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相之中的友人表示难以置信:“难道他也相信,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他都是皇帝了还怕什么?”
“这比嘉靖还过分啊。”
万历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正统的昏君,他也没有穷兵黩武、也没有修造宫殿、从天下采选美女,但他也的确是个昏君,他和他派出去的宦官横征暴敛,与民争利,现在没有必要谈论吏治,朝廷的运行与否全凭自觉,各部门无所事事,空耗时光。
但皇帝能被喷的错误确实少了很多,除了说他是个酒色误事和试图混淆长幼秩序之外,找不到他做的事情上有什么别的缺点,因为他就没做事。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如果把国家比作一个人,那这人的脑子不动了,浑身上下也全部失调,虽然还活着,却只是一动不动,渐渐的会有什么结果谁都知道。
渐渐麻痹,渐渐反应迟钝,渐渐呆滞。
……
朱元璋有时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听说了很多事,譬如说,在万历年间,从洪武年间定下的在册的军户,几乎全都在不公平的压迫下,逐年的逃光了。
他开始用心反思,是我军户的计划出错了吗?
明朝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制定的制度有问题吗?
不是啊,如果当皇帝的一直是我……还会有这些问题吗?穷兵黩武?还是其他问题?
他竟然被当前局势气的反思自己有什么错误,本来是很自信的一个皇帝,现在么,秦腔的牧羊圈唱得好,好一似刀割肠剑把心剜。
洞内的二人不知道洞外已经被设下机关,还无知无觉,还在享受耳根子清净的有尊严的生活。偶尔听见脚步声从附近经过,听见讨厌的祖宗们大声议论:“这俩人死哪儿去了?”“怎么一点影子都没有!” 还觉得美滋滋,十分快乐,非常成功。
那边朱厚照开始对着祖父唱歌,胖乎乎的朱见深和胖乎乎的万贞儿坐在一起,听他唱了几首元曲,本来还挺正经的。
朱厚照忽然话锋一转:“一个胖双郎
就了个胖苏娘
两口儿便似熊模样
成就了风流喘豫章
绣帷中一对儿鸳鸯象
交肚皮厮撞~~哎呀别生气,这可不是我写的曲子,是别人写的。”
万贞儿满脸寒嗔,探爪便抓他衣领。
朱厚照往后便闪,灵巧快速闪开了一下:“别这么不能容人嘛,宽容些,只是个曲子而已。”
万贞儿不依不饶的扑过去抓他:“谁是熊模样?”
朱见深也绕过去逮他,却被朱佑樘一把抱住:“小孩子不懂事,爹,爹,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朱见深瞪眼:“他还是小孩?生前三十岁,死后又过了三十多年,里外里都六十岁了。”
万贞儿身材高大,穿的又是曳撒,迈开大步一顿狂追,总甩不掉。
朱厚照急转身摆了个武功的起手式:“这地方敞亮,请。”
万贞儿也摆了个拳架,当即和他打在一起。
自从有了张皇后、郑贵妃之后,祖宗们看万贞儿越来越顺眼,她也舒展了很多。
朱见深突破了儿子的阻拦,拔腿狂奔,很快跑到骨碌在一起二人身边,恰巧现在朱厚照占据了上风,朱见深立刻悄无声息的伸手抄他的脖子,抓着下巴往上一抬,把人弄的后仰。
朱佑樘也追过来搅局。
“你们够了!”朱瞻基低声骂到:“太*祖爷三天没骂人,你们叫飘了是不是?没瞧见他老人家搁哪儿细审自己的生平过错吗?怹老人家都开始反思了,你们这群憨憨,不赶紧反思,倒敢瞎玩瞎闹,等他老人家抬起头来看见你们,小心你们的皮。”
朱见深:“祖父,我们早就反思了无数遍,我都写了三篇罪己诏。”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反省过了,就连太宗为了哄他爹,都偶尔道个歉,只有一位没有。您知道那是谁。
朱高炽慢慢悠悠的拄着鸠杖——这是长寿老人用的拐杖,他本用不上,现在只是拿着玩——走了过来:“别说孩子们,难得松快一会。刚刚厚照唱的很好听,再来一曲。”
又互相隔空打了几拳,终于被各自拉开,坐下来听他唱歌。
朱厚照:“好哒~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
重重湿作胭脂透
桃花渡头,红叶御沟
风流一段谁消受
粉痕流,乌云半亸,撩乱倩郎收”
虽然是旧日曲调,依然听的人眉开眼笑,耳热心活,十分的快慰。
这边乐呵,那边愤怒。
朱元璋也听说了戚家军的事,他当然不愿意士兵对某一个将军有这样强的归属感,但在听说有几千戚家军讨饷的时候,被贪污的当地总兵全部骗在校场中,屠戮殆尽,还以平乱的名义报上去,就觉得将来可能要有黄袍加身的事再发生。
有人以为自古艰难唯一死,可是那些抛头颅、洒热血、将自己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的人,通常连名垂千古都不求,要的只是觉得值。这样的朝廷,叫人觉得不值。
朱元璋扪心自问,自己要是在当时,一定要谋反。
连年谋反的人不绝,能不能成功全看皇帝是否创造合适的环境。
朱载垕终于等到了李氏。
李氏听说嘉靖皇帝神秘失踪后,略感快慰。
……
汤显祖带着临川四梦来到阴间,继续写鬼怪缠绵的戏曲。
恰巧,莎士比亚也是同一年来到他们的阴间,继续写他那戏曲,布景更为宏大。
俩人进行了一番文化交流,都觉得对方的作品不错。牡丹亭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虽然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
又过了四年,朱翊钧终于见到了陌生人——鬼差。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宫外的人了。
第391章 万历+戏精
朱翊钧见到一群陌生的黑衣人,脸上戴着面具, 看不出是男是女, 手里拿了一些铁索宝剑一样可怕的东西。他迷惑的坐了起来, 站了起来,踩在自己的脑袋上, 君临天下、色厉内荏的质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是宫人?你们要干什么?”
