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祝照寝室门前,瞧见里头点了几盏灯,门紧闭着,淑好蹲坐在一旁撑着下巴小憩。
明云见推门入祝照寝室时,祝照正在屏风后头穿衣,突然听见声响吓了一跳,连忙探出半个脑袋出来看。桃芝一直在屋内候着,见到明云见行礼道了句:“王爷。”
祝照与明云见对上视线,脸颊薄红,又缩回了屏风内,低头匆匆将里衣穿好,手指贴上腰间的衣带时又顿了顿,焦急穿好衣服出去的心在这一瞬止住。
她半垂着眼眸看着眼前屏风的螺钿嵌花纹上,螺内璀璨,于烛火下斑斓着。祝照捏着衣带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像是撞起了胆子,没将衣带系紧,念头起时就像是身体里烧起了一团火,使她整个人都变得滚烫通红。
明云见才入房内便瞧见桌上摆着的荷包,桃芝特地将其拿到了明云见的跟前。
那荷包双色拼接,顶上系口的地方是玄色的,用银线绣了一条细细的云纹上去,而底下花纹处却是霜色底,一只绿翎的孔雀昂首站在了一簇兰花边。
荷包上的束口带子两旁都串了翡翠珠子,下头也挂了两粒较大的碧玉,拖了穗子,荷包做工算不上多精致,与市面上那些巧手人做出来的比之还逊色了些。
但明云见认得上面的孔雀,是这几日祝照总拿在手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包做法并非是女子挂在身上的样子,倒像是男子腰间的饰物。桃芝原先也不知祝照的用意,没明白她这段总揪着孔雀练了许多日的缘由,今日一瞧明云见身上的衣着,突然恍然大悟。
明云见身上穿着的正好是他去年与祝照初次在酒风十里碰面的衣裳,白衣的尾端一只栩栩如生的高傲绿孔雀的孔雀翎染得衣摆逞翠绿,如晕染的墨。
单看他上半身纯白剔透,整体的衣服倒是显出几分花哨的贵气来。
明云见将这荷包在手上反复掂量,越看心中越喜欢,就在此时屏风后的祝照慢慢走出,这些时间,明云见以为她应当穿好衣裳才是,却没想到祝照出来时,仍旧是一身里衣。
桃芝给她拿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没动,半盏茶的功夫,像是她自己在屏风后的纠结。
明云见目光落于她的身上,祝照小小一只,双肩因为羞涩胆怯微微耸着,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摆两侧。她的里衣是后来新做的,比起上次那件小了点儿的不同,这回是交叉领,稍显大了点儿,宽松地挂在肩上,露出了脖颈处的大片风光。
祝照脚下踩着鞋子,露出一截小腿,整个人羞涩到脚踝与指尖都是通红的。
明云见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开口:“出去。”声音竟有些沙哑。
祝照一怔,心下不解,桃芝连忙低头出门又把门关上的举动才让她反应过来,明云见不是与她说话。
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祝照变得更加局促,心里还有些慌乱紧张,不知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她只能含着下巴带着些许试探地看向明云见,尽量放轻呼吸掩盖心中凌乱。
直到明云见起身,手中握着她废了多日时间绣的荷包,慢慢朝她靠近。
祝照就站在屏风旁,心中的激动如骤雨落在水面,让她几乎无力思考,甚至在闻到明云见身上的兰花香时攥得手心生疼,险些站不住。
他会喜欢自己这样吗?
祝照不禁想,这也算是委婉的投怀送抱了吧?
可他们本就是夫妻,若是两情相悦,心里有亲近,故而去亲近,也无不妥吧。
“你绣的?”明云见将荷包放在祝照眼前晃了晃,祝照点头,才发现对方近了,她却不敢抬眼去看了。
视线下移,落在明云见衣摆的孔雀上,祝照不禁哎了声,有些惊喜。
她只看明云见穿过一回这件衣裳,今日孔雀荷包做好了,明云见又换上了它,祝照觉得,似乎有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故而她大着胆子,慢慢松开了右手,朝明云见的袖子扯去,手心抓着袖摆的一片孔雀翎,小心扯了扯,声若蚊蝇问:“王爷喜欢吗?”
