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轻声“嗯?”了一句,让神游太虚细数漫长岁月的谢必安回了神。谢必安轻咳了一声,道:“不是什么魂魄鬼物,只不过是个朵……”他一顿,眉头已经蹙了起来,把已经到唇边的几个字吐了出来:“迷毂花。”
迷毂花并不是什么罕见稀有的花,但这所谓的“不罕见稀有”只限于黑白无常。阴曹常年无光,也没有指路牌这种设计,所以在阴曹中有不少地方都种植了迷毂树。而在阳间,据古籍记载,曾在招摇山上有过迷毂树的踪迹,现已无了踪迹。
吃瓜吃到了自家头上,黑白无常表情有些凝重,原本以为是阳间出现了棘手的僵尸旱魃之流,现在看来,应该是从十九层地狱出来的那位得手笔。
“看起来这雾气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我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陌生而又无法辨认危险的地方,难免会慌乱,这时候迷毂花的出现,就像大海中迷失方向看到灯塔一样。”安瑶瞥了一眼再次闪现的迷毂花,说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安瑶话音未落,在迷毂花出现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八音盒的机械音,播放的音乐也很应景,班得瑞《迷雾森林》。
安瑶掏出一张符箓,打了个响指,一簇火焰飞了出来,落在符箓上,符箓并没有燃烧,火焰像是特殊的红色花边镶嵌在符箓上。安瑶将符箓往前一扔,符箓带着火焰急速冲向了迷毂花,烧出了一条火路。借着火光,依稀可以辨别得出旅馆前台的方位。
雾气像是被侵犯似的,四周的雾气全部涌了过来,发出滋啦啦的响声,像是水被烧沸一般,肉眼可见前方的大雾球。
迟瑞笑了笑,道:“看来对方是势必要引我们过去。”
说着,迟瑞的雕镂骨扇在手中转了一圈,被他掷了出去,骨扇旋转着切入大雾球之中,带着风声打碎了凝聚的雾气。骨扇承托着符箓,带着火光,犹如一条开路巨龙,蜿蜒着昂首向前,所到之处雾气无不退散。
“即使是过去,我们也不要被挟持过去。去或者不去,只能有我们自己决定。”迟瑞轻笑一声,抬步朝着迷毂花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果略显激动地吹了一声口哨,直接蹿上了迟瑞的肩头,若不是看黑白无常脸色太难看不方便给人家伤口撒盐,恐怕白果要原地来一段踢踏舞。白果轻轻拽了拽迟瑞的头发,贴在迟瑞的耳边说道:“帝君,有点帅啊。”
迟瑞冷冷地看了白果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但看向白果的眼神明明白白地两个大字“闭嘴”。白果摸了摸鼻子,老实得如同一只鹌鹑,他仗着迟瑞对安瑶的宠爱太过于得意忘形,人家不过是爱屋及乌,要是这个乌太嘈杂,他可是不介意给她换个乌。
白果挠了挠头,千年之前他还是只小狐狸,只是依稀听说酆都大帝做了一些事情惹得仙子不高兴。早知道以后会成为仙子的契约兽,还能蹲在酆都大帝肩膀上,他说什么也得八卦出来这事儿。事到如今,知情人九成九都与万化冥合了。白果再次感叹,八卦要趁早啊。
八音盒的声音一直不远不近地响着,好似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可他们走了差不多近百步。如果说一开始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汽车旅馆的大堂前台,那么现在应该已经在旅馆以外了。对方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真正的位置煞费苦心,适才的迷雾策略失败之后,他们现在看到的似乎是真正的草木葱茏,萦绕在周边的薄雾更增添了几分真实。
…………
穿着旗袍的前台引导生缓缓地从睡梦中醒来,她转头看了看房间的装饰,她身下躺着的床是法式实木雕玫瑰花公主床,头顶上挂着提拉米苏色蕾丝帐幔,正是她从小到大梦想中的床。引导生蹙了蹙眉,这明明是她的房间她睡着的床,怎么能叫做梦想中的呢?她可是姚家的长女姚蕾!
