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恭王对你有些疼爱是真,你对他有用也是真。渊国国主遣使者来求取大缙公主,皇帝舍不得膝下唯一的公主,暗示下面在宗女间选择。你的身份算是最名正言顺的了。”
谢灵毓了然,“怪不得呢,王妃对我淡淡的,衣衫首饰上倒是半点不吝啬。”
她说着,一个饼子已经进了肚,用了两块桔红糕,饮了半盏茶水,她蹬蹬蹬下地从妆台上捧了两个首饰盒来,打开给由仪看。
由仪打眼一看,见里头满是各样珠宝首饰,镶珠点翠嵌宝石拥有尽有,赤金的首饰放在里头都嫌拿不出手。
这些虽然对恭王府来说并不算大事,但恭王秉性节俭,只怕恭王妃膝下唯一一个千娇万宠的女儿灵娇郡主压箱底的首饰也就是这些了。
毕竟还没出嫁,母亲不会把嫁妆给女儿增势,最多借过去戴一戴。
纵然如此,由仪还是轻嗤一声,道:“当年你的嫁妆搬空了我们几个人的家底儿,只怕恭王府想凑出来也要倾尽上下之力,然后正经喝上几年稀米汤。好歹也是腰缠万贯过的人物,你什么时候眼皮子这么浅了?”
谢灵毓徐徐叹了口气,“这不是穷的吗?您不知道,穿过来四个月,就在那穷山沟子里,镇子上最大的铺子里最贵的东西价值不超过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堂堂王爷!就把女儿放在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实在是醉了。”
“乱说什么?”由仪略略拧眉,谢灵毓忙忙告罪,收起自己上辈子培养出来的土匪气息,叹息道:“这是穷人乍富啊!”
第104章 问仙第九 云暮仙师(妙玉)。
冬天的长安城冷的紧。
由仪在内城以三两银子的价格赁了一所一进的小院子,打算在京里猫个冬,来年开春儿再启程再往北方去。
正是大雪纷飞的天气,由仪搬了一张摇椅在大厅上,身旁的烧着通红炭火的火盆,火盆中烧着两个黑炭一样的红薯,是十个铜板一大筐买来的。黄心儿的红薯滋味香甜软糯,烤着吃再好不过。
身边的桌案上立着小红泥炉,温着杏花清酒,由仪懒洋洋地摇晃着,随手拿起杯子给自己添酒。
院子不大,大厅开着门,一眼就能见到院门,院子里的一切事物一览无余。
外头传来了叩门声,由仪探出神识感受了一下,道:“进来吧,门没锁。”
“一人在家也不锁门。”低沉的男声分外的有磁性,进来的男子披着厚厚的深灰色狐毛大氅,内里是石青色衣衫,轻冠束发,他难得放弃了一贯的劲装打扮,换了一身广袖长袍,倒是颇有韵味。
正是秦墨初。
由仪懒懒散散地笑着,道:“小徒弟要来,还得给她开门。再说,便是我一人在家不锁门又如何?谁敢进来……”她随手端起酒杯慢慢摇晃着,嘴角的笑意散漫的紧,话说的轻飘飘的,神色却极为狠厉,“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秦墨初轻笑两声,眉宇间已经不是一贯的抑郁,难得带上了些轻松,“你这话有理,等闲人也不敢轻易登‘云暮仙师’的门。”
他话语中带着些调侃的意味,由仪翻了个白眼儿,嘟哝道:“过河拆桥。”
秦墨初无奈,只能将手中的油纸包递了过去,指望以此来贿赂他既廉价又娇贵的军师,“百年老店的徐记烤鸭,就在宫城脚下,每天只卖二十只,不允许插队,老板脾气怪得很,谁的面子都不卖。我也是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了这一只,仙师大人,您不打算品尝一下吗?”
由仪认真嗅了嗅这诱人的香气,最后还是对美味屈服了。
只见她慢腾腾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飞刀,拿着绢帕细细拭擦两下,就要上手分烤鸭。
秦墨初忙道:“菜刀呢?你家没有吗?”
“仙女不需要食人间烟火。”由仪冷静地回道,秦墨初只见银光一闪,刷刷刷几下,一只完整的烤鸭就四分五裂,变成一块块的碎尸。
秦墨初无奈,“难道不是你不会做吗?”
“我当然会做。”本座还当过厨神呢!由仪慢悠悠地想着,一面道:“谁规定会做就一定要做了?”
“也是。”秦墨初摇了摇头,问她:“碗筷盘子总有吧?”
