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酒很无奈,终于笑道:“莫非是因为若兰年后进门,母亲才生出这念头的?”
“胡说!”苏夫人斥责:“我这念头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今晚上给你这场胡闹才又引起来,才得闲跟你说的!你不要又推到朱家身上去!”
李持酒不语,苏夫人道:“既然已经开口了,你索性给我一句话,娘说的,你觉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休妻的话。”
李持酒拧眉沉思片刻,复又一笑:“她娘家都没了,这会儿休妻,叫她怎么活?”
“当然不止于没有活路,”苏夫人道:“无非是给她些钱罢了。只要你肯舍得这个人,把这家里的一半给她,我也是肯的。”
李持酒皱眉想了半晌:“母亲,这件事且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苏夫人听他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说“考虑”,已经跟上次那不由分说的口风起了变化。
她心中微微一动,忙道:“酒儿,你可要好好想想。娘也是为了你好。”
李持酒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只是母亲也要保重身子,有些不相干的事情不要操心,免得伤神伤身的。”
苏夫人道:“你但凡做点儿让我舒心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操心。”
李持酒才笑着起身:“那母亲早点歇息,儿子告退了。”
镇远侯离开了老太太上房,脚步放慢。
乘云跟在他身后,因为先前并未进门,所以不知道他在里头跟苏夫人长谈了些什么。
可是见镇远侯走的慢慢的,像是在想事情,乘云竭力把伞擎高,又小声提醒道:“主子,这秋天晚上风冷雨湿的,您的身子又没好利索,不如且先回去歇着。”
“回去?”李持酒重复了一句,“回哪里去?”
乘云愣了愣,本来想回答去少奶奶那里的,可想起方才他似乎是在那闹得不太痛快,于是便机智地改口道:“去哪儿都成啊,阮姑娘那里,还有两位姨娘那里……”
李持酒眉头一蹙,摆了摆手。
乘云忙噤声。
秋风飒飒,裹着那雨点子一阵急一阵缓的冲入廊下,李持酒在脸上一抹,将冰冷的雨水擦了去。
至于东淑这边,在李持酒带了燕窝去后,她便翻身从枕头边上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甘棠撑着伞在院门口打量了半晌,本想找个丫头来问问李持酒去了哪里,只是天儿冷又下雨行动不便,所以竟没抓到人。
她只得悻悻的回来,见东淑气定神闲的看书,便道:“少奶奶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也不知道侯爷去了哪里。”
东淑道:“去哪儿跟你有什么相干。”
“跟我没有关系,可跟您有关系啊。”甘棠在桌边坐了,拿起绣花的绷子。
“跟我也不相干。”东淑说了这句,问道:“院门关了吗?”
“当然没有,提防着侯爷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才说了这句,迎着丫头吃惊的眼神,东淑改口道:“算了,就先开着吧,再等上半个时辰他若不回,就关了。”
甘棠这才答应。
东淑复又低头看书,又问:“明值带回来的炒米糖还有吗?”
甘棠忙去柜子上取了一个油纸包,又去倒了一杯滇红给她放在床边的小桌几上。
夜雨细细密密的,声音透过纱窗传了进来,屋内也变得冷飕飕的。
甘棠在地上,格外冷些,便放下手中针线,跺了跺脚道:“一场秋雨一场凉,若还这么下下去,就要生炉子了。”
东淑“嗯”了声:“要茶。”
甘棠试着这个已经冷了,便忙又去取了热水,给她倒了水,自己也捧了一杯在掌心取暖。
东淑见她冷的缩着肩头,就说道:“地上冷,你不如也回去歇着吧,又没有别的事儿了。”
“那怎么成,侯爷还没回来呢。”丫鬟摇头。
东淑哑然,以她的推测,这晚上李持酒未必会再回来。可见甘棠这样坚持,便拍拍被子:“那你到这里先暖一暖。”
甘棠又笑道:“奴婢可不敢,少奶奶本就畏寒的,我上去了,更给你身上沾带了寒气儿了。我握着这被子倒是暖暖的,不打紧。”
她为不想让东淑担心,便低头看向她手上的书,正看见那一页上画着个斑斓的瓷瓶。
这倒是让甘棠想起来,当即歪头问道:“少奶奶,上次萧大人拿走的那几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啊?”
