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赵枝枝为自己心爱的渍牛肉争夺一席之地:“炙牛肉用火烤容易烤糊,渍牛肉就不一样了,新鲜的薄片牛肉去筋剔膜用美酒浸泡,蘸上豆酱吃,吃进嘴里,又酥又软,嚼劲十足。”
  姬稷:“吃炙牛肉。”
  赵枝枝:“吃渍牛肉。”
  姬稷回头,目光扫视赵枝枝:“你敢和孤争?”
  赵枝枝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得了那管羊皮卷,就像是多得了一条命,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的承诺令她不再为自己的性命前途担忧,她的命握回她自己手里,可是这才第一天,她就开始逾越了。
  赵枝枝有些紧张,她下意识要将脑袋垂下去低头认错。她擅长认错,她做起这件事如鱼得水。
  不等她低下头,太子捧住她下巴往上抬,他不许她低头。
  他狠狠亲了亲她没有漱口的嘴:“怕什么,又没说你争得不好。晚上孤吃炙牛肉,你吃渍牛肉,咱们一起吃。”
  赵枝枝意犹未尽舔舔嘴,笑着点头:“嗯。”
  早上姬稷去朝会,整个人神清气爽,神采飞扬。
  他总是忍不住摸他的头发。
  赵姬梳头发虽然梳得力道大了些,但是她将他的头发梳得又直又顺。等明年,他戴上冠,或许赵姬还能为他盘歇髻。
  姬重轲坐在王座上,看姬稷第八遍摸头发,他看着看着憋笑,趁众人争吵赵国一事时,悄悄命寺人备洗头用的皂叶和热水。
  季衡昨天得了羊皮卷后,今天一直没敢看姬稷。他怕他看太子一眼,就会忍不住发出爆笑声。
  误以为姬稷没洗头所以摸头发的姬重轲在吩咐完寺人后,也不再看姬稷。他怕他再多看啾啾几眼,别人也会注意到啾啾头痒未洗的尴尬。
  姬重轲和季衡同时咳了咳,君臣俩默契地谈起赵国的事。
  昨日季玉在启明堂的话已经被人拿到朝会上说事,很久没有打战的将军们非常喜欢季玉的说法,平时寡言少语的他们今天一改沉默作风,当殿和那些牙尖嘴利的大夫们吵起来。
  “我们又不是没打过齐国,帮一个赵国打齐国有什么要紧的!”
  “当年齐国与我们殷国三战三败,他齐国的六座城池现如今都没能拿回去,真打起来,齐国未必抵得住半月,只怕十天就要投降,有什么好怕的?”
  “借赵削齐,天赐良机,此战若是不打,便是错失良机!”
  武将军们壮志凌云,一个个吼得响亮,生怕声音弱一点,就会被这帮子嗓门大的大夫们给比下去。
  有人想要让季玉站出来说话:“小季大夫呢?让他出来,好好给这群弱脚鸡说说。”
  大夫们甩袖:“你们说谁弱脚鸡?”
  眼看就要打起来,姬重轲见怪不怪捂住耳朵,嫌弃地皱起眉。姬稷一言不发,他今天不打算说话。
  季衡扫扫了他的天子和太子,他叹口气,挥挥袖子站出来:“诸君莫躁,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将军们看了看季衡,洪亮的嗓音有所收敛,牵头说话的左将军蒙锐双手抱拳一揖礼,因此表示对季衡的敬重:“季公但说无妨。”
  季衡捋捋胡子:“将军们为殷王室扬威的心虽好,但眼下并未有战事,赵国尚未废后,赵国和齐国之间并未有战事,尚未发生的事,为它争论,是否不值当?除非——”
  季衡不动声色朝姬稷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继续对武将军们道:“除非将军们未卜先知,早就知晓赵齐两国战事不可避免,所以才急着现在定下出战之事。若果真如此,他日传出去,天下人岂不说殷王室乃狼子野心之辈,有意搅乱诸侯国的安宁?”
  蒙锐目光扫了扫姬稷,及时收回,面色平淡:“季公谬赞,吾等怎知未卜先知之术,不过是看赵国递了上奏书,由此多想些事罢了。”
  季衡笑道:“既如此,那就不必再议,等赵齐两国真正起战事再说罢。”
  蒙锐拧眉,没再往下说。
  他不说话,其他武将军也不说话了。
  姬阿黄笑了句:“欸,还是说说殿下的安城吧,听说殷人都迁进去了?”
  说到安城,殿上气氛缓和,无人再提赵国的事,纷纷说起安城的事。
  朝会结束后,姬重轲派人告诉姬稷洗头之事,让他不要急着出宫,洗完头再走。姬稷窘迫之余,没有拒绝。
  反正回去也是洗,在王宫洗也一样。
  季衡正和人说话,转头一看,太子不见了。他急忙跟上去,五短身材跑起来,气喘吁吁,这才追上太子矫健的长腿。
  姬稷见身侧是他,没有慢下脚步:“季大夫不出宫,跟着孤作甚?”