“上任租客走的时候都带走了,我也没添置。”由仪再次将手深入了袖子中,一面随口道。
秦墨初看了看桌上的酒盅,无奈,“碗碟筷子没有,却记得买酒盅。”
“这是人生乐趣。”由仪发现袖里乾坤中也没有那些东西,又懒得从系统商城兑换,于是直接道:“等会儿阿毓来了,打发她去买去。”
“不必了。”秦墨初叹息一声,“我去吧。”
他说着,拎起了刚刚放下的大氅,没法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因由仪的主意成功全身而退,少不得表达些诚意。
他问道:“我看街西有一家买这些东西的,你还想买点什么吗?”
由仪淡定地摇了摇头,“我相信我的乖徒儿不会双手空空地来探望她可怜的师傅。”
“拜你为师真是委屈了孩子了。”秦墨初叹了口气,披上大氅出了门。
谢灵毓的出现和秦墨初的离开几乎是前后脚的。见她披着海棠红绣折枝白梅的斗篷,雪白的风毛出的极好,很衬她肌肤的颜色。
她手上拎着满满的日用吃食,唯恐她家懒得出奇的亲亲师傅饿死在家里。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都辟谷这么多年了,要是还能饿死,由仪就真是没脸面混了。
不过谢灵毓还没真是经历过修仙世界的小脑袋还是接受不了这种设定的,虽然心里知道,但是还总会担忧。
见她来了,由仪淡淡抬眸看去,随意打了个哈欠,道:“来啦?你秦叔叔刚走,去买东西了,没碰上?”
“碰上了。”谢灵毓将手中满满当当的东西放在正堂的桌案上,一面解了斗篷,露出里头水蓝绣折枝花卉的窄褃圆领褂子,腰间还是那一条绫纱,铃铛轻轻垂下,却不会发出响声。
她一面将斗篷搭在了椅子上,一面挽袖开始整理各种乱七八糟的日用杂货,随口与由仪道:“恭王妃透出了口风来,想来渊国的使者要到了。”
“你的打算呢?”由仪随口问她。
谢灵毓若有所思,“听说渊国太子长得不错。”
“明白了。”由仪明了,又笑了:“什么时候你做任务也开始这样散漫起来了?”
“这不是与您学习嘛。”谢灵毓拖长了尾音小小地撒了个娇,复又正色道:“不过渊国如今的形式确实比缙国好下手些。”
由仪点了点头,一面从火盆中扒拉了红薯出来用帕子慢慢擦拭着上面的黑灰,一面随口道:“你的事我不插手,你有谱就好。”
谢灵毓笑了笑,“知道。”
一面说着,那边秦墨初也提着碗筷盆盘一类的东西回来了,在院中打了水清洗后就要用,还是谢灵毓纠结症发作,问由仪:“有开水吗?”
由仪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炉子上呢。”
谢灵毓点了点头,挽袖捧着餐具去了厨房。
秦墨初一头雾水,由仪随意摆了摆手,道:“别管她,就这个性子。”一面说着,她将刚才的飞刀上的油渍拭擦干净,开始对红薯下手。
秦墨初拉了一把椅子来坐下,拿起被分开的红薯咬了一口,随口和由仪道:“你那小徒弟八成是要和亲渊国太子了。”
“都知道了,她也乐意。”由仪慢腾腾吃着红薯,即便是这样大块的食物也能被她吃出优雅的感觉来,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风度。
她一手拿着帕子慢慢拭擦嘴角,随口道:“她这丫头性子倔强的很,她不乐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去做,同样,她要做的事,也没人能够阻拦。”
“也是,和你像的很。”秦墨初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有些事情,我并不能帮她,甚至总有一天,我会和她站到对立面上。”
“您老人家都要退隐江湖了还想着这个?”由仪抬手给自己和对方添酒,淡淡道:“你现在该思考的是游历散心的行程,而非是还没个着落的、许多年后的事情。你现在就开始担心这个,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等着吧。”
“也是。”秦墨初饮了一盅酒,道:“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
他又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不是说明年开春儿后启程吗?打算去哪里逛逛,咱们有可能顺路吗?”
“大概没可能。”由仪随意饮了口酒水,道:“我预备北上,你不是打算去南方逛一逛吗?天南海北的,怎么个顺路法。”
秦墨初听了略微有些神情黯然,好半晌方才道:“既然如此,也是没这个缘分了。但愿改年能和云暮仙师相伴走一程吧。”
“没准到时候我已经飞升了呢?”由仪吟吟笑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看向秦墨初,说出来的话让秦墨初彻底连最后一丝念头都留不住了。
秦墨初无奈叹道:“也罢,也罢。能和你认识这一遭,我也算满足了。回头哪个地方碰上了,我再请你喝酒。”
那边谢灵毓带着开水涮过的餐具出来的时候,二人已经换了话题,开始闲谈起京中实时局势来。
谢灵毓将自己带来的蜜柚、蜜桔等物摆在果盘里,又拿着飞镖开始分割蜜柚。
秦墨初瞥到一眼,笑道:“你们师徒两个倒是一样的习惯。”
谢灵毓看了看一旁摆着的飞刀,无奈笑道:“谁让师傅家里别说水果刀了,连个菜刀都没有呢?”
