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这样。
余峯一字一句地给阮枝念邢惊迟发来的短信:“余峯,今天下班我来接她。你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还有...”
后半句话余峯咽了回去。
邢惊迟问,她今天怎么样, 笑了吗。
余峯叹气, 抬头瞧了一眼阮枝。
她正伏着身子画画, 也不知道听到他说的话没有。余峯看了一会儿, 悄悄拍了张照片给邢惊迟发过去,顺便回消息。
[是余峯不是林峯:嫂子吃完午饭喂了会儿猫, 回东院之后就一直在画画, 没笑呢,也没和别人说话。之前还有人来问的,这两天清净了。]
[邢惊迟:知道了。秦律他们什么时候走?]
百年展结束了, 博物馆和安保公司签订的合约即将到期。
秦律他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是余峯不是林峯:周一开会的时候提了,这周五就走。]
[邢惊迟:等他们离开准备回来上班。]
[是余峯不是林峯:收到。]
想着要回去上班了余峯还有点儿舍不得。一开始他还觉着这工作无聊枯燥,这一段时间下来,听着朱教授他们讲些有趣的事儿,还怪有意思的。更不说现在他们的修复工作也有他一份呢,浆糊可都是他帮着做的。
要是没这事就更好了。
余峯又默默地看了眼阮枝。
这些天阮枝的异常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很少笑了,以往灵动的模样骤然沉了下去,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但她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不出神不发呆,从不让自己闲着。
就是不理人,连余峯都没怎么理。
余峯这几天都安静如鸡,实在觉得闷了就去大工作间玩一会儿,顺便听听他们圈内的八卦。这几天听下来他可算知道顾衍在圈内是多厉害的一个人物了。
可就是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余峯想不明白。
他知道,凡是人要做某件事是需要动机的。他的消息比博物馆的人多一点,当然他不会告诉他们,但也想不出顾衍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心思,甚至把东西都还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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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色即将暗透的时候邢惊迟来了。
他立在门口看了眼余峯,余峯明了,自觉地先走了。
余峯走后这间本就不大的工作间就显得更冷清了。
邢惊迟进来的时候朱教授他们已经下班离开,整个院子里只有这东院的一角亮着灯。她独自坐在桌案前,垂着眸,只是安静地坐着。
虽然阮枝看起来是在看书,但邢惊迟了解她,她在发呆。
邢惊迟抬步走了进去,坐着的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灯光打在她看着有些苍白的脸上,这些天她瘦了几斤,他天天抱她,一上手心里就有数。他心里着急,但也没办法。
邢惊迟在阮枝的身边蹲下,去捉了她放在腿上的手,低声喊:“枝枝。”
阮枝的睫毛动了动,那双漂亮但却没精神气儿的眸缓缓看向他:“你下班了,我们回家吧。”
邢惊迟却没动。
他摩/挲着掌心微凉的肌肤,好一会儿才道:“顾..师父说,博物馆里的人和这件事都没有关系。他不承认这里有人和他有特殊的关系。以前的事我不清楚,但现在这个案子,不论是林丞宴还是博物馆里的人,的确和这件事没有牵扯,我能保证。”
邢惊迟没告诉阮枝,顾衍承认了自己就是郑子阳口中的那个“先生。”
他也承认了曾鸥和郑子阳的死和他有关,但他并没有说出是谁杀了他们。邢惊迟明白,顾衍来自首,已经做好了抗下所有罪行的打算,他不会指认别人了。
邢惊迟问他为什么杀曾鸥和郑子阳,顾衍只笑着道:“他们碍了我的事。”
在审讯室内,明明他们的身份是警察和犯人,但在那一刻他们却心照不宣。绝对不能把阮枝牵扯到这件事里,她没必要知道这些。
这是邢惊迟进行过最简单的审讯了,顾衍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他也知道了顾衍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枝枝,你需要知道原因吗?”邢惊迟问。
邢惊迟问的不是想不想,而是需不需要。阮枝知道他懂得她,但却不知道他这样懂。
她摇了摇头,小声道:“不需要。”
至少暂时,是不需要的。
邢惊迟这才起身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他给她穿好外套,戴好围巾,低声道:“我们回家了。”
阮枝任由他牵着往外走,两人在夜色中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牵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冰凉的月光泄了一地。
不远处。
林丞宴牵着诺索注视着那两道身影,诺索乖巧地蹲在他的腿边,直到后面有了些许动静才动了动耳朵往后看去。
诺索没有叫,因为来人它很熟悉了。
林丞宴没有回头,淡淡地问:“想好了?”