  季衡脸上笑眯眯:“吾最近颇感年老体迈之倦,想沾沾殿下年轻蓬勃的朝气。”
  “有话不妨直言。”
  “猛虎下山固然是好,但韬光养晦更为稳妥。”
  姬稷明白季衡是说赵国的事,但他不打算听明白:“都好,都好。”
  季衡笑了笑,对姬稷揖礼:“殿下慎重。”
  姬稷回礼:“多谢季大夫关心,孤自当慎之又慎。”
  季衡看着姬稷远走的身影,深深地叹一口气。
  姬稷拐到狭窄的宫道,一招手,昭明出现。
  姬稷:“传孤的口令,让庞备调动赵国的间人,尽快起事。”
  昭明应下:“喏。”
  十日后,赵国都城邯郸。
  夜深人静的赵王宫忽然响起一记惨痛的悲鸣,赵王抱着他的爱姬仰天痛哭,大殿狼藉不堪,宫人惊恐跪伏。
  赵王哭得眼泪鼻涕流一脸,发冠歪倒,头发披散,年过四十的人此刻捶着胸坐在地上,像一个发疯的稚童:“是谁!是谁杀了寡人的花姬?”
  他手里沾满鲜血,血是从花姬身上流出来的,花姬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赵王捂着那个血洞,怎么捂都捂不住,花姬瞪着眼已经痛苦死去,可她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
  大殿无人敢答话,宫人伏低头,谁都不敢告知赵王凶手是谁。
  赵王的嚎哭声响彻宫殿,他抱着花姬的尸体亲了又亲,手上脸上全沾了血,许久,他放下花姬,站起来,拿过兰錡上的铁剑,瞋目怒视往外冲。
  王后大殿。
  赵王后躲在帘后瑟瑟发抖,她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嘴里念念有词:“是她先招惹我的,她一个贱妾,竟敢三番两次冲撞一国之后!她该死,她死有余辜!太便宜她了,她死得太轻巧了!我应该多捅她几刀,应该多捅几刀……”
  赵王后从齐国带来的宫人想要上前搀扶王后,被赵王后身边新近得宠的巫女阻拦。
  巫女月奴吩咐她们准备沐浴用的热水:“王后就要重生,需洗净身上的污秽之物,方能完成神圣的水净之典,得到共工大人的神力。”
  赵王后:“快,听月奴的,快去准备热水!”
  宫人只好离开,去准备热水。
  宫人离开后,月奴握住赵王后的手,柔声慰藉:“您做得很好,共工大人在上,您才是真正有资格得到幸福的人。”
  赵王后浑身发抖,她抱住月奴:“对,只要我才有资格得到幸福,她们都不配,都不配,月奴,共工大人会庇佑我的对不对?我是他的子民,他一定会庇佑我!”
  月奴抚着她的后背,轻声说:“您是齐国公主,共工大人身为齐国的守护神,他自然会庇佑你。”
  赵王后哭起来:“月奴,我好想齐国,我想回去,我想回去,你快施法,让共工显灵,让他托梦王父,让王父接我回去。”
  月奴拍拍她的背:“月奴也想齐国,月奴想和公主一起回齐国。”
  赵王后哭得更大声,哭着哭着,忽然两只手扼住月奴的脖子:“要是我回不去,你就去死吧。”
  月奴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心里将赵王后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面上镇定从容:“怎会回不去?待王后完成水净之典,王后就是神女了,神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能挡。”
  赵王后怔怔出神,手上力道一松,放开乐奴:“对,神女,我即将成为神女。只要我成为了神女,王父就会接我回去。”
  赵王后小时候听过神女的故事,齐国有神女,神女是共工的神女,为共工抚慰他的子民。齐国信奉共工,自认共工后人,以水为图腾,所有的神话都与水有关。
  神女的故事,就是齐王给赵王后讲过的睡前故事之一,她对此深信不疑。当说着齐语穿着齐服的月奴出现在她面前,以共工的名义,说可以为她排忧解难时,她很快就相信了。
  在月奴的“诅咒”下,花姬病了,在月奴的“诅咒”下,花姬和王上吵架了,在月奴的“诅咒”下,王上也病了。事实证明,月奴真的可以帮她铲除花姬,甚至助她回齐国。
  她不想做王后了,她要回去继续做她的齐国公主,只做齐国公主。
  赵王后:“我的信呢,我写给王父的信呢!”
