迎头望见一个人喜气洋洋奔过来。
是太子殿下。
“殿下。”赵枝枝提裙往前,准备小跑上前。
不等她迈开步子,姬稷已经冲到她面前。
他看起来极为高兴,一把腾空抱起她,重重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乖乖!快,跟孤回去!”
赵枝枝既欢喜又茫然,殿下终于舒展眉头重拾笑颜了,到底是何事让他如此开心?
难道是哪个诸侯国悄悄被大殷灭掉了吗?
赵枝枝时常听太子讲各国之间的战事纠纷,权谋她不懂,权当听家常事,偶尔听听,还蛮有趣的。诸侯国打架,就跟小孩子打架没什么两样,有时候打仗的理由甚至比小孩子更小孩子。
别的赵枝枝不知道,但太子的心愿,她十分清楚,太子立志灭掉所有诸侯国,真正一统天下。
能让他忘掉隐疾的大事,也就只有灭掉诸侯国这么一件了吧?
赵枝枝跟着姬稷回建章宫的途中,总想找机会问问,大殷什么时候出兵了?怎么没有半点动静?若是没有出兵,那是挑拨离间使得哪两个诸侯国互殴了吗?
赵枝枝被勾起好奇心,苦于太子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向她倾诉今日的琐事,她只好按下自己的疑惑,等她终于找到机会问的时候,太子却试图拉她上床。
“来,赵姬来。”
赵枝枝若有所思扫了扫太子的下裳,一个半月没有进行欢爱之事的她,犹豫了。
殿下终于打算直面他的隐疾了吗?
若是失败了,该怎么收场?
姬稷等不及,他箕坐在床边,眼睛发亮盯着她:“来呀,来呀。”
赵枝枝看见他箕坐后露出的尾巴,她定睛瞧了好几眼,心中大石头落下。
没毛病,和以前一样。
之后继续稳住,她就不用担心了。
一刻钟后。
赵枝枝碰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姬稷干脆拿下来给她看。
“这是什么?”赵枝枝困惑,她爬到床边,将油灯拿过来仔细照看。
姬稷连忙拿手挡着油灯:“小心些,莫要烧坏了它。”
赵枝枝顺手将油灯塞他手里,她两只手专心应付掌心的怪东西,薄薄的,软软的。
殿下为何将这个挂在身上?
“这个叫如意衣。”姬稷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他给它取名如意,是因为它能如他的意。
姬稷焦头烂额忙了一个半月,终于捣鼓出了这件玩意。
他看完了所有能找到的羊皮卷图,研读了所有关于男女欢爱之事的记载。这回他找书找对了,无人在意女子生育之事,可多的是人在意男子取乐之事。这其中便有好些能派上用场的。
虽然能派上用场,但也并非全部都能用。其中有一条,以麻团堵住花宫,更为新奇畅快,唯一的不好,就是试了此法,无法开枝散叶,适合与奴隶宠妾寻欢作乐。
姬稷将这卷羊皮卷烧掉了。
他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宰了几十只羊,上百只鱼,试了无数次,终于做出了令他满意的玩意。
有了这东西,或许他就不用再担心。
赵枝枝捏着掌心的玩意:“如意衣?可它不是衣服。”
“谁说它不是衣服?”姬稷生怕她弄坏,牵过她的手,“尾巴穿的衣服,不也是衣服吗?”
赵枝枝更迷茫:“尾巴为何要穿衣服?”
姬稷:“为了不让赵姬怀孩子。”
赵枝枝僵住,她想到什么,避开他的视线。
姬稷忙忙道:“孤寻人问过那些生育过的妇人,都说二十岁以后的生育更顺利,没那么痛苦。你莫要误会,孤不是不让你怀孩子,孤只是不想让你过早生育。”
赵枝枝垂眼,她沉默下来,姬稷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说得那么直白。赵姬伤心了?
这可如何是好?该如何让她知道,他好心一片,并没有轻视她的意思。
她当然可以做他孩子的母亲,他不会让她受委屈。
“赵姬。”姬稷自己皱眉,却不许赵枝枝皱眉,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去,一点点舒开她蹙紧的眉心。
他将话告诉她:“你还太小,孤想迟几年再同你生孩子。”
其实不小了,都快十八了。
十八的女子,早该生两个了。
赵枝枝咬咬唇,点了头。
姬稷重新挂上如意衣,他抹了油,怕她嫌弃,还没开始用,脸就羞起来:“不脏的,孤会为你擦干净。”
赵枝枝仍是点头。
第一次用,不太熟练,姬稷左边扭扭右边扭扭,生怕弄脏了如意衣,更怕弄丢了它,他像个俳优般滑稽地往赵枝枝身上倒去。
赵枝枝躺在枕边,她两眼无神,木木地望着他。
姬稷停下来:“你不喜欢这玩意吗?”
赵枝枝嘴唇嗫嚅,嗓子有些哑,鼻音浓重,轻声问:“殿下,若是赵姬无法怀上孩子呢?”
