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整理柴火, 掀开蓑衣, 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宫女。
厨娘心善，又给她盖上蓑衣, 蒸完一笼梅花糕后, 轻轻地晃醒她。
孟念念打个哈欠，睁眼。
厨娘手上一顿，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太漂亮了, 比前贵妃娘娘缀在眉心的水滴墨玉还漂亮。
孟念念老老实实地坐在阳光下，仰头看着厨娘, 思忖着, 厨娘会不会看在她可爱的份上, 给她一块梅花糕。
厨娘看着小宫女，越看越喜欢, 如果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现在也会这般的漂亮漂亮。
厨娘把小宫女从柴火堆里拉出来，从蒸笼里拿出三块梅花糕给她。
孟念念看着梅花糕, 笑的比冬雪梅花还好看。
厨娘：“你是哪个宫的？”
孟念念指指嘴巴，摇摇头。
厨娘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又从火堆里挑出一块黑乎乎的烤白根给她。
孟念念眼睛亮晶晶, 笑颜甜如蜜。
弯腰驼背的老太监进来厨房, 听见厨娘的笑声, 愣了愣。
先皇爱马, 不顾朝臣反对, 在皇宫最北面建了一个马场。
先皇在位时，每日来马场骑马跑一圈散心，马场热闹非凡。先皇退位后，新皇昏聩，痴迷酒色，身体早被掏空，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更别说骑马。
马场无人问津，慢慢地冷下来，走的走，跑的跑，只剩下他和厨娘伺候这群马。
马场冷清，没有人气，他很久没有听见笑声了。
孟念念看见老太监，眼睛猛然一亮，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玉佩给老太监。
老太监接过玉佩，怀念地摸索了片刻。
老太监：“姓孟？”
孟念念点头。
老太监感慨：“孟氏三代忠良，却出了个吃里扒外的逆贼，害的偌大的孟府一夕覆灭。”
孟念念歪头。
她觉的她的这个孟和他说的这个孟氏，不是一个。
她的脑子出了点问题，她似乎是在宫里长大的小宫女，又似乎是下凡渡劫的小仙女。
她做梦梦见快闪电的四轮车，还有天上飞的法器。很多神仙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就能听见千里之外的声音。醒过来后，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让她确定她是小仙女下凡的是，她突然识字了。
识字了，她也一夜不能说话了，她去找轮值的太医看嗓子，嗓子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就是不能说话。
这再一次证明，她是下凡来渡劫的小仙女，在她恢复记忆发现了她身份的秘密后，天庭给她增加了渡劫难度，不让她说出这些秘密。
她是小仙女，不能说话就不说话，她不在怕的。
老太监搬个凳子坐到厨房门口晒太阳，“既然总管把你安排到这里，你就安安生生地在这里待着，别的没有，至少能保住命吃饱饭。”
孟念念乖巧点头。
老太监：“你要是能说话，指不定能凭着这双眼睛飞上高枝。”
孟念念满眼惊慌，拼命摇头。
她计算过了，被宠幸的宫女平均寿命只有六个月。
她想老死。
厨娘笑着揉下她的头，“甭理他，他就是闲着没事儿吓唬你。”
孟念念留在了这里，帮厨娘烙饼做糕点蒸馒头，这些吃食都是给宫里的侍卫准备的，不讲究花样，只要好吃量大就行。
厨娘担心孟念念的眼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给她剪了一层厚厚的刘海，挡住她的眼睛。
孟念念自觉，有侍卫来领干粮时，她都躲的远远的。
老太监坐在马棚门口的草料上，闭着眼睛哼着没有调的小曲子。
孟念念提着竹篮轻快地走过来，把挂在脖子上的木哨放进嘴里，轻轻地吹一下。
老太监睁眼，“你个小丫头，点子真多，不能说话了也要吹哨子想人知道你想做什么。”
孟念念从口袋里掏出她自己做的曲哨，欢快地吹了一首他经常哼的小曲。
老太监大笑，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糖，“行了，知道你想吃糖了。”
孟念念笑的灿烂，把竹篮放到他面前，捧着糖跑进马棚里，和马棚里的马群分享她的糖果。