隐在暗处的男人走了出来,神色晦涩不明地看着邢惊迟和阮枝离开的方向。许久,刘奕华握紧了拳:“我不想离开。”
林丞宴嗤笑一声,散漫道:“因为女人?”
刘奕华垂下头。
林丞宴伸手碰了碰诺索竖起的耳朵:“我只和你说一件事。她认出我来了,也知道你骗了她。姜家违法、走私的事明天就会上新闻,你觉得他们查到你身上需要多久?”
刘奕华咬牙:“我不在乎他们,我在做对的事!当年姜家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还把责任推到死去的人身上,他们早晚都是要遭报应的!”
林丞宴叹气,怎么那么傻。
他平静又残忍地说出事实:“她会恨你。”
黑暗中,刘奕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十八年了,他每一天都在恨着姜家,恨着自己。姜婉兰一直在等他开口,他明白,可是他做不到,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就如林丞宴所说,她会恨他的。
林丞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他牵着诺索离开,刘奕华仍站在原地。
...
锅里冒着泡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热气不急不缓地升起,新鲜食材的香气渐渐散开。
冬日里没什么比吃一顿火锅更让人舒服了。
今晚的火锅是邢惊迟准备的,阮枝看到的时候抿唇对他笑了一下。这是这些天阮枝露出的第一个笑容,邢惊迟提着心稍稍放下一些。
但纵使他准备了火锅,阮枝还是吃的不多。她吃完之后没起身离开,陪着他吃完了才起身准备和他一起收拾餐桌。
邢惊迟没让阮枝动手,只让她自己去玩一会儿。
阮枝听了之后就又去工作间。
邢惊迟听到关门声之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以前这样的时刻她总会抱着小海豚在客厅瘫着,他在厨房里都能听到她的笑声,现在没有了。
整理完厨房后邢惊迟去工作间看了阮枝一眼。
她又在画画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画竹子,画完就丢,反复地画。
邢惊迟立在门口看了她片刻,终是关上了门不再去打扰她。直到临近十点他才进去把人抱出来,他怀里的人还在发愣。
她略微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
邢惊迟眸色微沉:“十点了。”
阮枝恍惚:“哦,十点了啊。”
邢惊迟已经提前放好了洗澡水,把阮枝放进去之后他没走,又去拿了毛巾给她敷手腕,就这么坐在她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她这些天一直在用手腕,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注意,今晚下意识地揉了手腕好几次。
坐在温热的水里,阮枝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她垂眸看着平静的水面,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邢惊迟的力道。一片寂静中,她忽然开口道:“老公,对不起。”
邢惊迟眉心微蹙:“认真洗澡。”
才几天纵着她,就开始说瞎话了。
阮枝的眼眶越来越热,水面泛起涟漪。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像是这些天沉在她心底的情绪一样坠入水底,她不断地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天她这样任性,邢惊迟什么都没说。
只是这样陪着她,和她一起承担这些本该只属于她的情绪。
邢惊迟在阮枝落泪的瞬间就滞住了。
以至于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把人从水里捞出来,用浴巾裹住直接抱出了浴室。
...