明云见不禁笑:“果然是送给本王的。”
祝照察觉不对,抬眸看向他,一双鹿眼水汪汪的,因为过于紧张而盛了若有似无的泪水。她秀眉轻皱,薄唇抿着,双颊通红,前胸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明云见与她的双眼对视,骤然反应过来,她问的喜欢,不是喜不喜欢荷包,而是喜不喜欢她,喜不喜欢她少有的大胆主动,自然又羞涩,一面理所应当,一面扭拧不安。
“我喜欢。”明云见猜到了她的心思,立刻道:“很喜欢。”
祝照以为明云见不知她所问,还将话扯上荷包道:“这荷包做的不好,王爷喜欢便好。”
“我喜欢你。”明云见眉眼含笑,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反复道:“我喜欢你,长宁,喜欢你,若你不确定,我可日日说与你听。晨起说一次,合被说一次,你若嫌不够,说几次都可以,我喜欢、喜欢你,很喜欢你。”
祝照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句喜欢,几乎呆愣了,心中的暴雨突然转停,只剩几滴雨水滴答滴答,溅起湖面涟漪,像是紧迫的心境一瞬得到了强而有力的安抚,无畏,无忧。
“王……王爷。”祝照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复。
明云见却道:“我收回那句话。”
祝照略微歪头,他又道:“成亲那日,你问我你当如何称呼我,现在‘夫君’这个称谓,我想听。”
明云见的声音柔得仿佛春风化开的一汪池水,而祝照便是那浮于水上的花。
第69章 云雨
祝照嫁给明云见那日, 心中不见得对他有多喜欢, 至多是早年救命之恩的信任与依赖,后来一日日的相处, 她不止一次为他心动过。
当时红盖头未揭,尚能喊出口的‘夫君’, 偏偏此时卡在喉咙里, 叫她一时难以启齿。
当时她认自己是明云见的妻子, 后来觉得他们只是被迫捆绑于一起却不够熟悉彼此的人, 现在……祝照望着明云见的双眼,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也越来越确定,她是喜欢对方的。
明云见却是难得这般没有耐心,只是几个呼吸间没有等到祝照的回复, 便立刻上前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几乎轻而易举。
祝照偎在明云见的怀里,她不穿上中衣外衣, 沐浴后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便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愿意将自己交付,也愿意将真心交付, 女子主动总归是有些风险的,更何况明云见曾也想过利用她, 可祝照想试一试。
她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这么大胆过,在徐家的十年其实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的生活。她与徐环晴交好,却不能交心, 她想出去玩儿便要哄着徐环晴拉徐潭一起,徐潭出门了,她也就能沾光。
若是姨娘脾气不好,偶尔拿话刺她,她就要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才能叫自己心里好过些。
她想从徐环莹那里得到几本好看的书,还得提前三五天帮她磨墨,夸赞她字写得好看,诗词写得绝妙,才可讨徐环莹高兴,为自己求得几样对方用剩下的东西。
拥抱明云见,是祝照首次做的大胆之举,像是一次豪赌,赔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豪赌对面可得的利益,值得她如此冲动付出。
被明云见放在床边,祝照躺在柔滑的被褥里,她望着明云见的双眼,他乌黑的发丝扫过自己的耳稍,祝照心中如雷鼓动,眼也不眨,软着声音道了句:“我也喜欢你。”
明云见轻声笑了笑,解开外衣扔到一旁,双手撑在祝照上方,目光于她的脸上流连。很奇怪,分明得一句回答,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要告知祝照自己的感情,可此时一声都难以发出。
明云见的一吻,轻轻地贴上了祝照的眼上,祝照睫毛颤动,合上了双眼,两手紧张地捏着身下被褥,抿着嘴,每一寸的呼吸都落在了明云见的心间。
其实有这句话就好了。
明云见的吻无比虔诚,像是对待一样易碎的珍贵之物,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微凉,贴着祝照的皮肤引起一阵颤栗,于是她的呼吸刹那停了,心脏的跳动却于这静谧的夜中分外清晰。
噗通、噗通……
一声比一声快。
他解开了祝照本就没系好的腰带,褪下自己的中衣,扯过轻纱床幔。
若要问明云见何时喜欢上祝照的,恐怕他自己也难有个准确的回答,但有一回他记得尤为清晰。那时冬雨刺骨,祝照于雨中捧了十几盆兰花,他就站在兰景阁外,头顶还撑着一把伞,伞外雨水如流,而祝照比冬日里的兰花还要娇弱,让人心有不忍,心有不舍,怦然心动。
恐怕便是那一日起,他再也不能将祝照看做孩子,眼前女子,与记忆中的小孩儿早已不同了。
于是情之所起,不得自控。
明云见的吻一如既往地带有霸道与侵夺,祝照的手被他拉上头顶,与他十指相握,指尖缠绕着不知是谁的发丝,而他的一切举动,都显得不急不躁,只是也不留任何叫人退缩的空隙。
祝照胆怯地用手勾着他的脖子,双眼微睁,眼中还有不可控制的泪水,分明心中不难过,还澎湃,可一股难以言喻流泪的冲动便是说来就来。
她含着些许哭泣,被明云见细心地安抚着后背,又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明云见低着声音问她:“冷吗?”
祝照抽抽搭搭,身上无一寸不是粉红,明云见又说:“我们盖上被子后,你就别哭了好不好?”
