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一口一口将豆角包子吃掉,而后再伸手拿食物的时候,却避开了豆角包子。
迟瑞忽然转头看向了安瑶,他知道她习惯喝美式也知道她习惯喝低糖牛奶,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迟瑞抿了抿唇,极快地用手机发了个信息出去。
正在大吃大喝的孙建国听到手机叮咚响了一声,随手抓过坐在桌子旁边的白果擦了擦手,白果抗议地举了举拳头,孙建国视若无睹,淡定地打开了手机,见是迟瑞的消息,看傻子一般看了一眼他,明明大家相隔半张桌子,发什么信息?
“掌门,安瑶是不是喜欢吃甜食?”手机上赫然写着这么一句。
孙建国勾起了唇角,没想到他脑子转得还挺快,安瑶小时候最喜欢吃甜食,用无甜不欢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为了保住她的牙齿,安瑶与他们两个老头子的日常就是偷糖和反偷糖,进行了为期十八年的抗糖战争。随着她年纪渐长,他们本来还担心她糖分摄入过高出现问题,安瑶忽然就开始戒糖,但凡是游离糖绝对连碰都不碰一下,更别说奶茶之类的了。
“好处。”孙建国简洁地回复了一句。
不出一秒钟,手机震动了一下。孙建国瞥了一眼迟瑞,迟瑞正在替安瑶剥鸡蛋,剥好了之后,将蛋白掰进安瑶碗里,又拿了一只小碗倒上酱油和醋,把蛋黄捣碎在小碗里,这才递给了安瑶。孙建国挑眉,安瑶不喜欢吃鸡蛋,尤其不喜欢白煮蛋的蛋黄,当年除了抗糖战争之后,就是早饭时间例行的保卫蛋黄之战了。
安瑶非常自然地接过迟瑞手中的小碗,将蛋黄吃掉了。
孙建国瞪大了眼睛,迟瑞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朝着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看手机。
孙建国拿起手机,“谢掌门,知晓了。下次想要问我要好处,记得别笑得那么花枝烂颤。”孙建国气得胡子快要翘起来。
…………
距离迟瑞房子不远处的一处宾馆。这家宾馆距离阅兵广场极近,正是官方的宾馆,平时也对外开张,可最近半月来已经闭门不营业了。毕竟房间已经全部被征用了,今年的阅兵请来了不少军属,虽然大部分都是年迈没有什么文化的老人,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奶奶,您快回餐厅好好吃饭吧,别在厨房待着了,这边真的不需要您帮忙,厨师们可以做好的。您想吃什么东西,也可以告诉厨师们,他们可以做的。”客服部经理只觉得头比角落里放着的那个猪头还大,这位阿昙奶奶一个小时之前就霸占了厨房一角,并没有打搅到任何厨师,但经理还是觉得不妥。
“闺女,你别劝我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做豆角包子了。”阿昙奶奶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继续揉面。
“奶奶,豆角包子厨师们会做,您回去歇着吧,保证半小时之内送到您房间。”经理苦口婆心。
“闺女,我给你说个故事吧。”阿昙奶奶揉着手上的面,说道。
第176章
“阿昙年纪不小了, 该考虑一下婚事了, 她爹没有什么想法吗?”村口的媒婆挥着手帕坐在阿昙家门口, 跟昙娘说着。
昙娘有些犹豫,她家里不算富裕, 但是昙爹向来是个宠孩子的,送阿昙去读了几年书。那个时代,上过三年级就是高学历, 阿昙争气, 可是上完了六年级的!平常左邻右舍有个信件什么的,都会过来拜托阿昙读一读,也会顺便让阿昙帮忙回信。阿昙是个有主意的, 绝对不能就这么盲婚哑嫁了,可是年纪也确实到了, 村里的姑娘很多都十二三都嫁人了,阿昙眼瞅着拖到了十五岁。
阿昙站在门后, 媒婆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嫁人的事情, 画本子看得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是倒背如流,可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搞不懂现实状况的人。阿昙安慰自己, 才子佳人多是佳人被辜负,明知道想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还是少女怀春无限梦。
“娘, 我嫁。”阿昙叹了一口气, 从门内转了出来, 俏生生地立在她娘身旁,朝着媒婆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对方必须识字,哪怕是只读过一年书也可以,我不能接受睡在我床边的人是个文盲,就算不能举案齐眉最起码也得可以心意相通;第二,我要去相看一看男子,不求貌若潘郎最起码得看得过去。”
阿昙用得这些词句,媒婆是一个字也没听懂,但是阿昙的意思她懂了。媒婆笑眯眯地凑前了两步,道:“正好正好!今天来求亲的人家正好符合阿昙的心意,正是邻村会计家的小儿子于战,他家儿子识字,还会算数呢!”
