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是黑夜里摸来还是大白天的,李持酒心中的想法儿都没有改变过——他还是这么痛恨李府的宅邸实在大的离谱。
他看着李衾在前头不紧不慢的,终于按捺不住:“李衾,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李衾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请说。”
“你、你给我听好了,”李持酒盯着他的背,像是要用目光在上头烧出两个洞:“你要是让我见着她、就像是上次你巡北关一样的情形,我必立刻杀你!”
听了这样杀气腾腾的话,李衾却仍不为所动的:“哦,是吗?”
“你别不信,我、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将你碎尸万段,将你……”李持酒狠狠地磨着牙,脸色狰狞。他像是要挟,又像是要用要挟截断那个他无法接受的局面,“你已经害过她一次了,若这次还是在你手中……不仅仅是你,还有你们李府!都要给她陪葬!”
说到这里的时候,对于李府太大的痛恨感开始扩散,李持酒咬着牙环顾了一眼周围:是的!就是这样,若东淑真的有事,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将李家诛九族,平了这该死的地方,哪怕是担着昏君的名儿,遗臭万年,被万世唾骂也好!
李衾似乎并不害怕,这个反应,让李持酒一来觉着略松了口气,毕竟他不怕的话恐怕事情不至于到达最坏局面。
二来,又有点恼怒……他发狠说了这么多真情实意的话,李衾居然还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死样子。
只听李衾道:“那我请问皇上,为什么要在北关不回京?”
李持酒道:“我不回来,不是正合你的意思吗?你巴不得我不在跟前儿。”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登基为帝,就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我管什么狗屁,又不是我想当的……”李持酒说了这句,又道:“我那封信应该已经给带回来了,信上我也安排的很明白,你当然知道。”
李衾的步子总算放慢了些,他转头看了一眼李持酒:“皇上是说,您信上写得禅让之事?”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位子吗?”李持酒冷冷地看着他。
李衾笑道:“我曾经的确想要,但是今日并未往昔。”
“今日怎么样?往昔又怎么样?”
李衾不做声,只是沉静默默地看着李持酒:“从当初你让我留在京内,自己去北关开始,就不一样了。”
“我不懂。”李持酒皱眉。
李衾道:“你懂。”
他重又转身向内走去,且走且淡淡道:“我不管你是用人不疑,还是有意放弃。从这点上我信了萧宪所说。”
“萧大人说什么了?”
李衾道:“皇上是个可造之材。”
听了这句,李持酒皱了皱眉,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却又警惕道:“你别跟我东拉西扯,可造不可造我都不在乎,我回来也不是想听这些废话的!怎么还不到地方?你别耍花样!”
就在此刻前头的院门口有个丫鬟探头出来,一眼看到他们,脸上便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三爷,侯爷!啊不对,皇上!”
李持酒盯着甘棠看了半天,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绸衫,那颗心猛地窜高了。
如果东淑真的出事,甘棠是不可能穿这样鲜亮颜色的,且神情也没有半点悲戚。
“她呢?”李持酒屏息问道。
甘棠抿嘴一笑,才要张口却又看了眼李衾,于是低头道:“请皇上到里头说话。”
李衾也瞧了一眼李持酒,负手迈步走了进去。李持酒哪里等得及,早一个箭步冲了入内:“姐姐,萧姐姐!”他的声音带颤,因为那个答案他还不确定,除非见到那个人。
此时他忘了避讳,只管喊“萧姐姐”,幸而李衾先前早有安排,这院子里并无闲杂之人。
李持酒进了内堂,才向里屋转去,就听见“哇”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睁大双眼,隔着一层帘子,竟无法再迈动一步。
只听里头有个声音响起来,轻轻说道:“他怕是饿了,抱到里间去吧。”
薄薄的帘帐挡不住那温柔动听的声音,对于李持酒而言,却如同天籁一般,他还没有动,泪珠已经先滚落下来。
然后,那个声音又道:“甘棠,到底看见了没有?他回来了吗?”
