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突然让他放下身段,和门外这些狂徒一起跪候,他如何接受得了?不等午时,便自行离去。
  第二日,赵锥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远远地站在大道,不往前面去,也就不用跪拜等候。
  他使人去和守卫报家门,守卫压根不理,让他跪了再说。
  赵锥做梦都没想到,他身为堂堂赵家家主,云泽台太子殿下宠姬的亲爹,竟连自报家门都没人理。
  他又气又怨,束手无策。
  他想见一见自家的女儿,竟如此困难。
  他若真跪拜候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赵峰得知赵锥前去云泽台等候时,赵锥已在云泽台外徘徊四日。
  赵峰立刻赶来,话说得十分直接也十分难听:“六弟,云泽台高不可攀,你来了,就得守它的规矩。你既决定要向女儿伸手要东西,还顾什么脸面?”
  赵锥以为赵峰故意讥讽他,刚要回击,赵峰大步往前,撩袍跪下。
  赵峰腰杆笔直,跪下后转过身朝他招手:“来,六弟,快来。”
  赵锥一阵心酸,当年兄弟俩相互扶持的艰辛涌上心头,他眼角发红,哽咽着朝前而去。
  兄弟俩并排而跪,跪得傲气,跪得坚强。
  家令出门采办,出大门的时候,从马车里往外瞥了眼。
  随意一眼,看得他目瞪口呆。
  刚才那是谁?
  他让人将马车倒回去,结结实实地瞧上好几眼。
  没看错,路边跪的人,就是赵家那两个大老爷们。
  家令也不出门了,立刻往建章宫去。
  此时赵姬就在建章宫。赵姬磕到脑袋后,太子让她在寝屋待着十天不许乱跑,十天后还能蹦跳还能清楚说话,那时再放她出去。
  家令一边往建章宫赶,一边破口大骂。
  赵家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货!
  先是派个女儿跪候,现在又亲自来云泽台跪候。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家令骂归骂,到了赵枝枝面前,还是得笑颜和蔼:“赵姬,好些了吗?”
  赵枝枝被闷了几天,今天继续闷,她有点不开心。
  太子殿下今日早起出门时,特意喊醒她:“今天也要安静休息,不许和小童们玩,更不许蹦跳追跑,刻字的事再缓几天,要是脑袋疼,立刻召医工。”
  赵枝枝知道太子殿下担心她磕脑袋磕出毛病,所以才会严厉交待她。
  说起来她也怕自己磕成傻子。她本来就不聪明,再磕傻一点,就真成傻子了。
  她起床如厕睡迷糊摔跤撞到墙的时候,嘭地一声巨响,她自己第一个被吓到,回过神时眼泪刷刷掉,一半是痛的,一半是被自己蠢哭的。
  那天晚上,太子殿下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看得出来,他十分无奈,亦十分生气。
  她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窥出,他怪她蠢笨,怎能如此不小心。
  他生气归生气,但他没有出言骂她蠢,他召了好多医工,在医工来之前,他抱着她,不停亲她脑袋:“不痛不痛,赵姬不痛。”
  她撞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傻乎乎问他:“要是赵姬成傻子了,殿下还会要赵姬吗?”
  太子抱她抱得更紧:“要,怎会不要?孤聪明得很,足以让赵姬安心做傻子。”
  她感动极了,晕沉沉同他道:“就算赵姬成傻子,忘记了一切,也不会忘记该如何伺候殿下。”
  她那时想,她要用身体好好报答太子殿下,她要让他在床上更开心。
  然后,从那晚起,她已经好几晚没和太子欢爱过了。
  太子殿下不是不想和她欢爱,他怕晃到她脑袋。
  他躺在她身侧,呼吸沉重,像狼一样盯着她,可是他没有碰她。他甚至都不让她伏下身伺候他。
  “乖乖心肝儿,莫急,再等几天,好全了再弄。”
  她才不急,她怕太子急。
  赵枝枝摔跤后,寝屋的布置焕然一新。
  除了屏风外,从床到如厕的地方,再无任何挡路的摆设。
  昨天晚上她又起床如厕,这一次,是太子殿下抱着她去的。
  她羞得脸都红透。
  以后真的不能再摔跤了,不等她把自己摔死,她就先羞死了。
  家令在旁候着,一句话问完,赵姬也没答他,大概没听见。
  此刻赵姬双手撑着下巴,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雪白鹅蛋脸晕晕透红,眉眼娇羞。真真绝色,难怪殿下宠爱。
  家令看呆了眼,回过神后立刻将眼垂低,不敢再多看一眼。
  小童唤:“赵姬,家令大人在那边!”