马群看见孟念念，踩着小碎步挤过来，吃糖。
老太监听见欢喜的嘶鸣声，笑着摇了摇头。
他伺候了它们十多年，没见它们这么高兴过。
孟念念还在马棚里显摆她制作的曲哨，轻声地吹小曲。
老太监把干料堆放到避雨棚里，提着空竹篮回去。
厨娘接过竹篮，挂到墙上，“念念呢？”
老太监：“在和一群马玩。”
厨娘：“这一群马里有几匹刺头，可别伤了念念。”
老太监：“伤不了，它们喜欢她还来不及。你明天焖一笼豆糕，我用豆糕开开路，带小丫头去冷宫走一趟。”
厨娘：“怎么去冷宫那个地方？里面全是疯子。”
老太监：“疯子不疯子的，都是被逼的，真正疯了的，早就一卷席子埋了，还好好活着的都是装疯的。”
厨娘：“念念在这里好好的，你别带她冒险。”
老太监：“我在宫里混了几十年，去冷宫走一趟还出事儿，这几十年白活了。”
厨娘：“你带念念去冷宫做什么？”
老太监：“冷宫里有各种乐器，我看着小丫头喜欢这些东西，带她去选一件。”
厨娘：“你还说我惯着念念，我看你比我还惯着她。”
老太监拍拍衣服下摆的土，“这群马喜欢谁，我就喜欢谁。”
老太监在前面地抬着头弯着腰急匆匆地走。
孟念念穿着一身灰扑扑衣服在后面跟着。
老太监用一盘子焖糕让看门的小太监拿钥匙打开了门。
新皇残忍无道，先皇死后，让整个冷宫和后宫的妃嫔全部殉葬，有背景的妃嫔逃过了这一劫，冷宫里的女人全成了枯骨。
新皇整治官员手段阴狠，后宫为争宠，见不得人的手段更是阴狠。新皇视人命如草芥，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斩草必除根。
失宠的人只有死，没有退路。
后宫的争斗愈发的不死不休。
冷宫空荡荡，本该有侍卫把守的冷宫，也成了一个摆件。
老太监刚入宫的时候在这里伺候过废皇后，对冷宫的每个地方都了如指掌，直接带着孟念念找到杂物房。
为了避人耳目，孟念念只挑巴掌大的小件乐器。
回到马场，老太监的腰才慢慢地挺直，长叹一口气。
孟念念托腮，疑惑地看着。
老太监：“一路上，全是血腥味，都疯了。”
厨娘走过来，心情也是沉重，“一个个都不择手段，没了良知，四个小皇子全没了，小皇女也不例外。三年，一个孩子都没有。”
老太监：“一片乱相，这天要破了。”
孟念念满眼崇拜地看着两人。
好厉害。
知道的好多。
她只感到了害怕，想不到这些。
厨娘侧头，撞上孟念念这双忽闪忽闪写满了崇拜的眼睛，愁苦消散，大笑出声。
厨娘笑着揉一揉孟念念的头，自言自语，“发什么愁，愁也是白愁，过一天算一天。”
老太监：“无论这皇宫成什么样，能把马养好就能混一口吃，念丫头，明天跟着我学养马。”
孟念念乖生生地点头。
第59章
棕色骏马躺在地上, 孟念念按照七爷爷教她的手法给马按摩。
孟念念拉拉七爷爷的袖子, 满眼委屈。
她按摩了好久, 高粱腿上的肉还是硬邦邦的。
老太监：“你的手劲小。”
孟念念把自己揉面的力气都用上了, 脸蛋通红。
高粱甩一下尾巴，催小宫女再多加点力气。
孟念念扁嘴, 两眼含着水汽。
她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
高粱听见抽泣声，扭头, 慌张地喷气。
它也没欺负小宫女呀，怎么就哭了？
难道是小宫女累哭了？
太弱了。
高粱起身, 用尾巴拍拍小宫女的背, 慢慢地绕着马场转圈, 自己给自己放松肌肉。
孟念念像棉花一样绵绵软软地趴在它的背上，用头蹭蹭它的脖子。
高粱长长地嘶鸣一声, 背着小宫女踢踢踏踏地走。
其他马也不让老太监按摩了，纷纷站起身, 去马场慢慢转圈。
老太监背着手，脸上全是皱巴巴的笑。
孟念念趴在高粱背上，眼睛缓缓地闭上，呼吸变的清浅绵长。
高粱放慢脚步，轻轻地走。
其他马也不再嬉闹嘶鸣, 轻轻地抬脚，轻轻地放下。
马场安静无声。
老太监躺在草料上, 闻着草青味, 听着冷风声, 看着天上大片大片的云。
入宫六十年，如果不是小丫头写字问他名字，他都忘记了他的名字，也快忘记了家里人。
家里八个孩子，养不活，他自卖自身入了宫，自此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这七个兄弟能不能活下来。
人老了喜欢回忆，他竟然想起了在他入宫时，兄弟们对他说的话。
他一辈子就这样的，念丫头还小，也许还有机会出宫。
念丫头在宫里，有一群老家伙照应，出了宫，念丫头靠什么活？
他得好好地想一想。
厨娘过来送饭，看见趴在马背上睡觉的念念，走过去想要叫醒她。
高粱喷气。
一群马迅速围过来，把厨娘挡在外面。
厨娘失笑，转身回到草料旁，等着念念睡醒。
