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观主点了点头,眉宇间略噙了两抹笑意,看着由仪长身玉立身姿潇洒的样子,心中十分欣慰,又隐有些遗憾。
——可惜到底没听她正经唤一声师傅。
回到院子里,午饭已经筹备好了,由仪对徐嬷嬷说了自己的打算,徐嬷嬷虽有些不舍,却也只能无奈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可惜了老爷多年的珍藏。”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由仪的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慈爱:“只是姑娘日后独身一人在外行走,还是要多留些银钱傍身才是。”
由仪笑了笑:“我知道了。”
徐嬷嬷知道她主意大,轻易左右不得,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带着云初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很快就到年下了,道观里忙着置办年货,云初缠着徐嬷嬷想去集市上逛一逛,徐嬷嬷预备着年里准备吃食,便答应了。
又问由仪的意思,由仪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嬷嬷带着云初去吧。”又额外取了五两银子给徐嬷嬷,嘱咐她:“买两匹缎子给云初做衣裳吧,要过年了。”
徐嬷嬷笑着答应了,带着云初下了山。
人都走了,小小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由仪搬了一张躺椅放在廊下,自己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一边眯着眼睛吹风一边运行灵力,实在是再不正经不过的修炼方法了。
正常人这样修炼不走火入魔就不错了,但是由仪是绝对有这个资本的。毕竟都修行过不知多少回了,雷劫都不知道劈了多少次,若是这样修炼就走火入魔了,那可就对不起自己曾经搞过的事情。
第98章 问仙第三 云暮仙师(妙玉)。
由仪陪着徐嬷嬷与云初用了最后一顿年夜饭。过完了年,金陵城便又开始了春天。
她亲自为徐嬷嬷挑选了适合搬迁的黄道吉日,预备徐嬷嬷和云初搬到金陵城中去居住。
徐嬷嬷早告诉了道观里的女道们,她们听了有的不舍,也有为徐嬷嬷和云初欢喜。临到搬走这一日,女道们纷纷上门,或是送了两卷经书,或是送了一串念珠,或是两件针线,都饱含着她们的嘱咐。
徐嬷嬷则将自己的一些东西分给了女道们,又将新房子的地点告诉她们,让她们随时上门。云初则依依不舍和两三个小玩伴告了别,带着离别的悲伤和城里日子的期盼下了山。
那院子还是为由仪留着的,于是里面的东西也没动。其实零碎日用徐嬷嬷都装的差不多或是送了人了,余下的不过是些大件家具,是这些年来渐渐添置的。
观主也没许人动,直接将院子封了,只说:“云暮总有回来的一日,还要住人的。”
这一番心意其实也没被辜负,她临终弥留之际,由仪还是回来待了两日的。
但这也不过是后话了。
此时,由仪看着徐嬷嬷和云初在金陵城中落了脚,徐嬷嬷凭着手艺开了一间面铺,又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子认作干儿子,在店里打杂。
一切都安稳下来,由仪终于带着一尾拂尘、一把长剑踏上了远走游历的路程。
道袍是雪白的,外披一件淡青暗绣祥云纹的披风,玉簪束发,风度翩翩。
若非还有些女性特征,只怕就要被人误认为是个出家了的小公子了。
不过凭着一手驱邪解厄的本领,她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云暮真人的名字正正经经地广为流传起来。
一个女子独身在外行走,自然少不得被人惦记上。即便背着一把长剑,总有不长眼的以为是个花架子了。
某日路过一处小镇,当地县令的纨绔儿子调戏起了由仪,又带着自家的打手说要把她带回去做妾。
如此时,坐在客栈大堂的长凳上,看着对面还算人模狗样的县令公子,由仪忽地嗤笑出声:“你说,你要抢我回去做妾?”
她眉头一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县令公子当场痴了,直喃喃道:“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侍候好了,不说做妾,抬你做正妻也是有可能的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挽着袖子要上前来摸由仪的手。
由仪眉头一挑,面容冷了下来,一手抽出长剑闪出一片雪亮银光来,瞬息之间,锋利尖锐的剑器已经搭在了县令公子的脖子边。
她的气势可是旁人可比拟的?一个抽剑的动作就不难看出不是个花架子。
县令公子不自觉有些腿软,周围们的打手又是惊慌又是焦急,就要挽着袖子上前。店里的客人们早在县令公子进来的时候就一哄而散,此时正趴在外头看热闹,见此也不免心惊。
“哎呦呦,我滴个乖乖。这丫头什么来路,敢跟陶大人的公子拔剑?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走不出这陶柳县?”