  赵枝枝这才看到离她相隔半屋的家令:“家令大人,有什么事吗?”
  家令路上已经想好,直接向赵枝枝回禀云泽台外赵锥两兄弟跪候的事,毕竟是她亲爹亲大伯,总不能不让见。
  太子殿下还没回来,云泽台的规矩不能坏。可如果是赵姬自己去大门口见,那就算不得坏规矩。
  家令明明已经做好打算,只等着向赵枝枝开口,可一看屋里这气氛,他又犹豫了。
  赵姬已经被闷得很不高兴,要让她去云泽台大门口见赵家人,万一赵家人说了什么让赵姬更不高兴的话,回头太子殿下问起来怎么办?况且外面那么冷,赵姬脑袋刚摔不久,可不能被风吹坏了。
  家令左右为难,最后试探问一句:“如果,吾是说如果,如果现在外面有人等着见赵姬,赵姬想见吗?”
  赵枝枝两眼放光:“阿姐又来了?”
  家令:“不是不是,是赵姬的父亲和大伯。”
  赵枝枝一僵。
  爹和大伯?
  他们来见她作甚?
  家令:“赵姬想见吗?”
  赵枝枝迟疑三秒,继而捂住脑袋,可怜巴巴:“家令大人,刚才你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脑袋疼。”
  屋内众人慌张,家令大呼:“快去寻医工。”
  赵枝枝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熟练,生怕自己露馅,眼睛眨个不停:“不必不必,让我一个人待会就好,家令大人,你去忙你的吧,无需在意我。”
  家令顿时明白过来。
  赵姬哪是脑袋疼,分明是不想见来客。
  既然赵姬不想见,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吧。
  “赵姬好好歇息。”家令特意加一句:“就当吾今日从未来过建章宫。”
  赵枝枝心虚垂眸,小声道:“家令大人慢走。”
  云泽台大门外。
  并排跪候的两兄弟膝盖都僵了,赵峰忍不住问:“怎么还没动静?这得跪到什么时候?”
  赵锥伸长了脖子往大门望:“不知道,再等等吧。”
 
 
第39章 二更
  家令离去后, 赵枝枝心中并未轻松。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听从赵家的命令, 但一想到父亲正等着见她,她还是会慌张。
  室内悄然无声,门边露出好几个小脑袋,叠在一起, 眼睛纷纷往里张望。
  赵枝枝朝小童们招手:“来, 进来。”
  小童们跑进去, 每个人手上都捧了橘子。
  “献给赵姬吃。”小童们将橘子呈给她,奶声奶气:“赵姬不要不开心, 奴们陪赵姬。”
  赵枝枝用衣裙兜了橘子, “多谢, 多谢。”
  兰儿站在门口跺脚:“快出来,赵姬脑袋疼, 莫要打扰赵姬静养。”
  赵枝枝脸微微烫,他们都信了她刚才的谎话。
  连小孩子都骗的人会被女娲绞舌头。赵枝枝下意识伸了伸舌, 看看自己的舌头还在不在。
  兰儿老气横秋进屋来拽人:“都走, 不许打搅赵姬。”
  赵枝枝让他和小童们坐一起:“我脑袋不疼了,来,我剥橘子给你们吃。”
  兰儿张着大眼睛盯看:“真的不疼了吗?”
  赵枝枝敲敲自己的脑袋:“真的不疼了。”
  兰儿这才放心和其他人一起坐好, 他们盘腿坐在赵枝枝脚边。地上铺满动物皮毛的毯子,就算跌跤也不会摔痛。
  大家全神贯注看着赵姬剥橘子。
  橘子是殷地之橘,殷地今年收成好,最好的作物全都运到了帝台。殷橘皮薄, 金黄泛红,橘瓣硕大,汁水甜美。圆圆一个殷橘,有拳头那么大。
  建章宫每个人都分到了殷橘,但每个人都能分一个。虽然只有一个,但这已是太子殿下的恩典。
  外面的人,想吃都吃不到。
  小童们得了橘子不舍得吃,刚好赵姬摔了脑袋,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将橘子全都献给赵姬,希望她能高兴一点。
  赵姬总是给他们许多好吃的,和他们玩耍时就算输了也从不生气,赵姬会认真听他们说话,有时候还会将太子殿下讲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赵姬甚至会教他们写雅字。虽然她写得很丑,但是他们最喜欢看赵姬写的雅字了。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能认十几个雅字了,兰儿学得最快,兰儿学会三十个雅字了。
  此前,他们是不被允许学雅字的。因为是赵姬想教,所以家令大人也不敢说什么。
  小童们一边吃橘子,一边听赵姬问:“你们想爹娘吗?”