祝照嗯了声,明云见低头吻了她的额顶,道:“好乖。”
床上两层被褥,一层被祝照垫着,一层盖在了她与明云见的身上。祝照被明云见紧紧搂在怀中时,其实脑海许多想法都化成了混沌,完全无法思考,只是眼前尚能看见床幔外烛火透进来的光。
那光于床顶珠串上闪过,不知是她颤动,还是珠串颤动,烛火的光显得不太真切了。
一夜无风,次日也是晴朗,东方不过鱼肚白,祝照醒过一次。
醒来是她平日差不多也是这时睁眼,已经养成了习惯,但睁开双眼时瞧见自己怀中抱着一只胳膊,明云见的脸几乎近在咫尺时,祝照还是吓得不轻。
被吓到不是因为她与明云见睡在一起,以往也不是没同床共枕过,而是因为祝照发现自己与明云见都是寸缕未着,几乎紧密地贴着,呼吸都能喷在对方脸上那般近。
两次眨眼,祝照才红着脸,重新钻入了被子里,只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睁得圆滚滚地望向明云见的下巴。
一夜过去,明云见下巴上长了点儿胡子了。
祝照用手戳了戳,有点儿扎人,不过还好,若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便是祝照戳着明云见下巴这一举动,叫明云见微微皱眉,长手将人朝怀中又搂紧了些,早间嗓音沙哑道了句:“再睡会儿。”
祝照双手勾在他的背后,前胸互贴,完全没法儿挣脱,于是她只能枕着明云见的胳膊,如他所说乖巧地不动,假装自己睡着,实际没过一会儿果然还是睡着了。
她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身旁无人,明云见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她今日要穿的衣物都放在床头的圆凳子上,一伸手就能够着。
祝照够衣服时瞧见自己胳膊上红了一块,再低头发现身上红的不止一处,左侧肩头上还有个不深不浅的牙印,于是她立刻弓着背抱住一团被褥,探头朝屏风外看,没瞧见房内有丫鬟,这才松了口气。
一些动情回忆不可细想,祝照连忙穿好衣裳,只是下床走路有些费劲,脸又红了几分。
推开房门,桃芝与淑好就坐在门前等着,两人瞧见祝照起身了连忙道:“娘娘起了!”
桃芝叫淑好去端水来让祝照洗漱,自己又跟着祝照入了房中替她梳发,祝照问:“王爷呢?”
桃芝道:“王爷吩咐管家备行李去了,等会儿奴婢也要替娘娘收拾一些贴身的物件带上,今日王爷要带娘娘出门呢。”
祝照回想起昨日明云见说要带她出城去看孔雀,但具体是去什么地方还不知晓,如若距离京都不远,一两日可来回就不必收拾东西这般麻烦了,可见所去之处离这儿不近。
祝照洗漱好了后又在小厅用了早饭,恐怕是明云见特地吩咐过的,早间饭菜都是比较清淡之物。
平日里这个时候小松早就跑到她跟前来了,此时未到,怕是被明云见呵斥过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入月棠院内造次,只要祝照不离开文王府,他就不特地跟着了。
祝照用了早饭后便去了兰景阁,前段时日明云见忙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早间去兰景阁替明云见打理兰花,下午便在月棠院的阁楼内读书写字,近来多了个刺绣的兴趣。
祝照去兰景阁没让人跟着,入了兰景阁内才发现明云见在里头。
明云见一身白衣,衣摆的绿孔雀映在兰花丛中,仿若活了一般。他头戴玉冠,已经将自己打理整洁,叫祝照一时恍惚,觉得早间看见的那个长了点儿胡子,头发零散披在枕上的男人与眼前这个不太相符。
回想起昨夜种种,祝照心中又是羞涩,于是楞在门口位置不知进退,踌躇地道了句:“王爷,早。”
明云见放下手中巾帕,于铜盆里净手后才朝祝照走来,面上挂着浅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怎么就起了?”
祝照睁大双眼,见明云见抬手朝她过来,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带着点儿洗手后的微凉,将她鬓角挂着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才唔了声道:“我睡醒就起来了。”
明云见看她的目光过热,让祝照一时间呼吸急促,实在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下去,干脆垂眸,视线一转,恰好瞧见被明云见挂于腰间的荷包。
这荷包昨日才做好的,上头的绿孔雀与明云见衣服上绣的那只比起来,简直像是一只染了色的土鸡了。便是昂贵晶透的花瓶内插了一根野草,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祝照突然想起以前挂在他腰间的绣兰花香囊,于是道:“王爷怎么将香囊换下了?”
那香囊虽有些旧,但比祝照做的这个荷包好看多了。
“旧物收起来了,倒是你送给本王的荷包本王心中喜欢得紧,便想挂着与人炫耀。”明云见说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许低头,不许躲开我的视线,大方看我。”
祝照被他戳得险些往后一跄,结果又被明云见抓住了手,稳了脚步后她才抬眸朝对方看去,对上那双炙热的眼,祝照实在不能淡然面对。
于是她红着脸道:“我这荷包绣得不好看,王爷收着就行,你这般身份若佩戴出去叫人瞧见,怕是会被人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