——原来这县令姓陶,家里就是陶柳县当地的大家族,在此盘踞有些年头了,甚至陶柳县的“陶”字就是写的他们家,祖上也是出过太傅丞相这等的人物。
如今陶家老爷子当年也曾位列户部三品侍郎,可惜当年夺嫡时候站错了队,好在识时务,退得早,先帝一登基就乞骸骨,老老实实回老家,也保住了一分体面。
如今靠着早年积攒下来的财物,又仗着百姓无知,就在这陶柳县做起了土皇帝来。自家儿子虽然不擅科考读书,却也给买了一个县令的官做。
如今先帝爷都去了有几年了,他倒命长,享受了二十多年土皇帝的生活,当地无人不尊敬的。因此处不算发达,过来做官的少有有家世的,于是就算是州官、府官也轻易不敢给他脸色看。
他们是认为陶老爷子毕竟好歹在朝为官这些年,多少有些人脉,寒门子弟,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陶家三代单传,底下就陶公子这么一根独苗苗,如何能不娇惯?
那自然是祖母、母亲的心肝,自幼娇养着长大的。陶老爷子和陶老爷敢动一根手指头,回去就擎等着睡书房、受脸色吧。
而陶家如今虽然没落到只能在此买个县令做,但在此地百姓眼中还是一条“强龙”。于是这陶公子平日里调戏民女强抢豪夺的事情也没少做,仗着陶家在此地积威已久,也没人敢出声。
便是有人上了陶家府上,碰了陶夫人,也就给上些银两,算作了事。
如今陶公子虽然二十不到的年纪,算起来后宅已然有二三十人,许诺过要做正妻的更是数不胜数,其中也少有是正经门路进去的,不是花楼赎身,就是大街碰上,实在是令人作呕。
不过今日碰到由仪身上,也算他运气不好了。
由仪右手持剑,左手一拍,就见手边的榆木桌子四分五裂地落了地,柜台后小心蹲着不敢出声的掌柜瞬间瞪大了眼睛,一面是惧怕,一面是心疼。
县令公子当即就腿软了,裤子也失了,实在不是什么硬气种子,拉着由仪的袖子就开始求饶了,什么“美女姐姐、神仙姐姐”说了不知多少。
那些打手们看着那比自己小了好几圈的手轻飘飘拍在桌上一下,那老榆木桌子就散了架,自己也怕的厉害。又兼由仪气势全放,好几个登时就软了腿,窝在了地上“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由仪随手收了剑,自袖中取了一块银子,手指一拈一弹,落到了柜台上。她道:“掌柜的,这算赔你的损失。”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安稳坐下,自袖中取了一方绢帕来细细拭擦这剑身,随口对陶公子道:“去吧,我不杀你,还嫌你脏了我的剑。”
不过……却也不会轻易放了你。
由仪垂了垂眼,看着手中那一方绣着绿色藤蔓的雪白绢帕,忽然轻轻扯了扯嘴角,眸中隐约有冷意闪过。
这样的话虽然熟悉,可真是听一次恶心一次啊。
陶公子连滚带爬地奔向了自己的打手们,然后一步三回头,见由仪只认真低头拭擦着手中长剑便放下了心。
直到出了门,秋日和煦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他略略松了口气。站在阳光下,他仿佛有了底气,对着由仪“呸”了一声,骂道:“死女人,你等着吧,我这就回去找我爹去!”
由仪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眸中仿佛噙着几分莫名的笑意:“你且去吧,我等着呢。最好把你爷爷也一起叫来。”
陶公子只以为她在嘲弄自己,一时有些恼羞成怒,但是见了由仪的眼睛又莫名腿软,只能骂着打手们:“还愣着什么?还不回府!在这里是想要本少爷请你们吃饭呢!等回去了,本少爷定要一个个打断你们的腿!没用的东西!对着一个女人都能腿软!”
您腿不也软了。
打手们暗暗腹诽,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推一个出来背起了陶公子,一行人往陶家府邸奔了去。
门口的吃瓜群众们见陶公子受了挫还想进来凑凑热闹,但见了由仪就想起她方才面色不善、满身杀气的样子,于是也待不住了,和掌柜的结了帐,捧起吃食三五个离去了。
掌柜掂了掂柜台上的一块银子,咬了咬牙,上来对由仪道:“道长还是快走吧,你不知方才那人是什么来历。他爷爷当年那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知州、知府大人也不敢奈何他家的。他父亲也是这里的这个!”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道:“您别看他这样的事情做了不少,可从来没人敢对他动刀剑的,敢吭声的都是少有。”
“三品大员?”由仪冷冷挑了挑眉:“皇子夺嫡站错了队,灰溜溜卖主求荣回了老家以求自保的废物,什么时候也能当上当地的土皇帝了?”她面带不屑地直起身来,满是冷傲不羁的样子:“且让他们来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奈何了谁。”
掌柜的听了这话连连心惊,暗暗觉着由仪的身份不一般,也不敢多劝,捧着银子就回了后头。
只是出了大堂,方才叹了口气,道:“这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任是多厉害的人,到了这地方,又有什么用呢?这位女道长……唉!”
