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能在这样格外繁忙的时候抓人服役,充当鬼吏,以后,等到我不在的一天,还会有人让鬼们服役修造更宽阔的大路,更威严的阎君殿,织造更多华美的丝绸。
等到这些备齐之后,歌舞宴乐也会随之而来。一旦有了喜爱的优伶(不分男女),就会有人行贿求情,这个套路你们都熟。韩非,把箕子和纣王的故事再讲一遍。”
韩非就有点尴尬的又讲了一遍。
嬴政微微皱着眉头,心说这件事听起来像是不行,不,如果阎君坚定的回绝这个建议,怎么会召我们来说这些话。他一定是也想采纳这个建议,但弊大于利……我当年修长城和宫殿,给百姓工钱,和他们在家务农的收入差不多。阎君想要一个对当下有利,对千秋万代也有利,还能抑制阎君权力泛滥的规则。嗯……还真是以人为本啊,和谷梁传不一样。
白发阎君把话都说完了:“我的意思,你们都明白,好了,交一套完整的法律出来。不要耽误工作。”
都尉和判官们如何在不耽误工作的同时思考法律呢?
当然是尽情的压榨自己的时间。都尉有站着发呆等候吩咐的时候,可以思考。
判官们有把竹简飞去给阎君,等着批复的时间,也可以思考。
嬴政重新坐在判官的位置上,带进来的正是刘仲的二姐,刘元。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看不出有什么胆色,看起来也不健壮,看来只是死于乱军中的无辜少女之中的一个。
平生简介仅有五百字,真是可喜可贺。
竹简飞出去之后,他看着打瞌睡的两个鬼吏,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提议告诉他们。以他们的疲惫不堪,一旦听说有这种建议,一定会去集体请求阎君施行。以阎君之德政,即使他们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会被罢官,重新回到帝镇,困在方寸之地。虽然现在当判官也是待在屋里,但还是比帝镇更自由,或许我应该等一等,最起码不要把自己牵连在内。
很快,他就在半个月的工作中顺便写了一套关于‘临时征召劳役’的法条,自觉主动的修改了二十八个版本,总算觉得没有纰漏了,投书。
迅速通过。
阎君不仅采纳了建议并公布出去,还把提建议的九个人的名单都列了出来。
从此开始,只要鬼卒的休息时间少于每个月一天,判官就可以钦点任何一个过堂的幽魂担当鬼卒职务,而这个鬼卒的功过分给他一半——以此来保证判官审核的质量。同时,在鬼卒的休息时间少于每个月一天时,阎君不可以大兴土木——这一条上报给天帝作为监管。
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工作的岑彭和叨叨叨的刘仲等人全部被强行抓去,套了一件鬼卒的衣服开始工作。
刘仲忍不住问:“卫校尉,我听他们说您原先是都尉,打了几个鬼,打的什么样的人啊?”
卫青皱着眉头万分厌恶:“你们都忙成这样了,还有时间传闲话?”
鬼卒们嘿嘿笑:“都尉瞧您这话说的,阎君们还能捏虎头玩呢,我们也就靠说闲话解闷。”
卫青不咸不淡的解释了一句:“饥民烹食儿女和父母。虽然他们必然下地狱,可我当时忍不了。”
刘仲没心思八卦,还觉得有点恶心,默默的换上衣服混入队伍末端。
新政执行之后,很快就缓解了鬼卒们的压力,虽然判官还是一样累……缓一点算一点嘛。
进门来趁机打瞌睡的鬼卒都会对这位判官致谢。“全仗阎君和判官仁德,我们现在能轮流休息,每半年歇一天!”
嬴政:“嗯,阎君盛德。”
“判官您真是好人啊!”