“那我得自己去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阿昙抬起头,面上有些飞红,但神情坚定,势必要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媒婆心里打鼓,村里的姑娘说起婚事,哪个不是娇羞得说不出来话,偏生这个姑娘是个主意大的,媒婆有些谴责地看了一眼昙娘,满脸都是责备他家送姑娘出去读书。
昙娘向来懦弱,媒婆料想她肯定不会说什么,就算是说,也肯定是帮着她说话,说不得就不用去见于战,于战长得五大三粗面容黝黑,不符合村里小姑娘们的审美,若是小姑娘们自己去看,肯定不乐意。不过于战的长相很符合丈母娘的审美,能干活能吃苦还识字会算数。本来于战这桩媒也不用找去邻村,可人家于战说了,媳妇长得怎么样无所谓,拉了灯都一个样,但是必须识字,这倒是跟阿昙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家阿昙很好,读过书识过字,懂礼数性格也好。我和她爹总有归土的那一天,阿昙能有自己的主意,在这乱世里边好好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昙娘抬眼看着媒婆,道:“若是您不乐意,我们也不着急给阿昙找婆家,反正家里也不差阿昙这个小姑娘一双筷子。”
媒婆脸上没有面子,但收了于家保媒的定金,还拍着胸脯说肯定求到邻村才女阿昙,现在是骑虎难下,也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道:“行,阿昙都不怕,人家一个大男人更不怂!我去跟于家约个时间,两家见个面?”
阿昙摇头道:“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地见面,若是不成,两家都没脸。明日我同你一道去一趟邻村,我就悄悄去看一眼于战,若是成,就让他们来提亲,若是不成,以后见面了还能打声招呼问声好。”
…………
会计房中,几个青年低头安静地坐在桌子前面打算盘。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青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抱着手边的账册走到第一排一个壮实黝黑的青年身侧,指着账册里一个数据低声询问着。
黝黑青年认真地听他说完,接过账册仔细浏览一遍,另一只手熟练地拨动算盘,算盘清脆的响声像是敲击在阿昙心上。
阿昙抿了抿唇,眼光在两个青年只见转了一圈儿,在黝黑青年身上多留了一会儿,她向来不太喜欢油头粉面那种,更倾向于高大稳重壮实那种的。
阿昙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媒婆,媒婆飞快地伸手一指,指着的方向就是两个青年的位置。
阿昙想着路上媒婆说得话,说于家人的长相没得挑,众人当中一眼就能挑出来。她心里思忖着,按照大众审美,应当是站着的那个青年,她心里冒出一小撮遗憾,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媒婆点了点头。
…………
婚礼的第二日,阿昙心情复杂地站在厨房菜板前,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一掀盖头,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倒是吓了于战一跳。于战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后憋出来一句,若是你不想嫁我,我便不动你,若是你以后想要走,随时可以走。就冲着这句话,阿昙的眼泪流得更厉害,婚礼前她不止一次想着,若是新郎是他该多好,也不止一次唾弃自己,朝三暮四像个什么样子。现在像是做梦一般。
平复了一晚上的心情,她的理智终于上线了。这看错男人嫁对郎的戏码,到底是于家授意还是媒婆作梗?于战有没有参与其中?她心中像是梗着一块打湿的棉花,沉甸甸的吞不下也吐不出。
阿昙坐在餐桌上,默默看着一大早出门去把地里农活干完回家来的于战。他有条理地把农具放回了门后收纳篮子里,偏头看到旁边水盆里准备好的温水。他闻了闻身上汗衫,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等自己的娇妻,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背对着她把汗衫扯了下来放在一旁,快速地扯过水盆旁边的毛巾,洗了把脸擦了擦身子。
阿昙一眨不眨地看着于战收拾自己,看到于战后背的抓痕时,脸蓦地一红,急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也不好意思看于战,就递了过去。
于战也不习惯打赤膊,正犹豫怎么越过盯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去拿衣服,衣服便送了上来。他接过衣服时,手臂微微用力一收,阿昙被他拉进了怀里。
阿昙像是受了惊的雀儿一般逃了出去,于战肆意笑着,把衣服套了上去,跟着坐在了饭桌前。
“好吃吗?”阿昙见于战伸手拿过一个豆角包子咬了一大口,问道。
“唔,好吃!”于战快速咀嚼了几下,将包子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并且抬手将剩下的两个包子抓在手里,“媳妇,包子真好吃,这两个我也吃了行吗?”
“那我吃什么?”阿昙下意识问道。
于战两个包子各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跟村口卖绿豆饼的大婶打了声招呼,一会儿带你去吃绿豆饼。”
阿昙眼睛亮了亮,道:“真的吗?”