由仪对此一清二楚,却只是收了绢帕,轻轻将长剑入鞘,自袖里乾坤中翻了一块纯铜质地、上书“寒衣”二个烫金大字的玉牌来。
这还是和她那位一起欣赏过甄家被抄家的友人送她的,说行走江湖做防身之用。不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应该也不少,一个琉璃方子换了这个令牌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桩值钱生意。
由仪随手把玩着上面轻轻垂下鸭蛋青流苏穗子,漫不经心地扯了一抹笑意出来,只是这笑意看着又包含着万万分的凉薄。
第99章 问仙第四 云暮仙师(妙玉)。
夜色沉沉,月光皎洁。
那位陶公子的父亲和祖父自然不将一个游历的女道放在眼中,听了陶公子回去诉苦的话也只给陶公子派了些家丁让他找回场子来。
由仪却不会轻易放过了陶家,如今新帝登基两年,正严打贪官污吏并地方强权恶霸,陶家不知收敛,被人捅到上面是早晚的事。
由仪只需给她那位友人送一封信过去,也算给他增添业绩。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让陶家那位老爷子坐立不安一阵子,也算是先收利息。
由仪面无表情地将令牌浸倒了盛着满满墨汁的砚台中,然后对着雪白的宣纸轻轻印下,按压些许时间,留下清晰的纹银。
铁画银钩的“寒衣”二字足够陶老爷子很长一段时间中不思寝食、惶惶不安。而虽之带着的,自然是陶公子被好生管教一番。
由仪随手将令牌入水清洗掉了墨渍后收入了袖里乾坤,一旁的桌上摆着早前浸湿过的方巾,她慢条斯理地拾起拭擦着指尖沾染上的乌黑墨渍,转头看着窗外,眸色逾深。
清风被飘逸敏捷的身姿的带动,瞬息将呼啸后归于平静。
由仪入了陶府,一路掐卦入了陶老爷子的院落,然后进了正房,将那张印着令牌的宣纸用银针钉在了床架内侧。
转头能看到陶老爷子躺在绛紫色绣松鹤常春的锦褥上,身上搭着一床珍珠毛毡毯,安稳阖目睡着。
身躯肥胖,面色红润,虽然面上褶皱不少,却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见这些年小日子悠哉悠哉过得不错。
由仪抿了抿唇,想到下午客栈掌柜喋喋不休给她科普的陶家事件,又自袖里乾坤中取出朱砂来,引灵力融了,泼在了雪白底子,银线绣团寿暗花的毡毯上。
只见雪白的毡毯瞬间氤氲出大片大片的红,着眼一看甚是惊悚。
由仪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又觉着陶老爷子的面容实在碍眼,撇了撇嘴,起身去了。
等第二日一早,陶府家丁破门而入由仪落脚客栈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客房。
掌柜的在一旁战战兢兢又委委屈屈地道:“这位客官一大早就退房了啊!”
陶老爷一双倒三角眼狠狠地看了掌柜的一眼,又仔仔细细在客房中看了一圈,见实在没什么端倪,方才轻哼一声,眯着眼对掌柜的道:“我可告诉你,这人乃是大罪人,但凡你有半点隐瞒,可小心你家老小!”
掌柜的连连点头哈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这女道确实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等陶老爷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去了,掌柜的眼见着人影没了,方才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到柜台中,他小心自袖中取出一大块银子,用帕子细细拭擦后在上头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收进了带锁的匣子里。
由仪此时呢?她已经离出这镇子好远,此时正坐在一处小面摊前舒适安闲地品尝着劲道喷香的鱼片面。
面摊老板娘细细打量了由仪一番,见她拂尘雪白,身姿蹁跹,道袍不染尘埃,剑也并非如摆设一般,心中暗暗有了些思量。
那边的壮汉要上前攀谈询问来历,被老板娘一个眼神止住了。
“光用面也是无味,道长尝尝小妇人自拌的小菜吧。”她端着一小碟拌豆腐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笑着放到由仪的桌上,“小妇人见道长身姿不凡,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不知打何处来?往何处去?”
“打来处来,往去处去。”由仪微微颔首谢过,眼睛在老板娘十指纤细、皮肤白皙的手上轻轻扫过,对她道:“在下道号‘云暮’,不过一届闲散人,无甚去处,随意走走。”
老板娘笑了:“您这话说的,观您气度,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老板娘也不是普通人。”由仪慢条斯理地夹着面条,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从容优雅,“云暮不过过路人,稍后还要动身启程,老板娘何必在我身上多用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