是哪里来的宫人装神弄鬼,想要谋害朕?是吸取了嘉靖朝的经验吗?是因为朕加刑宫人,前前后后的打死了一些人, 他们就敢合谋杀朕?可惜皇后已经死了。
普通人家在卧房里会挂镇宅防身的宝剑, 他这儿没有。
韩都尉对万历皇帝毫无耐心, 他愿意研究各种各样的执政者,和各种方式带来的利弊, 但你得干点啥啊, 毫无研究价值:“你低头看。”
朱翊钧垂眸瞥了一眼, 见床上这面色发青的死胖子有点眼熟, 这不是我吗??
“这是,这是朕?”
“对, 朱翊钧, 你死了。”
朱翊钧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这是我的名字, 这名字用的次数可真少啊:“你敢直呼朕的名字?”
“鬼差不归你们管, 你祖宗的名字我都叫过。走了。”
朱翊钧现在的脸色和床上的尸体差不多,试图讨价还价,用塑像立庙烧纸钱的方式给自己延寿, 又意图抖一抖帝王之气逼退他们。
均无效。
本来每一个刚死的鬼都能在人间逗留最后七天,和家人告别,或是看一看家人对自己真正的态度。这一政策让很多鬼感到快慰,却也让很多鬼魂崩溃。
但万历就不必了。这七天是否逗留,操作权都在鬼差手里。一般人不敢犯忌,韩非连斟酌都不需要,直接把人带走,送到帝镇里。
王喜姐比他先来了三个月,因风评甚好,又不受宠,只是恭谨的服侍皇帝,听起来远没有郑贵妃重要,也就不必被责怪。现在就安安静静的躲在屋子里,相等一会再相会。
不敢多事。
皇帝们本来就在拉弓搭箭,以及修弓,一见朱翊钧来了都围了上去。
一开始想骂他的是他不理朝政,到后来想骂他对白莲教应对不及时,让这玩意扩散到北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等省。
等到再往后,万历四十四年是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国,万历四十六年时宣布了什么‘七大恨’征讨明朝——你听听这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他一监国,万历就该派兵去平定,焉能给他发展和喘息的余地?竟然拖延了三年!!
宋朝皇帝听见后金都觉得愤怒,是金朝结束了北宋,开始了南宋!纷纷咒骂:“你们都得被后元灭了!”
万历四十七年时,萨尔浒战役,明朝胡乱分兵,以倍与后金的兵力大败,损失士兵数万。
明朝的军队当然不只这些,可是这件事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而且皇帝们基本上都知道,军队就是这样的,胜而骄,败而馁,被人以少胜多大败了,将来再临阵时会心生退意。
因为分兵,被努尔哈赤依次击破,经过多方讯息来看,这其中还有万历皇帝下旨催促进兵的原因在内。
朱祁钰手里还有没装上的弓弦,顺手就往朱翊钧的脖子上一套:“我想好好当个皇帝都没有机会,你们得到了却毫不珍惜,真是可恨。你要不理朝政,那你就把朝政托付给于谦那样的忠臣啊!”
朕当初也是一切军国大事托付给于谦,自己啥也不干,就隔三差五关心一下于谦的生活。结果可好了!
朱翊钧去过几次太庙,有且仅有几次,已经二十多年没去过了,早就忘了祖宗们长成什么样子。对面这些人也没带善翼冠,也没穿十二章纹的龙袍,那浅灰深灰、深棕、深蓝、粉红的道袍或曳撒看着就和普通人相似,在朱元璋的带领下,新衣服刮坏了就打各补丁继续穿,穿旧了才换。
“你们是白莲教吗?还是造反的流民?”还是这个解释比较合理,我真的死了?
