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师父先前安慰她的时候应该会说的吧?
阴长黎道:“我祖上还没人丢过内丹,但我的感觉告诉我,问题不大。”
项海葵不太相信:“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阴长黎无奈:“我复原之前,赶得走你?现在安慰你,往后将会更失望,图什么?”
对,是这个道理,项海葵心头大喜,重重松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看着她喜笑颜开,阴长黎满足的勾起唇角。
颇有些云开月明的感觉,项海葵笑嘻嘻的将枕头塞他脑袋下面:“行,那你接着睡吧,我不打扰你了,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谈别的。”
自己是来看护病号的,结果抢了病号的床和枕头睡了一觉,还怪丢脸的。
她刚转身,被他拽住衣袖:“先别走,多陪我一会儿。我只需躺着就好,并不需要睡眠,所以才需要定期休眠。”
项海葵扭头,知道他不用重修之后,心情变好,态度也嚣张许多:“拉倒吧,你失忆的时候,每天都要睡觉,睡前还要泡澡助眠,睡觉还会说梦话。”
“你忘了,那时候我原本就处于休眠期。”他好笑,“不过我会说梦话的么?”
项海葵点头:“嗯。”
他颇好奇:“都说了些什么?”
“你那个恋爱脑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小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我真是爱死小葵啦’。”项海葵在胡诌,奶狗老板不过是呓语呢喃罢了,多半是梦到了一些痛苦的往事,时常满头冷汗。
阴长黎笑弯了眼睛:“这不是梦话,这是实话。”
项海葵“呸”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会撩啊大哥?在我家乡这叫土味儿情话,土味儿什么意思懂不?”
被她奚落一番,阴长黎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拽住她衣袖的手向下挪,捉住她的手,将她坐在床上。
区区弱鸡,项海葵躲避他易如反掌,怕伤着他才惯着他。
阴长黎抚了下她的后背:“还疼么?”
“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项海葵让他闭嘴。
阴长黎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何不问我,噩梦之狱内发生的事情?”
项海葵肌肉绷紧:“我问过血修罗了。”
“伴生灵和天武神箭,你也知道了?”阴长黎虽未提点过,却深知血修罗是个聪明人,不该他说的,他不会透露给她知道。
项海葵摇头:“该不该告诉我,你心里有数,总之我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对我最好的。”
她又坐起身,想离开这里,逃避的意味十分明显。
“嗯,你想知道了再问我不迟。”阴长黎松开她,手指朝她额角探去,将睡乱了的散发拨去耳后。
项海葵低垂着眉眼,难得有几分温柔。
下了床,提上剑匣走到门后时,她踟蹰良久:“伴生灵它……”
阴长黎打断:“你现在既然不想知道,就不要问了。”
项海葵:“可我是在逃避,这样懦弱的行为,你也由着我?”
“如果逃避会令你快乐,那逃避就是对的。”阴长黎躺累了,也从床上起来,脚刚挨着地就是一个趔趄。
项海葵下意识想过去扶他,又忍住:“说的好听,之前我因为项天晴在心里和我爹赌气,不怎么愿意回家的时候,你还逼着我要积极面对不是吗?”
“不,这两者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的小葵。”
“哪里不一样?”
“有些事情没人帮得上忙,到最后终究需要面对,你逃避不了,不能懦弱,否则后患无穷。”阴长黎赤着脚,背对项海葵往窗边走,“但此事不同,我已经彻底解决了,你永远无需再面对,可以逃避,没有关系的。”
项海葵眸光微动,目望阴长黎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山间圆月洒下银辉。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长袍,手搭在窗棂上,山风拂过,轻轻撩着他的长发。
她脑海里蹦出两个词,冷月如霜,美人倚窗。
项海葵记忆里的阴长黎,多半是这种病怏怏弱柳扶风的姿态。
毕竟从她遇到他的那天起,他已是临近休眠期,十分虚弱。
而走出休眠期的他,即使伪装的再高贵冷艳也没用了,项海葵已经看穿了他的本质。
“阳刚”一词,和他一点儿边都不沾。
但就是这样一个绝技是一秒落泪的男人,却总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有力量的话。
至少对项海葵来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让她领悟到伟岸和刚强,与外表无关。
她手扶着门闩沉默片刻,又回来了,将剑匣搁在桌面:“你说吧,我想知道。”
阴长黎蹙眉:“想清楚了?”