自动回复:“阎君盛德。”
“判官大恩大德让我想叫您一声爹,或者是娘。”
嬴政:“……不必。”
“判官您真是大好人,您要是累了咱们一起歇会我们绝不往外说。”
嬴政:“不累。”
“多谢判官我给您磕一个吧,m(o_ _)m……(。-ω-)zzz”
嬴政对此不胜其烦,又不好勒令他们闭嘴,只好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对一个头磕下去就开始打呼噜的鬼也不能说什么:“你把他抱走吧。”
另一个鬼吏小声嘀咕:“抱不动啊。”揪着同伴的腿,顺地拖走,好歹拖到角落里。
候审的鬼是一方豪强,虽然没当官但有爵位,还是皇亲,自己名下的隐户上万。
发出了轻蔑的嗤笑,正要抬起头,傲慢的说一说自己的身份。
看了一眼判官,心中莫名的产生恐慌不安,闭了嘴,低下头。
干满一年,有鬼卒送来一壶孟婆熬制的甜汤,看起来是清水,入口却会变成自己回忆总最美好的味道。鬼卒叉手站着:“恭贺判官,现在新来的死鬼趋于平稳,大幅度减少。人间恢复了太平,只剩下积压的鬼,等都料理完,判官的工作也清闲呢。”
嬴政:“可喜。”自己斟了一杯清水,看着是清水,闻着也是清水,入口的滋味……和一统六国那天的酒非常相似。可惜时过境迁,那样的盛况再也不会出现。
他又喝了一杯,这次的味道像是扶苏满月那天庆贺的美酒。嬴政不过节,只有庆祝和祭奠时才会喝酒,喝酒误事。可是自己的长子,一个强壮又聪明的婴儿顺利活到了满月,多么可喜可贺。只有当皇帝的人才知道长子有多重要,一旦自己死去,得有人继位!长子那可是所有儿子的开端。
再喝一杯,这好像是加冠那天的酒。那天发生了很多事,加冠可以正式亲征,朕期待了七年!蓼毐持王太后印谋反,就在那时候伏诛。也是那一天,决心除去吕不韦。
这些事……当时非常美好,现在看来都令人唏嘘。不喝了,越美好的回忆,时过境迁之后……忽然想和吕雉聊一聊。算了,这种为往事悲伤追忆的情绪太软弱,不值一提。
每年都能回去一趟,帝镇中可谓古井无波,十几年如一日。
扶苏和刘盈总算是研究出瓦当的做法了,孜孜不倦的烧了一摞抱回去,对于怎么安装还是没信心。张嫣还是闭关没出来,叫想看温柔稳重萌萌哒小姑娘的人只好去找王嬿,教她和箕子练剑。
刘病已经常沉迷于赌博不能自拔,非得许平君揪着他耳朵把他拎出来才能停下来。不过他没被笑话,好歹有人去揪他耳朵,刘骜看着赵飞燕和赵合德抱在一起亲嘴还能捧着脸傻乐。
王静烟全心全意的依赖刘邦,把他所有的事都打理的很好,让他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日子,并对刘邦叨叨叨。从他说脏话一直劝到他也应该干点农活,她长得漂亮,又很温柔,刘邦很心烦却没办法,不能揍她,又避不开。
吕雉不喜欢用荷包装着那块黑玉,拿了一些丝线,掰了一根合适的细竹棍做标准,用丝线做了一个精巧的、下垂流苏的超级小网兜。以前人间流行在立夏时用彩色丝线做一个小小的网兜,装上一个煮熟的带壳鸡蛋给孩子戴在脖子上,说是这样带一带,一夏天都不会闹肚子。
其实不灵,但是很好看。用细细的丝线来回交织着、系在竹棍上系死,竹棍可以保证丝线打结的大小完全一致。做了一个差不多能容纳小鸡蛋大小,就把黑玉塞进去,网兜的两端勾在金项圈上。
她特意带着这块玉佩在帝镇每个人面前晃了一遍,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她戴在胸口的黑玉。
其实有人看到了,但是黑玉在玉种是最下品的,他们嘴不欠,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问。刘邦足够嘴欠,可是对于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根本不感兴趣。
嬴政这次回来时带了半壶水,一眼就看到黑玉白珠的阴鱼:“好看。”把壶随手搁在边上,走上前伸手拿起黑玉,揪开她的衣领,塞进去:“藏好,别让其他人看见。”咦?她脸红了?啊,我……我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竟然什么都没做过?鬼的身体没有欲望,心里也没有么?
其实是长时间的愤怒和压抑,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让他无心女色。看她长得漂亮坐在旁边,不会说蠢话还有很多聪明的主意,这就够了。
现在有了光明的未来,充实的工作,在愤怒平息也平息了,就觉得生活很有趣,女人也很有趣,一切都欣欣向荣。他忽然捧着吕雉的脸,笑道:“以前看一看就够了,现在觉得还不够。”
鬼魂的脸上甚至涌起了温度:“你想,怎样才够?”
也没怎样,就是从面对面坐着聊天改成肩并肩坐着,搂着她的腰说话:“给我的也做个网。”
吕雉略有点失望,还是开始动手,再编一个小小的网兜。
嬴政慢条斯理的说:“我让扶苏留下来,他有怨言么?”
“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么?你让他做任何事他都会去做。”
“我知道。”嬴政沉默了一会:“你问问他的志向,他愿意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替我照看帝镇,还是想要离开这里,去地府当差。阎君们很忌惮皇帝,帝镇的镇长现在看起来不重要,等到皇帝积攒的越来越多,重要性也与日俱增。你给他讲明白。”
吕雉无奈的好笑:“我自己儿子还靠哄呢,怎么能给你儿子讲明白。”
不听话的孩子呢,只要哄着就乖了。
太听话的孩子也不好办,怕他不能理解事情的重要性,只是听话的答应。
又忙了三年,等到他把王侯将相审理完,那些地方豪强也分流到他这里来,大概还能再忙十年。
那枚白玉上的黑玉珠终于闪烁起光芒。
嬴政拿起来迟疑了两秒,才想起来要用手指搓白玉上的黑玉珠,这‘阵眼’就活过来了,能用。他开始搓,搓着都觉得好笑:“夫人。”
吕雉有点紧张:“陛下?真能说话啊,这可真是兵家利器。”
“呵呵呵”嬴政低笑起来,地府无限量的大饼肉酱、还有这个远隔百里也能交流的玉佩,都是绝妙的好东西。
吕雉充满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世界的好奇:“这东西多么?”