是因为我杀了他们的教主,前来施展报复?不对啊,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又怎么能在去京城传教的时候被我抓住杀死呢?那个闻香教主没有真本事,只是妖言惑众,骗了一些无知百姓。
朱元璋正在刚建好没几年的新房子里闭关,之前汉武帝说那一阵小雨是他召唤来的,修炼有成竟然真能呼风唤雨?又被萨尔许之战气的不行,不打听人间发生什么了,没有出来。
被气的倒仰的只有朱棣,连你爹你祖宗都不认识,真是不去拜谒太庙,你好自在。
朱厚照挂在竹鸢上从远处的山上飞下来,手里抓着两根绳子,左右拉拉扯扯,就着空气中的微风,还有自己轻盈的体重,很快就稳稳当当的滑到这里。离地三米多高的时候一松手,随便竹鸢飞到谁家房顶上,他是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正被弓弦勒着脖子,又怀疑眼前这些黝黑粗壮的穷汉都是民间逆党,只是碍于左右没有亲随侍卫,不敢大声斥责,即便是身后那人口口声声说着想当皇帝,他又一抬眼就看到粉墙蓝瓦当琉璃瓦的大殿,因为没有牌匾,也不知道是什么宫殿,只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十分僭越的违建,人间要是有谁敢盖这样的房子在自己家里,私造龙袍、私刻印章,准备谋朝篡位,那是全家抄斩祸灭九族的重罪。只忍气吞声的问:“你们竟敢造宫殿。岂有此理。”
没有拿着金瓜钺斧的侍卫列立两边,他说话都没有底气,太久没见过外臣了,何况是这些野蛮的村夫,略有些恐惧,又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的恐惧。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到有一个穿着锦袍腰插短刀的青年从天而降,真是神出鬼没,不是普通的装神弄鬼。“你,你是什么人?你是头领?”
朱厚照骄傲的扬起下巴,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吾乃大庆法王是也。尔是何方孤魂野鬼,,魂魄无依,飘到到咱家仙山洞府,竟敢抬头直视法王爷爷的尊荣,还不跪拜?”
朱翊钧本来认为这都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是这锦衣少年刚刚从天而降,看起来十分真实可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装神弄鬼,那也真有武功在身,偷偷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他死前就觉得头很昏,死后刚刚清醒过来,又见到许许多多理解不了的东西,一阵阵迷茫和身不由己的漂移,还有天旋地转。
朱厚照用‘目连戏’的腔调神叨叨的唱:“堪叹你,财迷心窍,见钱忙捞。数不尽房地钱钞,金银财宝。
终日里把本利盘消,死不放一丝半毫。
为钱财良心何曾要。为钱财杀人不用刀。
一旦无常到,看你再逍遥!”
朱翊钧强自镇定,毕竟还是皇帝,也很有脾气:“你这大庆法王是人是鬼?因何装神弄鬼,妄图糊弄朕。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有何所求?”他抓着脖颈上缠绕的弓弦:“让他放开我,什么事都可以谈一谈。”
朱厚照呵呵一笑,绕着他缓步打量。
朱棣随手揪着朱见深和万贞儿往前推了两下,选他俩,是因为距离最近:“法王有什么打算,吩咐这金童玉女便是。”
金童朱见深:??啥?
玉女万贞儿:??不能因为我俩比年画上的大娃娃还胖,就说我俩是金童玉女啊。
金童:算了只要祖宗高兴怎么样都行。
玉女:也是,这要说咱俩是清风明月俩道童还不好办了。
朱厚照就在转了一圈的时候,想好了自己要干啥,刚刚就是瞎咋呼一下:“你的话说错了,不是我们有何求,是你有求于吾。还敢在这里装模作样,呵呵呵。”
朱翊钧咬了咬指头,不仅疼,还咬出血了,这还真不是做梦啊。那我真的死了?人死了还会觉得疼痛,还会出血吗?他问:“大庆法王这名字,朕听都不曾听过,相比是五通神一类的乡野淫祀,你们如果肯送朕回去,朕给你们”
有皇帝诰封的神仙才是达标的神仙,官方允许祭祀的神仙。皇帝们一方面迷信神道,一方面又想让自己凌驾于神仙之上,就觉得这东西能讨好鬼神,在天人鬼三界都好使,好像鬼神被敕封之后与有荣焉,也不管这位鬼神经历了多少个朝代,信就完了。
反正在神话故事里,拿这个诱惑鬼神,特别好使。
朱厚照都笑不出来了,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大庆法王这名字陌生,我是你祖父的哥!“吾本是天地之间的正神,谁要你们凡人诰封。你拿半壁江山来换,吾也不会送你回去继续祸乱超纲。”
万历听了这话还生气了,又气又急:“你住口!朕何曾祸乱超纲?你怎么和那些言官一样,没来由的褒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