“伴生灵有天武神箭,根据你之前的猜测,它是我母亲吧?”项海葵拉开凳子坐下,给自己倒杯冷茶,一口灌下,“真打脸,亏我之前还教训你别那么阴暗。”
阴长黎沉默片刻:“那要看你怎样理解‘母亲’这个词,是‘孕育’,还是‘抚养’……”
他没力气,徐徐讲诉,耗费不少功夫。
项海葵抱着手臂,眼睛盯着面前的剑匣,匣子上雕刻的纹路,被她以眼神描了一遍又一遍。
“很好,它死了,又是一个恩仇两消。”
“小葵……”
“放心,我没事儿,四五岁之前的事情,我记不得多少了,对母亲没太多感情,伤不到我。”
项海葵面色如常,提匣起身。
她表现的越沉静,阴长黎越心疼,但并没有拦她。
出门之后,她应该会自己躲起来掉眼泪,或者去抱着戚隐哭一场,总比在他面前强忍着好。
项海葵却在原地站了半响,忍无可忍,将剑匣往桌上一摔!
不收力的情况下,桌子哪里承受得起,立刻四分五裂!
纷扬的碎屑里,她眼中有一触即燃的火苗,那是妖血在燃烧:“你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阴长黎知道她激动的原因,沉默。
“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换了个人,我爹竟然毫无察觉,照样过日子?”
阴长黎试图安抚她:“小葵……”
她根本听不进去,情绪波动的愈发厉害:“因为是个孤儿,娶老婆就是为了抱团取暖吗?那我的存在究竟算什么,一个笑话?!”
“这是一个疑点,小葵。”看她这幅模样,本不想说的阴长黎解释,“它可能说了谎。”
它挑中了一具肉身,去接近项衡,这或许才是真相。
项海葵愣住。
阴长黎轻叹:“谎言的目的,是它也有考虑过,若它败了,你得知此事,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这是它唯一能给她的仁慈。
正是有着这样的疑心,他并没有亲手将它的灵体打散,而是让它随着梦界一起崩塌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已至此,皆以无从考究了。”
项海葵面沉如水:“怎么会,它都做好准备要杀我和爹了,甚至都没什么犹豫……”
“活得久了,任何‘难忘’都会成为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山风太大,阴长黎阖上半扇窗,又拢了拢衣裳,“莫说你不懂得,以我的阅历,都无法理解它的心境。你只需明白它对你,对你父亲,应不是全然无情的。”
项海葵若有所思:“我是它养过的一条小猫咪,漫长生命里它养过无数种动物,通过比较,发现小猫咪是最可爱的,于是多给我几分恻隐之心,是这种感情吧?”
阴长黎:……
可以这样理解。
但说不出口。
项海葵烦躁:“行了,你也甭和我解释了。”
都过去了,再讨论它对她究竟有几分恻隐之心,没意义。
“我对于它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被无视太正常。换成景然,他对我的情意可深多了,但和他的王权相比,我也不过是个工具人。”
项海葵从木渣里将剑匣捞起来,低头调整肩带:“再换成我爹,我和项天晴到了必须选一个的危急关头……”
就连阴长黎也是一样的。
他所谋大业和她之间哪个更重要?
她才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就像“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一样傻逼。
人活着想要快乐,一定要学会“不比较”,就不会有太多的“意难平”。
“是我矫情了。”她低声说,“只不过永远不被人坚定的选择,总是沦为被放弃的一个,是真的难受。”
她的沮丧令阴长黎心痛,但她肯在他面前坦诚心情,又令他惊喜。
他将话题一转:“小葵,还记得你和我……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凝结成功的孩子么?”
项海葵眉头皱起,此事一直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禁忌。
他视线下移,看向她的腹部:“还记得你告诉我,你从没有孕育后代的打算时,我对你说,由于我父母的关系,我也没有类似的打算。”
“嗯。”当时他一问再问,项海葵还以为他想留着那两团气,“你难道说谎了?”