李持酒低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一只纤纤素手从内将帘子搭起,似要出来,一抬头,便跟他打了个照面。
东淑猝不及防的,一惊之间都跟着抖了抖。
但她的眼睛里很快透出惊喜之色,盯着李持酒,还未说话,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但是李持酒并没有抬头看她,他只是耷拉着头,肩头却似乎在微微发抖。
东淑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我才叫甘棠去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她还没说完,李持酒突然张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与此同时,滚烫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都打在东淑的后颈上,像是下了一场很急的夏日的雨,湿淋淋的,带着热气儿。
东淑给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但却知道他的心情,所以并没有挣扎抗拒。
此刻甘棠进门,悄悄地站在门侧,身后却是李衾。
李衾眼见的这般情形,脸色便有些微妙,只是难得的没有开口,也没做别的。
他已经无奈了,何况,既然用了法子把这个人弄回来,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
良久,东淑才听到李持酒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哑声说道:“你……怎么可以骗我?”
东淑的眼睛一下子也跟着湿了。
李持酒吸了吸鼻子:“你、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
作者有话要说:持久:果然是很厚很黑的被子!
被子:说你撕不动吧~~
持久:嘤嘤嘤姐姐快替我打他!
东淑:……
第120章
对李持酒而言, 起初是东淑变着法儿伪装、半激将半哄骗地让他签了那该死的和离书,然后又瞒着她就是萧东淑的身份,让他一错再错的终究到达无法挽回的荒唐地步,如今更是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法子骗他回来。
但若说以前的欺骗对李持酒而言是痛心疾首无法释怀的,那么这次……他虽然嘴里不忿地说着, 可心里, 却竟是感激这次“欺骗”的。
毕竟,她不是真的出了事!
所以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忍不住竟感激落泪。
东淑没想到李持酒会是这样的反应, 又给他这句话问的心里有些难过的, 竟无法回答。
正在这时候,却听李衾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愣着做什么, 还不备茶。”
淡定自若的,像是无事发生,又像是熟视无睹。
东淑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给李持酒紧紧抱着,双臂都不能动,此刻便勉强抬手轻轻地在李持酒的腰间一碰,示意他放开自己。
李持酒正是悲欣交集无法自拔的时候,蓦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也醒了过来。
他却并没有立刻放开东淑,只是回头怒视向李衾。
却见李衾已经施施然地在花梨木的茶桌旁边坐了,脸色沉静,态度淡和。
“是你,一定是你想出的主意, 太恶毒了!”李持酒气的叫道:“你简直卑鄙可耻!”
李持酒到底不肯苛责东淑,也不忍责备她半分,可对于李衾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而且这种恶毒的法子——居然以诅咒东淑为代价,实在是不可原谅。
若不是还当着东淑的面儿,且又才相见了,这会儿又要跟李衾打起来。
李衾只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东淑道:“不关子宁的事。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你……”李持酒微怔,这才依依不舍地把东淑放开,此刻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悯恤之类的东西,又低低道:“你不用替他说话,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我很知道他的做派。”
东淑愕然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
李衾的眉微微地一动,却仍是没做声,只是唇角眼底多了几分很浅的笑意。
这会儿甘棠送了茶上来,李衾掀开盖碗,才尝了一口便道:“这水……怎么变了味了?”
甘棠忙道:“这还是之前的山泉水。”
李衾不语。
东淑趁机握了握李持酒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暴躁,却对李衾道:“前几天才下过大雨的,给天雨一搅,自然味道有些不同。我曾说先不要用这水的。”
李衾点点头,便对李持酒道:“皇上若不嫌弃,也先吃口茶吧?到底是赶了一整个月的路,着实不易。”
“我没你那些讲究,什么茶什么水的,我不稀罕……”李持酒悻悻的,仍然恼怒地瞪着李衾。
不料东淑一笑,走到桌边亲自倒了一盅,捧了给他:“请。”
李持酒换了一副脸色,忙举手接了过来:“多谢姐姐。”
东淑笑着摇摇头:“你尝尝这水怎么样?慢些,还有些烫。”
李持酒哪里知道是什么滋味,吃了两口只觉着心神舒畅,便称赞说道:“这茶很香,水也甘甜……”
他还没说完,李衾接着道:“北关地方偏僻且寒冷,那里的水质有些偏硬,水还带涩,自然比不上中原地方。只是京城人太多了,井水难免有些污浊,所以这山泉水倒是还好,若论起泡茶来,自然是泉水最佳。”
李持酒听得目瞪口呆,听到最后便冷笑道:“我又没有跟你说话!谁要听你讲这些经!”