“我想不多。”每个判官只有一副。如果这东西足够多,阎君召唤我们也可以用这阴阳鱼,但他们宁愿派人来叫,说明这东西比人力…鬼力贵得多。
吕雉知道他忙,问了一句便罢了,切入正题:“政哥,下来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祭文。”
“嗯?”
“刘秀度田,天下大乱,两年两次日食,刘秀废了皇后郭圣通。”吕雉冷笑:“说她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有吕、霍之风。”
度田的意思是,清查各州、郡清查田地数量和户口、年岁,豪强地主的土地人口和奴役人口的数量,以便增加国家赋税收入。
要是不提吕霍之风,吕雉还能公平理智的思考这件事的对错,尽量控制住自己喜欢看皇后剑指皇帝的小爱好,不挑事。
这四个字一提,她恨不得砍了刘秀全家!譬如说,他的祖宗刘启。刘启炫耀自己的后代光复汉室炫耀了很多年!原先想过要和刘秀和睦相处,不,哀家要杀了他!
刘盈扑上来抱住她:“娘您息怒,要打就打刘秀一个。他居然敢拿霍成君和您相提并论,霍成君不配!”
扶苏也过来,只是不敢上去抱:“夫人,别让他们有防备!咱们若是现在就开打,刘邦会对刘秀格外重视,刘彻也会相帮,刘秀本人反倒不吃亏。等到他来了,开国之君难免骄横无礼,他和刘彻没有血缘关系,刘彻的性格孤傲,等刘秀死下来,咱们挑的他们不合,再打刘秀就”
刘盈接话:“可以放心的围殴!”
吕雉被劝住了:“嗯,你说的在理。”耐心的再等一等。
……
等到羁押的灵魂全部审理一清,全部判官都得到了一周假期。这一周之内的死人先放一放,先让所有人都歇会。都尉们和校尉、鬼卒们则是分成两拨先后放假。
嬴政发现自己有了一定程度的威望。一部分鬼卒见到自己就激动问:“您就是那位倡议抓人服役的嬴判官吗?”另一部分鬼卒也很激动:“就是你抓我们服役??”
这让他想起来就好笑。
回去时看到吕雉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能在帝镇中呆着,必然是皇后,能在这儿坐着哭,必然是郭圣通。她正在对吕后哭诉:“我生前不敢质问他,心里头伤心难过,也不敢和他发脾气,怕被问罪,怕牵连儿子。现在好了,既然失去了权力,我再不怕他。
倒要问问他,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立我当了皇后,也曾夫妻恩爱将近十年,他又觉得对不起阴丽华,等太子年岁渐长,就对阴氏百般宠爱封赏厚赐。
南阳人和河东人在朝堂上争斗,两地不得度田,却牵连了我这皇后。当年我舅舅真定王刘扬谋反,他也没有牵连郭家其他人,这是翻旧账还是,他不可能相信什么天象示警。
他若是废了之后再也不见,倒还好,我也好彻彻底底的恨他,却又对我对郭家百般赏赐,比对阴家的封赏更高,还让我儿子那废太子另居西宫,和东宫遥相呼应。”
郭圣通又痛苦又纠结,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看待刘秀,是该恨,还是……他到底在想什么。
吕雉问:“你的敌人阴丽华,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成功的戚姬么?
郭圣通沉默了一会:“她不是我的敌人。她非常漂亮,沉静柔和,毫无傲气,总是平心静气。她当上皇后也没有对我炫耀傲慢,还是一切如常。让我失去皇后位置的是刘秀。”
吕雉皱了皱眉头,听这个描述,倒像是卫子夫。
她没怎么见过这类女人,自己脾气刚毅,刘邦的后宫受宠的都是那些咋咋呼呼的蠢女人,刘邦只能欣赏长着漂亮面孔的蠢女人。
郭圣通万分冷静的直指重点:“皇帝喜欢诤臣还是谄臣,都是他自己选的,在后宫也是一样。她家只是一方豪强,我却是真定王的侄女,我虽然比阴丽华年轻,可刘秀就是偏爱她。在后宫之后,只有我与她两个人。”
其他的嫔妃籍籍无名,不论是美貌还是花言巧语都没有用,皇帝就是喜欢阴氏。
“在我被废之前,我就知道。皇帝见她比见我多,阴家受重用的、被封侯的人比郭家的人多。”她擦擦眼泪:“可是阴家的人都很不成器,占据高位又如何,或许将来会出一个王莽也未可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