厨娘：“它们这就这样护上了？”
老太监：“马讲眼缘，喜欢就护着。”
厨娘：“有了念念，你可不用担心你走后，其他人照顾不好这群马了。”
老太监笑。
厨娘小声，“我听侍卫说，北面打了起来，没了七个城。”
老太监叹气：“现在的这位和前朝的那位有什么区别，可惜了先皇打下来的天下。”
厨娘：“乱来乱去，没个休养生息的时间，宫里的人隔着一堵墙蒙住眼睛自欺欺人，外面的百姓早没了盼头。”
老太监:“这宫里也不安全，打过来了，免不了血洗皇宫。你我一把老骨头，活一天算一天，得给念丫头找条路。”
厨娘：“怎么找？这位怕死，重兵把守皇宫，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老太监轻声，“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北面的那位北疆王是有成算的，似乎想彻底铲除地方世家，一点一点稳扎稳打地包围着过来，如果北疆王不急躁，攻下皇城也要两年后。”
厨娘耳语，“这些都是小四说的？”
老太监微微点头，心里为小四遗憾。
小四如果没有去根入宫，现在说不定是北疆王的幕僚，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比在贵妃宫里不人不鬼的好。
老太监开始在四周无人的马棚里给念丫头讲他知道的所有可能保命的秘密。
孟念念长长的眼睫毛微颤，眼睛里全是惊讶。
容妃宫竟然有地下宫，里面放着金银珠宝。
世人赞誉的清贫廉洁的王氏大族竟然贪了这么多的钱。
后妃娘娘们常吃的驻颜丸是有毒的，摆放的花瓶是有毒的，屏风是有毒的，玉珠帘是有毒的。
后宫好危险。
难怪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平均寿命只有六个月。
太危险了。
孟念念拍拍自己的小心脏。
幸亏她听姑姑的话，悄悄地学乐器，努力地学规矩，时刻警惕，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宫女。
老太监用干草敲下她的头，“怕什么怕，有我们这群老家伙看着，还能让你出事？”
孟念念捧脸，挤出一个甜甜的笑。
老太监继续说。
孟念念努力记。
这些都是可以保命的。
老太监：“在宫里，知道的秘密越多，才能避开危险，好好地活下来。其他老家伙都老的走不动路，躺在床上等死，藏着一肚子的事儿。明儿我带你挨个去找找。”
孟念念连连点头，给七爷爷指指她算出来的钱数。
把她知道的藏银全部找出来，能养将士二十年。
老太监：“这些世族不在意谁当皇帝。皇帝换来换去，他们百年不变。”
孟念念点头。
老太监：“如果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就把这些藏银地点说出来，不要一下子说出来，吊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说才能留住一条命。不要犯傻，该说讨饶的话就说，该跪地磕头的就跪地磕头，保住了命，才有机会报仇。”
孟念念使劲点头。
厨娘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和易消化的食物，带着念念，低头跟在老太监身后，找那些活到现在的老家伙们。
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老太监挥挥手，赶走伺候他们的小太监。
“临死了，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你没惦念的人，我有。不给念丫头多铺几条活路，就是死也不安心。”
“以前让你收个小徒弟，你死活不收，嫌麻烦，现在都一只脚进棺材了，你又收了个小哑巴，你这是自找罪受。”
“我养的马喜欢念丫头，为了这群马，我也要念丫头平平安安的。”
“那群马都是好马，好马性子傲，你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它们喜欢你，现在怎么喜欢个小丫头？”
“眼缘。”
老太监对孟念念招招手，一直站在厨娘身后的孟念念乐颠颠地过来。
老太监看向瘫在床上的老家伙，“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你能活到现在，也会看人了吧。”
“是个干净的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