  月奴:“早就送出去了。”
  赵王后歇斯底里的哭泣声停下,她被月奴搀扶着走进了浴桶,等待着宫人们端来热水。
  月奴为她褪尽衣裳:“王后稍等,月奴去取神器,为王后做法。”
  赵王后催她:“快去,快去。”
  月奴匆匆出了王后大殿,没有回居所,直接往宫门处而去。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在王后面前流利的齐语转瞬变成殷语,月奴对那人道:“事情已成,让庞大人尽快撤走所有的间人。”
  “明日就撤。”
  “不,现在就撤。”月奴道,“我还要带走一人。”
  “是谁?”
  “一个叫夏朔的男人。”
  “他与我们并无关系,他是王太后的人。”前来接应的男人笑道,“更何况,他早就走了。”
  月奴一愣:“什么时候走的?”
  “今日凌晨,一路快马,出了赵国,此时应该已经快到赵国边境。”
  月奴不再问。
  男人笑问:“你还要回去看看你的王后吗?”
  月奴刀子般的目光落过去,男人不再说笑,将乔装要用的包袱丢给她。
  月奴迅速换下巫女衣饰,做普通宫人打扮,临走前朝王后大殿望了眼。
  浓黑的夜,远远看去,王后大殿的红翅瓦像是一团凝僵的血渍。月奴双手高举过头,以齐国的大礼相拜,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王后大殿,前去取热水的宫人回到宫殿。
  “王后,王后。”宫人们听见王后的呜咽声,她们纷纷朝前跑去,才跑到面前,不敢再动,吓得脸色惨白。
  赵王手执铁剑,剑上滴着血,他丢了剑,上前掐住浴桶里奄奄一息的王后,怒吼:“你这个贱人!你还我的花姬!”
  王后的血染遍她身上每块肌肤,她已身中数剑,脖子上的血喷到赵王脸上,染红了赵王的脸。
  “回家……回家……”赵王后眼睛瞪大,咽下最后一口气。
  宫人们尖叫着往外跑:“王杀王后了!王杀王后了!”
  半月后,赵王后的死讯连同赵王后早前寄出的信一同呈到了齐王的案上。
  齐王年近五十,因为早年的殚精竭虑早已一头白发,得闻爱女死讯,痛哭不已,差点晕厥,寺人及时搀扶,才没有倒地。待拆看赵王后信件后,更是嚎啕大哭,哭得连冠冕上的垂旒都晃动作响。
  赵王后在信中写:“……赵王待囡囡,薄情寡义,囡囡终日痛不欲生,王父怜惜,速接囡囡回家……”
  齐王一声嚎哭:“囡囡,寡人苦命的囡囡!”
  殿里齐国臣子跪劝:“王上节哀。”
  齐王捧着信,老泪纵横,暴跳如雷:“节哀?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让寡人节哀,先死个女儿再说!”
  齐相高和跪在殿首,多年的伴君经验使他一眼看出齐王此刻的想法,在齐王开口前,他大呼:“王上,逝者已逝,生者尚存,还请王上为公主的孩子着想,赵王虽可恶,但赵太子是无辜的,他是您的亲外孙,您不能……”
  话没说完,头顶几卷竹简重重砸下来。
  齐王怒目相视:“面都没见过,算个屁的亲外孙,他但凡有点血性,就该为他的母亲报仇,手刃仇人!”
  齐相脑袋被砸出血,无人再敢出声,殿里死寂一般的寂静。
  “囡囡,王父马上就来接你。”齐王将赵王后的信贴在心口,脚步踉踉跄跄走下王座:“传寡人命令,速征新兵,准备粮草,不日发兵赵国,寡人要御驾亲征,直取邯郸!”
  赵齐要开战,大街小巷来往的商人皆在讨论赵齐两国的战事,战事一触即发,他们过去走的商道暂时不能再用,积压在半路的货物也不能再运。
  “不是有个新建的安城吗,就在帝台外面不远处,离得近,通五国大道,且不收入城税,仓房的赁钱也便宜,是别处的五分之一,我们可以将货物运到安城去。”
  “可行吗?不收入城税,赁钱只需别处的五分之一?这不会又是哪个缺钱的城主新闹出一个宰羊法吧?”
  “什么宰羊不宰羊的,安城可是帝太子的城池!安城城中皆是新民,没有城主,只有律条。”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都已经在里面租了五个仓房。”
  众人一听有这等好事,纷纷动起心思。
  两国边境通道设禁,商道不能再用,货物一直堆在路上也不是个法子,就算不被土匪劫走,其中一些应季的货物也会相继腐烂。若是临时寻仓房,赵齐两国间来往的商人数量不少,各大城池定会高价哄抬仓房赁钱,当务之急,是在可行商道的前提前,寻到便宜的仓房。
  安城路通八方,虽然离赵齐两国的商道颇远,但总归有条路能通城。如果真如传说中那般,不收入城税,仓房赁钱便宜,他们自然愿意去。怕就怕,去了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说的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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