  小童们面面相觑,大家异口同声:“我们没有爹娘,我们只有主人。”
  “人人都有爹娘。”赵姬悄声说。
  小童们不敢答话,兰儿抿抿嘴,抬头说:“有时候兰儿会想自己的娘亲,但兰儿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赵枝枝摸摸他脑袋:“我也记不清我娘的样子了。”
  兰儿继续说:“我娘很早就死了,卖我的那个人说,我娘是被我爹打死的。”
  赵枝枝弯腰抱住他:“兰儿。”
  兰儿笑道:“赵姬无需为兰儿伤心,兰儿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早已为自己的娘亲报了仇。”
  赵枝枝惊讶,“你才八岁。”
  提到自己的年纪,兰儿很是沮丧,“都已经八岁了。”
  再长几年,就不能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好想长慢一点,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大家见兰儿开口了,他们也叽叽喳喳说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爹娘,他们都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也是!”
  大家说着说着笑作一团,歪倒在地,有人抱住赵枝枝的脚:“赵姬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赵枝枝认真答:“我是从我娘肚子里蹦出来的。”
  小童们摸摸自己的肚子,互相挠起来。
  他们笑声清脆,赵枝枝听在耳里,不由自主高兴起来。
  她心情舒畅,剥完一个又一个橘子,小童们吃得满嘴是汁,所有的橘子都剥完后,赵枝枝发现自己还没吃。
  小童们懵住,很是自责。明明是献给赵姬吃的,结果全被他们自己吃完了!
  赵枝枝指了屏风后的墙角:“那里还有两篓!殿下昨天赏的。”
  小童们哇地张开嘴,两篓!整整两篓,得有多少橘子!
  赵枝枝:“你们拿上几个,我们去外面吃。”
  兰儿着急:“去外面?赵姬不能去外面,太子殿下说了,赵姬要静养。”
  赵枝枝:“就去一会,就一会。”
  兰儿拦不住,只好跑去向星奴求助,星奴管着建章宫所有的奴随和寺人,兰儿来找他,他表示自己无能无力。
  “殿下并未对我下过命令,不准赵姬出建章宫。”
  星奴说着话,赵枝枝已经来到门边。
  她身后跟着一堆小童,每个人手里都有橘子。
  赵枝枝送橘子给星奴:“你也尝尝。”
  星奴喜欢吃橘子,他不动声色收下了:“赵姬稍等,奴去备车。”
  “星奴!星奴!”兰儿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气得直哼哼。
  冬风呼呼刮,轺车四面招风,不宜在冬日出行,星奴备了宽大厚实的马车。
  赵枝枝带着小童们上了马车。
  兰儿问:“去哪,赵姬去哪?”
  赵枝枝:“去云泽台大门口看看。”
  兰儿:“大门口有什么好看的?”
  赵枝枝:“我爹在那里。”
  她想过了,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不该躲。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觉得这句话是错的。
  难道一出生没有被溺死,所以就要因此感激吗?难道有食物吃有衣服穿,就算被当做货物,所以也要心存感激吗?难道因为他们是父母,就算从未给予过任何温暖关怀,也要无条件顺从他们吗?
  她从小就清楚,她是玩物。
  爹告诉她,她是玩物。
  她是要为赵家奉献一切的玩物。
  可一开始,她只是想活命,想吃饱,想穿暖。
  她知道自己是幸运儿,因为她活到了现在,她知道她应该感激赵家,因为他们让她活到了现在。
  可是,她真的要感激他们吗?
  因为给予了生命,所以必须感激吗?
  如果她不是听话乖巧胆小如鼠的赵枝枝,他们还会让她活到现在吗?
  赵枝枝觉得自己或许变坏了,有了太子殿下的宠爱,从前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又被她重新翻出来。那些想法是大逆不道的,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要被人唾弃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遍遍想,她甚至想拿这些话去问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为她解惑。
  天底下为何有那么多生而不养的贵族男人,忍心将自己的孩子视作奴隶?
  赵枝枝双拳紧握,这话她就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让她拿话去问太子殿下,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她最大的出息,仅仅是在想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时,攥拳捶几下腿以示自己的愤慨。
  赵枝枝想着想着,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吃。
  眼睛顿时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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