卧室里开着壁灯,光线不是很亮。
邢惊迟已经抱着阮枝哄了许久,可她的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掉。她伤心又委屈,说她的师父不要她了,他说不出话来。
阮枝躲在邢惊迟的怀里,任由情绪宣泄:“是我错了。他在六年前就决定不要我了,是我傻,所以让他现在这样。”
阮枝从小就是聪明孩子。
她知道自己让顾衍为难纠结了,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防着她。但与她不同的是,这整六年或许顾衍都在为难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阮枝以为自己只会失去一次她的家。
却不想失去了第二次。
邢惊迟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的眼泪,略微有些粗糙的指腹滑过她被泪水浸透的侧脸,好像他的心也被泡在这酸软的眼泪中。
“枝枝,你还有我。”邢惊迟低声道,“我承诺过,会保护你、照顾你、忠诚于你,会爱你。你有家,有丈夫,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他还想告诉她,他会永远爱她。
但邢惊迟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一遍遍重复:“枝枝,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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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沉闷的情绪倾泻出来,第二天阮枝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她会在邢惊迟抱她起床的时候撒娇,会闭着眼睛对他笑。
邢惊迟看着这样的阮枝,眉眼渐渐舒展,眼底的阴霾散开。他捉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洗漱完出来吃早餐。”
阮枝瞅他一眼,心想一大早的这男人什么事那么开心呢。
她胡乱地点点头,又揉了揉眼睛:“我马上就出来。”
邢惊迟唇边显出一抹笑意:“好。”
吃完饭早饭后阮枝自觉地穿上了羽绒服,穿上邢惊迟给她新买的小靴子,还蹦跶了两下。等她蹦跶完邢惊迟才蹲下身给她系鞋带,她系的鞋带太松散了,总是掉。
阮枝瞧着邢惊迟的脑袋忍不住摸了上去,他的头发又长长了,摸起来没有了刺刺的感觉,柔软的感觉还怪让人上瘾的。
邢惊迟动都没动一下。
他不会告诉她高中的时候有人想摸他的头,还没碰到手就折了。
邢惊迟起身,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关了门才道:“今天开始余峯就不跟着你了。这几天少用手腕,有事就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打。”
阮枝用另一只手挽住邢惊迟,几乎是黏在他身上走路:“余峯总在我们工作间里也没事干,之前还能好,现在出了这事朱教授他们不怎么说话了,整天唉声叹气的。”
邢惊迟垂眸看了阮枝一眼,她已经能自如地提起这件事且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嗯”了一声:“下个月过年了,我们去爸爸那儿?”
邢惊迟过年向来是不回家的,毕竟前些年在北城也回不来。去年倒是回来了,没等到过年呢就带着队伍去了滇城。所以算起来,邢惊迟自十七岁离家,就不在家里过年了。
说起过年这个事阮枝也犯愁。
她过年是不爱回家的,前几年她都是去国外和阮清住几天,等热闹劲儿过了再回来。挨家挨户地上门吃个饭就算交差完事了。
但今年不一样,他们结婚了。
邢惊迟因为职业原因不能出国,她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阮枝想了想:“二十九那天中午去外公那儿吃个饭,那会儿外婆也回来了,肯定想见见你。晚上去爸爸那儿吃晚饭。三十那天我陪你回邢家过年。”
邢惊迟打开车门,把阮枝拎上车,应道:“不回,我们在家过年。”
嗯?
阮枝眨眨眼又眨眨眼:“也不去吃饭吗?”
邢惊迟挑眉:“你很想去?”
阮枝思索一番,在说实话和维持形象中间左右摇摆,最后诚实道:“不想。”
邢惊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我们的家在这里,就在这儿过年,哪儿都不去。”
他亲的时候怕把她的口红弄花,只亲了亲唇角,但即使是这样,薄唇上还是沾了点她的唇色。
阮枝弯着眼睛替他擦干净了,笑眯眯道:“知道啦,在家过年。”
到了博物馆后邢惊迟照旧把阮枝送进了东院,离开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准备回去的秦律他们。秦律一见邢惊迟就抬手示意了一下。
邢惊迟停下脚步,秦律从另一边跑过来。
“迟哥!”秦律的脸上还带着笑,“这案子破的可真够快的哥,不是我说,你可真厉害。东西是不是点完就能送回来了?”
邢惊迟面色很淡:“过两天就送回来。这案子是犯人自首,和我搭不上边儿。”
秦律轻啧一声,压低声音道:“肯定是你们查到了什么,不然人好端端的干嘛犯了罪又自首,这不是傻子吗。哥,你和我还谦虚呢。”
邢惊迟捏了捏眉心,移开了话题:“现在就走?”
秦律瞅着邢惊迟的脸色,还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他心里直嘀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怎么还沉着脸。
秦律点头:“嗯,这就走了,都处理完了。”
邢惊迟往另一侧的队伍看了一眼,问:“林丞宴呢?”
闻言秦律挠了挠头,话语间都是不解:“阿宴他..辞职了,今天回公司办手续。我们都劝他这事不是他的错,他不听。”
邢惊迟蹙了蹙眉。
两人又说了几句秦律就带人离开了,毕竟邢惊迟还得回刑警队上班。
这一天上午九点。
各大新闻媒体报导了姜家利用海运走私文物多年的犯罪事实,包括十八年前姜家窑厂爆炸案的真相。前段时间因为丰城博物馆的盗窃案舆论到达了一个点,姜家这事儿再一出来简直是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