“不,烛龙族不是只剩我自己,绝不了种,从前我确实不打算娶妻生子。”阴长黎朝她走过去,“但当孩子的母亲是你,我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他一直和她分析利弊,私心里想劝着她尝试孕育。
但他也知道,那是她的耻辱,不可能的。
阴长黎牵起她的双手,搁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安抚她的情绪。
项海葵不适应这种亲昵,表情不太自然,却也没有甩开他。
不能否认,在她心情糟糕时特别喜欢他的安抚。
每次她被天狂影响心智时,他温柔的安抚总是能令她迅速平静下来。
这是除他之外谁都办不到的。
修为越高,越贪恋这种安抚。
阴长黎缓缓道:“当时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倘若那个孩子孕育成功,我会被吸收力量,变得像现在这样丧失法力,不堪一击。”
“嗯。”
“我想,你在决定是否孕育那个孩子的时候,应该也有顾虑到我的处境。但我不如你,我的脑袋是空的,仿佛回到了我失忆的那些年,满心满眼都是你,只想和你组成一个小家。什么种族,什么理想,半生筹谋都被我给扔去了一边,全都不重要了。”
那是他所经历的唯一一次‘两难全’,他毫不动摇的选择了她。
冷静下来以后,他也曾自省过。
感慨自己不愧是父亲最没用的一个儿子,不愧是山海族的笑柄,这般感情用事,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但,难就难在什么才是大事呢?
若重来一次,考虑过肩上的担子,就会狠心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吗?
不会的。
“因为我会说服自己,那些‘大事’舒罗耶失败了,有我。我失败了,还会有别人。”
捏着她生有薄茧的手心,阴长黎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但你只有我,必须只是我。若我连一份安心都给不了钟情的女人,那无论图谋任何‘大事’,我想我都不配赢。”
声音羽毛似的轻飘飘,落在项海葵心田之后,却如同一颗火种,慢慢燎原。
她深吸几口气,仰头瞧一眼他写满柔情的眼睛,没说话。
而阴长黎则瞧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原本乌亮的眼珠蒙上一层雾气。
深知自己再多说两句,她必是要忍不住,扑他怀里痛哭。
这姑娘的至好之处,不在于她的勇敢。
而是头悬巨石,脚踩刀尖,顶多炼就她一身钢筋铁骨,而非铁石心肠。
这其实是他希望的,希望她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但当实现时,他发现自己更愿她开心,长长久久的开心。
他刻意叹气:“瞧见了没,以我这种性格,所谋之‘大事’能走到今天这等局面,是多么不容易,简直是奇迹。”
“奇迹?”项海葵被他带偏了,嘴角一撇,抽出手在他胸口拍了拍,“你得感谢自己运气好,喜欢的人是我,才没有给你拖后腿好吗?”
见她笑了,阴长黎也笑起来:“谁说不是呢,但和运气关系不大,主要是我眼光好,是你值得。小葵,你值得被人坚定的选择,他们不懂,选了你的才是赢家,所以我终将成为最大的赢家。”
“你少恶心人了。”这些赞美的话,从前他失忆时项海葵没少听他说,烦透了就拿天狂敲他脑袋,将他敲晕了去。
现在却不太恶心了,甚至多了几分甜滋滋。
这种感觉真奇妙,像咬了一口红糖糍粑糕,软糯香甜又粘牙。
“恶心?可我瞧你挺喜欢听的。”阴长黎取笑她。
“好好歇着吧你。”项海葵朝他张牙舞爪。
若不是看在他虚弱的份上,真要用天狂敲他了,掰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床边推。
山风越来越大,她又去将敞开的半扇窗关好。
“我们小葵真体贴。”他夸。
“风这么大都塞不满你的嘴!”好丢脸的感觉,她得赶紧走了。
“你干嘛去?先前不是指天誓日,说要像我失忆时一样守护我。”阴长黎坐在床边,指了指角落,那里够放一张榻,“我没法力那些年,你都是守着我睡的。”
项海葵背对着他挥挥手:“从前是出门在外,我还很菜,今时不同往日了。”
阴长黎:“你既说和从前一样,那必须一模一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