第110章 三更合并
赵枝枝没想过生孩子。
她喝过很多很多药汤, 从她小时候被挑选出来后,就开始喝那些药。父亲说, 那些药会让她变得更美丽更轻盈,跳起舞来会更好看。
有一次她喝药的时候,阿姐在面前,阿姐问她喝什么, 她将父亲告诉她的, 说给阿姐听。
“这是美丽药。”
阿姐听了, 也说要喝美丽药。她那时以为美丽药是好东西,懵懂地将药分给阿姐。
阿姐喝了一碗, 说苦得很, 再也不喝了。
夫人知道了, 和父亲大吵一架。再然后,兄长也和父亲大吵一架, 闹得全府上下人仰马翻。兄长气冲冲闯进她屋里,将父亲给她的药粉全都翻出来扔掉:“以后不准再喝这个。”
后来她长大些, 见识的东西多了, 隐约猜到当年喝的美丽药是什么。但她并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她没想过要给谁生孩子。她甚至认为,或许父亲的美丽药真的是件好东西, 至少避免了世上又一个不幸孩子的降生。
但她现在不这样想了。
如果是殿下的话,她愿意为他生孩子。殿下会成为一位好父亲,他不会不管他们的孩子。
可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怀上殿下的孩子,因为她喝的美丽药实在是太多了。
姬稷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开了身体, 疼得无法呼吸,他愤怒至极,恨不得现在就将赵锥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他抱紧他的赵姬,赵姬在他的怀里小声哽咽,她脑袋贴在他胸膛,不停地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有意瞒他,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想要和她生孩子。
姬稷的心更痛了。
他搂在赵姬后背的手臂止不住颤抖,像是失去了舌头,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赵姬受苦了,那些药一定很难喝吧。”
他亲亲她的额头。
赵枝枝一愣,放声大哭:“苦死了……那些药苦死了……”
姬稷知道她不止是说药苦,他眼角发红,悄悄擦掉湿润的泪水,柔声拍她背:“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哭了不知多久,赵枝枝哭困了,她沉沉闭上哭肿的眼,像只冬眠的小动物缩在温暖安全的窝里,她紧紧抓着姬稷的怀抱不放。
睡过去前,她不忘宽慰他:“殿下会有孩子的。”
姬稷失眠一整夜。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孩子的事,如今不得不想了。
赵姬不能生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可以和别人生。可他真的想要和别人生孩子吗?
他会去抱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亲另一个女人的唇,和另一个女人行欢爱之事?
可他已经有赵姬了。他并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他为何要去碰另一个女人?就为一个孩子?
姬稷几乎可以想到,倘若他为孩子和另一个女人欢爱,赵姬眼都不会眨一下,立刻就会让出床榻。她不能生孩子,所以别人来生,她做不到的事,别人来做无可厚非。他太了解他的赵姬了,她的天真不是因为她的善良,而是因为她的通透。
她不是不懂,她太明白了,所以才会说出那句“殿下会有孩子的”。
听听,多么残酷的一句话。
她已经暗示他去和别人生孩子。
可她偏偏是好心。
赵姬之所以这样想,因为他是帝太子。她认为他该有孩子,不止是赵姬,所有人都会这样想,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
但他的想法,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渴望,是因为大家都有孩子,所以他认为自己也该有孩子。
姬稷低眸看向怀中的赵枝枝,难道他一定要为了一个孩子,去和别的女人欢爱?
赵姬的好心并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去年上巳节他随口一个玩笑,都能逗得赵姬掉眼泪,更何况一个新宠与孩子?
他知道,赵姬不是没有嫉妒心,她只是不敢露出自己的嫉妒心,就算他给了她死盟,她不再觉得会被随时抛弃,但她依然免不了有害怕与恐慌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到来,必定会让赵姬的心更加动荡不安。
赵姬的心,就像一只缩在坚硬龟壳里的蜗牛,她的过去令她对这世间充满期冀又却满是怀疑,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她从壳里露出触角,为一个孩子就让赵姬与他离心,值吗?
他在赵姬身上得到的快乐与美好,可远不是一个孩子能比的。
姬稷辗转反侧,闭眼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天还黑着,七零八落几颗星星无力闪烁。
赴朝会半路遇见季衡。季衡盯着他眼下两团比平时更深的黑青,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几月后便是冠礼,得保重身体啊。”
姬稷瞥他一眼:“同季大夫相比,孤已甚是克制。”
季衡捋捋胡子嘿嘿笑,不回话。
姬稷:“季大夫为何日夜耕耘?不是已经有子嗣了吗?”
季衡以为他故意拿话怼自己,委屈哼了一声,走了几步,身侧前方的人仍是看着他,并不像打趣他。
季衡遂认真道:“臣已经老了,可是臣想做的事还没做完。”他停下笑一笑,“另一个嘛,臣就是想生多多的孩子,臣喜欢热闹!”
他想到什么,神秘兮兮靠近,“不瞒殿下,臣多日耕耘,总算没有枉费工夫。”
姬稷沉思之际被他打断,惊讶道:“季大夫府上有喜事?”
季衡得意洋洋笑道:“是的,臣已为这孩子取好名字,就等着孩子降生了。”他又问,“殿下觉得,季南这名字怎么样?”
姬稷觉得很好:“这名字宜男宜女。”
季衡:“臣希望是个男孩。”
姬稷说了一番恭喜的话,季衡请他莫要将孩子的事告诉旁人:“太多人知道,会惊了孩子的胎魂。”
姬稷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新奇之余觉得荒唐,应下:“好。”
朝会结束后,姬稷和姬重轲共商楚国之事。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盯上了楚国的几座重要城池。
若是从外包围,部署起来稍显费劲。若是有人里应外合,部署起来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