她伸手撑着床坐了起来,身上的旗袍发出“刺啦”一声,似乎是她用力太大扯开了线。她低头检查了一下旗袍上面的线头,大腿开衩处做工有些差,特别像酒店的服务员或者旅馆的引导员,她嗤笑一声,她可是姚蕾,她应该穿着欧式带有伊丽莎白蕾丝圈的长裙,就算是穿旗袍,她也应该穿高定,每一寸的刺绣都是人工手刺上去,而她身上这件,明显是淘宝爆款,而且是批量生产出来的那种。
她用力摇了摇头,她根本想不起来她睡觉前做了什么,为什么会穿着这么一身衣服。
“嘶!啊!”她猛地揪起领口,领口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灼得她生疼,好像从她的脖子处燃烧起来。她猛地一激灵,连滚带爬地冲下床,下床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直挺挺地栽了下去,一头撞在了床侧面的化妆台上,化妆台上的镜子应声掉了下来,拍在了她的脸上,砸得她鼻血飞了出来。借助那面镜子,她看清楚了自己胸前戴着的胸卡——栾文静。不是姚蕾,也不是什么姚家长女小公举。
“姐姐!你怎么了?”一声稚童的呼喊声,还带着奶香的撒娇味儿,从门外传了进来。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女孩探头看了过来。
栾文静转头看向了门的方向,她见过这个小女孩!正是昨天晚上老板过来的时候,与老板一起的小女孩!栾文静咬了咬唇,还好她有看监控的习惯,一般她交班之前,她都会快速看一遍监控,尤其是一些贵客,防止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客人。栾文静脑海中像是计算机输入代码一样出现了一条讯息:妞妞,姚家二小姐,她的亲妹妹。
虽然栾文静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决定配合妞妞演下去。她转头看向了小女孩,道:“妞妞,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妞妞似乎对于她晚了几秒钟回答问题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不满,也并没有任何疑问,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姐姐你要快一点啊,爸爸妈妈和客人都等急了。”妞妞扭身一蹦一跳地走了,客厅似乎有说话声,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跟所谓的爸爸妈妈说话。
栾文静松了一口气,一惊一吓出了一身汗,彻底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浑身都在疼。她顺着扭头向后看去,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的身上布满了细丝线,如果刚才跌下来的位置不对,她可能已经被拦腰斩或者大卸八块了。
她小心翼翼地翻身,本想避开这些夺命细丝线,没想到细丝线像是有生命一般,反倒是避开了她的关键部位。栾文静忖度着,如果不是她刚才忽然摔下来,这些细丝线应该不会勒伤她。
“姐姐,你还没好吗?”妞妞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些威胁和试探。
栾文静刚准备答话,只见散在地上细丝线忽然收紧,紧紧勒住她的手脚,作势要辅助她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栾文静飞快地爬起身,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爬起来的一瞬间,细丝线复又松了下来,搭在她四肢和脖颈上。还没来得及庆幸,她脖颈上的细丝线又动了起来,她的面颊针刺般地疼,莫不是要扎破她的脸?
栾文静大脑飞速运转,忽然福至心灵,高声道:“马上来!穿着睡衣不便见客,我换件衣服!”
这句话是试探也是博弈,她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自由裁量的权力。脸上的疼痛还在,不过她可以清晰地感受细丝线没有再进,而是停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指示。
“姐姐,你快一些!”妞妞声音中带了一丝不乐意,却还是同意了。
细丝线快速收了回去,栾文静摸了摸脸上被扎出来的血点,在细丝线动之前,迅速走到柜子前,找出一套看起来比较便于跑动的运动套装,迅速地换到身上。令她惊奇的是,她换衣服的时候,细丝线恍若不存在一般,并没有任何阻碍感。
穿戴好的栾文静下了楼,差点被下面坐着的人吓到,还好她已经提前做过心理建设,才没有惊叫出声。
※※※※※※※※※※※※※※※※※※※※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gu)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山海经》
第229章
听到栾文静下楼的声音, 坐着的所有人和动物都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察觉到细丝线又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让她咧出一抹笑容, 她赶忙先挤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关系的,您说,是不是啊爸爸?”妞妞欢快地看向了左边的男子。
待栾文静看清楚那个男子的时候,她咽了咽唾沫, 将已经卡在喉头的尖叫努力吞了回去,左边的男子赫然是大金链子, 若不是他脖子上那条标志性强到无法忽略的大金链子,她还真是难以辨认出来本尊。
只见大金链子还是穿着早晨见面时候的衣服, 不过衣服上面多了数条难以忽略的浅红色细丝线, 细丝线层层绕在他四肢和头颅上, 勒出一条条可怖的血痕,对比她的细丝线的颜色,大金链子细丝线上的浅红色应该是勒出的血染红的。除此之外, 他的脸上布了更多细丝线, 浓密到让人觉得他的脸像医学生课本上的面部神经图谱。
大金链子在细丝线的控制下,转头咧了咧嘴,栾文静姑且把这个咧嘴的行为认为是微笑。
“当然没有关系, 快过来坐下吧, 你妈妈都等急了。”大金链子说道。栾文静头皮发麻, 她清晰地看到有几根细丝线扎进了大金链子的喉咙, 显而易见,这句话没有发挥大金链子的主观能动性。