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烤鸭,对秦墨初笑道:“这鸭子是秦叔叔您带来的吧?我本来也打算给师傅带一点的,但过去的晚了,他家已经关门了。”
“我去的早,拿到的也是最后一只,他家里人多的不行。”秦墨初摇了摇头,又道:“你父王怎么放了你出来?”
谢灵毓温温和和地笑了笑:“他就算不放我出来,又能拦得住我吗?左右他有求于我,这样的小节也不会在意。他只要他有一个能够和亲渊国给他带来好处的女儿,旁的?那都不重要。”
她面上笑意虽然温和,话语中的嘲讽却不是假的。
由仪随意看了她一眼,道:“恭王乐意你和亲,皇帝可不一定。”
“怎么不乐意了?那位的脑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指着让灵毓和亲导致恭王夫妻不睦?当真是——令人不知说些什么好。”刚刚退休成功的秦墨初开始毫不留情地吐槽旧主。
由仪瞄了他一眼,“确定这话不会引祸上身?”
“跟着的人没过来。”秦墨初道:“他们和我有旧交情,我找个借口,你知我知的就完事了。”
“那倒也是。”由仪随手拿起一瓣柚子,道:“他的想法未必没有可能,但那是建立在阿毓有意在恭王府搞事的情况下。”
众人随意闲话着,天南海北的胡侃着,眼见天色擦黑,秦墨初起身告辞。
谢灵毓挽着袖子将东西收拾了,又要喋喋不休地叮嘱自家师傅,直到由仪被她念叨烦了摆手送客,她方才恋恋不舍、十分不放心地离去了。
屋子重新归于安静,由仪慢腾腾给院门上了锁,难得正经摆了个盘膝而坐的姿势,双手结了个手势,开始运行灵力。
第105章 问仙第十 云暮仙师(妙玉)。
及至年下,长安城变得忙碌了起来。
隔壁邻居家预备年货准备的热火朝天,热情的邻居大妈过来跟由仪传授准备年货的经验,偶尔说些邻里八卦,由仪凭借多年经验,将邻里关系处理的极为和睦。
然后就是每天咸鱼躺修炼了,好歹当年也是当过神仙的,由仪修炼起来那就是一帆风顺,什么瓶颈啊,那都是不存在的。
她可以无时无刻的运行内力,无论什么姿势,躺着还是坐着,都毫不受影响,实在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了。
偶尔练手画出来的符箓在炒作下卖出了极高的价格,由仪的小院子人来人往的热闹的很,最后还是她自己不耐烦了,挂了个牌子表示每逢三、六日上午见人,其余时间全部休息。
然后由仪就凭借着性格古怪在京中又一次火了起来。
可怜的谢灵毓小姐过来的时候和由仪说起这件事来,表示自己十分羡慕。
毕竟再没有真本事的前提下,有谁有底气搞出这么苛刻的调减,将满长安的权贵拒之于门外呢?
年下,人忙,有讲究的人家自然更得多留一份心。由仪在几家府邸的邀请下给处理了些私事,成功揽得大堆金银财宝。
然后古玩市场上转手一溜,可怜的小徒弟因为周转不开过来哭穷的时候,就被自家师傅给惊到了。
“师傅啊,您确定你真没搞什么情报贩卖一类的生意吗?”看着厚厚的一沓银票,谢灵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问由仪道。
由仪翻了个白眼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道:“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谢谢师傅!师傅您修为高深貌美如花气度无双风华绝世实乃天下无双,堪称当世第一好师傅!”谢灵毓张嘴噼里啪啦夸了一段,然后灌了一大口茶水,方才正色道:“渊国使臣已到了,皇帝再有几日便会下旨封我为公主,和亲渊国。最晚明年开春我便要随使团北上,师傅,届时咱们或许可以同行一段路程。”
“再看吧。”由仪神色淡淡的,若有所思。
谢灵毓抿了抿唇,神色黯淡些,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她轻轻扒拉了一下炭火,对由仪道:“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人活一辈子,品行高洁最重要。一箪食、一瓢水,在陋室,不改其乐。这方是最高的操守。可真要有什么理想抱负,这又是最轻贱的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慢慢笑弯了眼,又仿佛有些感伤。
“你要记住,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却是万万不能的。想要搞事情,这种东西还是越多越好。”由仪端着茶碗慢慢呷了口茶水,她抬眸扫了谢灵毓一眼,淡淡道:“想要搞事,那就别学什么劳什子的文人风骨,这东西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