此刻里头又有婴孩的啼哭声传出来。
东淑回头看了眼,便对李持酒道:“对了,你来看看这孩子。”
李持酒的手一晃,幸而杯中的水已经不多了。
他愣愣地看着东淑,竟没有动。
东淑先看了李衾一眼,见他仍是不动声色,才对李持酒招了招手,领着他到里头去了。
这会儿奶母把那孩子抱着出来,东淑接了过来,便跟李持酒说道:“你过来看看。”
李持酒犹豫着,竟有些不敢靠前,听了东淑吩咐才挪了两步,东淑便自己走过来,叫他瞧那襁褓中的孩子。
李持酒垂眸看去,却见一个极小的婴孩儿在薄薄的毯子里裹着,露出一张极小的脸,五官非常的鲜明,两只眼睛晶莹有光。瞧着竟是六分如东淑,三四分有李衾的影子。
李持酒看的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诺诺道:“这、这孩子……长的真像你。”
东淑道:“是个男孩子,因为早产,格外的瘦弱。”说了这句,看了眼门口处,才又道:“你不要责怪子宁,其实也不是要故意诓骗你,之前我生这孩子的时候的确是有些艰难……外头便传出了那些风言风语的。子宁这样做,不过是顺势而为,否则的话你又怎么肯回来。”
若是李衾说这些话,李持酒早就跳起来了,如今听东淑一句句说着,他便垂着头,只涩声道:“真的、很艰难吗?”他稍微一想就知道她又吃了不少苦,心里只剩下了难过。
东淑听出他的声音变了,生恐他又担心,便道:“生产这种事本就有些凶险,幸而还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了。”
此刻那孩子便哼唧了数声,东淑忙笑道:“他像是很喜欢你,你来抱抱他吧。”
李持酒才吓了一跳,忙道:“不用了。”
东淑却已经将那襁褓递了过来,李持酒本要后退,又不肯拂逆她的意思,只好勉强伸出双臂将那孩子接了过来。
但是他这双手本是习惯了杀人取命不在话下的,突然抱起孩子,只觉着怀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实在轻若无物,却又不敢放松,生恐孩子从哪里丢掉了,一时不敢动弹,浑身发僵。
东淑道:“虽然已经满月了,只因他体弱,一直调养着,也还没有名字,你要不要替他取一个?”
“什么?”那孩子在他怀中好像在动,李持酒正紧张应付中,额头上已经有冷汗冒出,听了这话更加愕然,“这,这个自然是……”
东淑笑道:“不要紧,子宁并不在意这个,只要你愿意。”
李持酒看着她眉眼带笑的样子,气质上竟比先前多了几分温婉,他的眼中顿时又湿润了。
却在此刻,他怀中的婴儿望着他,竟缓缓地冲着他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脸这样纯净,天真无邪的,李持酒看看东淑,又看看这小孩儿,一时没忍住,泪便悄然又滑了出来。
他只是突然想到,假如自己曾经知道珍惜,不是那么冲动无知,或者假如东淑可以……稍微偏向自己一些,那么这会儿他所抱着的恐怕就是他的骨血了。
只是一切终究是他的绮念幻觉罢了。
大概是看他抱孩子的样子很难受,东淑接了过来,将孩子转给保姆。
这才又对他道:“这一去瘦了这么多,怎么也不及早回京?”
李持酒当着李衾的面儿的时候,早就明早说了自己的打算,可见东淑这样温声询问,却有些支吾不能答,终于道:“那边、那边还有些事,而且京内也未必需要我。”
“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说这种话?”东淑道,略带几分责备。
李持酒将头转开,终于忍不住道:“你当然知道……有个人比我更适合。”
东淑笑道:“你是说子宁吗?”
李持酒瞥她一眼,旋即垂着眼皮默默地说道:“我不是没有交代的,我派人带了信回来给他,只要把那封信给魏中书跟萧大哥他们看过了,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信……”东淑听了这句,琢磨了片刻忽然道:“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李持酒有些惊奇:“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