前车之鉴!栾文静神经崩得更紧,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精神,在虎视眈眈的细丝线的控制下,脸上笑嘻嘻心中MMP,欢快得如同一只得了狂犬病的小狗子一般,蹦蹦跶跶地下了楼梯。她不怕鬼片也不怕僵尸片的大前提,是鬼和僵尸都跟她隔着一道二者都没有什么机会逾越的屏幕,就算他们日天日地日空气也动不了她一根头发。而现在,就算鬼对她笑意相迎,僵尸们对她说萨瓦迪卡,她也怕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栾文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稳住脸上的笑,真是痛苦得无法用强颜欢笑来形容。以前看书理解不了卧薪尝胆这个词儿,现在她理解得透彻到不输越王勾践。
栾文静小心翼翼地坐在预留给她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主动配合,她的位置竟然出奇得好,虽然她根本不想要这个靓位。她坐在妞妞的左手边,妞妞坐在桌上主位,右边依次是大金链子、大金链子的女朋友、司机、跟她一同在汽车旅馆工作的服务员,还有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女子就坐在他左边,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除了这个女子,其他人并没有比大金链子好多少,均是红艳艳的细丝线缠了一身一脸,行尸走肉吊线木偶一般。栾文静蹙了蹙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似乎有哪里不科学。不过她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没有精力去仔细探究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小青姐姐,你也做我姐姐好不好?你对一只猫咪都这么好,对我肯定也会很好的!”妞妞撒娇道。
栾文静看向了这个叫做小青的女子,不得不说,她的装扮还真是与“小青”这个名字贴合。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七分袖连衣裙,袖口上面绣着一条小青蛇,她巧笑嫣兮,竟然有一种蛇媚祸国的感觉。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猫咪乖乖地趴在她腿上,一双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通人性一般。
不得不说,栾文静的第六感很准,她正是被安瑶抓了扔去穹空派扫地的小青蛇。这些日子,穹空派掌门和长老以“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为理由深入市井民间修道去了,把她扔去当铲屎官。不知道是动物之间沟通比较顺畅还是银杏在白果身边呆久了,反正她俩沟通起来没有太大障碍。
这几日银杏茶饭不思,说是极度思念她的情郎白果,虽然小青对于白果是银杏情郎这件事情表示怀疑,但还是经不住银杏的缠磨,带她出来找白果。就在她即将功成身退找到白果的时候,阴沟翻船不慎被困在这里,阴沟翻船也就算了,估摸是翻得太彻底,翻不回来了,她竟然没及时出去。
“姐姐?姐姐!”妞妞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
栾文静肩膀上一阵刺痛,她连忙把视线从小青身上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与小青对视的时候,像是要被她勾了魂去似的。她赶忙顺着细丝线的方向转向了妞妞,就算是嘴角僵掉依旧维持着微笑问道:“妞妞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妞妞开心地转头看向了小青,极为期待地道:“小青姐姐,你当我姐姐好不好啊?我们一起开心地在这里生活。”
小青抚摸着膝盖上的猫咪,道:“妞妞不是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吗?为什么还要小青姐姐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妞妞,她歪着头想着,时间似乎瞬间静止了下来。
栾文静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她反应迅敏,要不然这细丝线非得把她的腮帮子戳穿不可。见此时妞妞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悄悄伸手摸了摸刚刚脸上被戳痛的地方,似乎血还在往外冒。她偏头看了一眼正往回收的细丝线,细丝线上面的血珠顺着细丝线往下滑动。
栾文静身子猛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了大金链子。大金链子被细丝线勒着的地方虽然有血丝,倒是并不是大出血,仔细看去,刚刚细丝线戳透的地方也没有很多血涌出来,反倒是有些像是被稀释了的血掺进了组织液渗出来。她终于知道刚刚的怪异是哪里了!
大金链子他们已经死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即便是昏迷状态,也会在这细丝线凌迟一般的折磨中醒来,不管他们想怎么样,在生命面前,什么坚持什么装逼都不值得一谈,他们一定也会像她一样顺从,做好妞妞的家人。如果这只是她推断的话,他们渗出来的血才是真正印证他们死去的证据。
人在活着的时候,心脏跳动,存在血压。如果细丝线戳破皮肤,一定会有血液渗出来。而如果人死去,血压不存在,即便血液渗出也是只有一点点。而且,他们已经发生了凝血,这也是为什么会有组织液渗出来。
栾文静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现在在这里坐着的,到底有几个是活人?
栾文静站起身,在经过妞妞和经过小青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从妞妞的方向走。只要她顺从妞妞的想法,妞妞就不会杀了自己,而小青到底是何方神圣,她不知道。
在妞妞和细丝线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只手抚在大金链子脖颈上,另一只手拿过桌子上的银壶,从妞妞的角度看起来,她像是扶着大金链子的肩膀去拿壶。没有脉搏没有温度,皮肤依旧柔软,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体内正替代主要神经的细丝线。
“妞妞,别只顾着跟小青姐姐说话,喝口水。”栾文静极力压制住颤抖的双手,给妞妞添了一些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洒了一点在桌子上,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