于战吃得太快被噎了一下,阿昙赶忙拿水过来,他就着阿昙的手喝了一口水,点头道:“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你就站在绿豆饼摊位上,穿着蓝色的裙子,特别好看。正好媒婆过来保媒,我就差指名道姓要求你。”
“所以你就骗了我?”阿昙下意识说了一句,察觉到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左右已经结为了夫妇,现在说这个不是上赶着添堵嘛。
“骗了你?”于战懵了一下,道:“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昙咬着牙不说话,于战不依不饶追问:“我们已经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们要一起度过一生,若是第二天就有疙瘩,这个疙瘩带进棺材岂不是长成了小山。”
阿昙绞着手,有些犹豫。于战吃着包子,也不多说话。阿昙纠结了半天,还是把她偷偷去相看他的事情说了,只是没说她看到他就有些动心的事。
于战哈哈笑着,道:“媒婆真是坏透了,我长得这么丑吗?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那天的帐就做不完了,我会满心都想着你。”
............
阿昙奶奶看着经理,带着无限的想念说完了故事。她将揉完了面放在一边,开始调馅。
“阿昙奶奶!这个是糖!不是盐!”经理察觉到她把糖罐当盐罐,还放了好几勺的时候,惊得出声阻止道。
“我知道啊。”阿昙奶奶笑得像捉弄心上人的少女,“那天我太不专心,把糖当成了盐巴,他吃得确实是糖豆角包子。那个傻子,谁家做包子就只做三个啊?后来我发现我放错了,可是他那天早晨却一直在说好吃。”
阿昙奶奶这次却真的只是做了三个包子,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们一同生活了二百五十三天,战火就烧到了家门口,他义无反顾地去了战场。从此之后,每当特别想他的时候,我就包三个糖豆角包子。十几年前,我身体开始不好,再也没有包过,可是今天,我特别想要包三个,带在身上。”
经理默默地站在原地,陪着她一起守着蒸笼。
…………
若是有人路过抬头看迟瑞家的阳台,就会看到一个诡异的场景:一大排凳子整齐地放置在阳台上,而四五个人却是站在最后面。
诸位军士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国歌响起的一瞬间,所有的军士均站了起来,齐齐脱帽敬礼。时隔百年,军人们的服饰已经改版,但是帽上的国徽却永远锃亮!
各类方队喊着整齐的口号,迈着步伐经过了主席台。战斗机方阵威武地在头上飞过。
班长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压制住内心的激动,转身紧紧地抓住身旁的小战士,道:“你看到了吗?我们有这么先进的飞机!还有无人作战方队!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
小战士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抓着班长的手,拼命捏。
“下面走来的是‘致敬’方阵!”
只见几辆军车缓缓驶进了众人的视线,打头的军车上坐着几名年迈的军人,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腰背立直,胸前挂着的荣誉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傲视群雄的光芒。而最后一辆军车,上面坐着的人却寥寥,不少座位上只是放了一张照片,而在这些照片前面,坐着一位微胖的奶奶,奶奶身上穿着蓝色的裙子,裙子旧得有些泛白,但看得出来被保存得很好,银白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背后,正是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少女们流行的打扮。
奶奶伸手抚摸着膝盖上的照片,照片上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笑,依旧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奶奶忍了忍,但是指尖碰触到放在包里的豆角包子时,眼泪还是涌了出来。你在时,春花夏蝉秋枫冬雪,你不在,春夏秋冬。
此刻,坐在阳台上的班长忽然站了起来,奋不顾身地撞向了阳台上的结界。这个结界本来就是为了护住他们的灵魂,并没有拘住人的意思,故而班长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撞了出去。
“班长!”小战士也跟着站起来,有些急切地喊了一句。班长连回头都没有,直接朝着军车飞了过去。
“无妨。”迟瑞挥手将破了的结界修补了一下,道:“他身上有安瑶的符箓,广场上设置的伏鬼机关不会伤害到他。而且,没有人会在这种盛会上闹事,即便是有隐于市的修道之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干什么。”
“刚才,我好像感受到了班长的心情。”安瑶抬头,眼泪打湿了睫毛。她修习神入的时候总也不开窍,需要借助外部条件才能达到效果,本来掌门觉得这也算是好事,毕竟时时刻刻能感受到鬼的心情,一不小心被带跑偏走火入魔就糟糕了,倒也没有想法子解决,可是自从从巷子里出来之后,安瑶忽然觉得自己神入能力的门被一把钥匙开启了一般。
“瑶瑶,稳住心神。”掌门孙建国开口说道。迟瑞更快一步地抱住了安瑶,轻轻拍打着安瑶的后背,让安瑶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安瑶伸手抱住迟瑞的腰,将脸埋在了迟瑞胸膛,瓮声道:“生死相隔绝望的爱恋,超越时空刻骨的思念,冲破樊笼奔赴的眷念。这种感情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