东淑道:“谁知道,从上次他去了就没见着。”
甘棠道:“我看多半是呢。”
“怎么说?”
“上回萧大人叫人送了那么些上好的补品,还有那两件宝物,光是那一个黄金的首饰,那么沉甸甸的,至少也要五百两银子了吧?”
东淑抿嘴一笑:那个何止五百两,只怕都不止千两呢。
对于这种首饰而言,黄金宝石倒是其次,只看那精致绝伦的做工,便已经是世间难得了。
萧宪出手如此阔绰,可知当时也把东淑吓了一跳。
甘棠又出神道:“我本来以为这次白给了萧大人,没想到他倒不是个总占人便宜的,还算是个好人。”
说着便喝了水,又回到桌边,仍旧做活计。
东淑听她说起萧宪,才把注意力从那书上转开了,想到萧宪的言谈举止,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切之感。
再加上萧家的周老太太……东淑将书抵着下巴,凝眸看向乌漆漆的窗户上。
正在出神,冷不防甘棠慌张起身道:“侯爷?”
原来她刺绣了会儿,隐隐地觉着有冷风,无意中抬头,却见身前多了一人。
竟是李持酒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那边东淑转头,见他去而复返,也有些意外,便忙把手中的书缓缓放了回去。
李持酒对甘棠道:“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等丫头退了下去,李持酒走到床边上:“这么好精神,还看书?”
东淑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便道:“一时睡不着,打发时间的。”
李持酒道:“还是上次看的那本?”
“不是,已经换了。”
李持酒便没有再问,只是把外袍解开扔在了衣架上。
东淑见这样,自然是在这里定了,于是小心的往内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大块地方。
李持酒取了一块帕子擦了擦头上跟脸上的雨水,等脱了外裳回到床边,见她已经缩到里间去了。
他打量了会儿,却没有做声,便脱了靴子,将帐子也放了下来。
东淑背对着他,有些后悔看书看的太投入了,又仗着笃定李持酒不会回来,所以竟大意了,没有及早装睡着。
虽然已经格外的让出了一块地方给镇远侯,但是在他躺下的时候,仍能感觉他的臂膀若有若无的蹭过后背,旋即便是淡淡的热气儿散开。
过了有两刻钟,背后的人毫无动静。
帐子外院中的雨声却仿佛大了些,哗啦啦的像是水流成河,更显得帐内这别样的寂静。
东淑正在发怔,谁知一只手臂探了过来,压在腰上。
她下意识的僵住了,那只大手却揽着腰,稍微用力,竟轻而易举的让她调了个个儿,从背对着外头,到正面相对。
猝不及防,东淑竟忘了装睡,睁大的双眼蓦地对上了李持酒凝视的眼神。
李持酒捧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的看着,东淑给他看的发毛,只好先开口道:“侯爷怎么还不睡?”
“你知道……”李持酒盯着她:“我为什么娶你吗?”
东淑本来正想法儿把他安抚下去,让他安静快睡,突然听了这句却更加意外:“嗯?”
李持酒的目光像是粘在了东淑的脸上,这本是个有点危险的预兆,可是因为给他刚刚那句问话分了神,东淑一时竟不觉着了。
第43章
帐子里光线昏沉,镇远侯的双眼不像是平日那样灿烈, 却显得尤为幽深。
但是在幽邃之中却还有些许亮光, 就仿佛是极远深渊里依稀可见的点点星光。
这样的相处本是有些危险的, 只是因为他那句话, 东淑一时竟不觉着危险, 只是想先知道他的答案。
东淑眨了眨眼:“侯爷怎么忽然间问起这个?”
李持酒看着她眼中的疑惑,道:“因为……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东淑心中很诧异:他这是怎么了?
“说过”这两个字, 包含很多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交心过”,还有“促膝长谈”。
但是据东淑所知, 从她嫁给他, 镇远侯就从没有跟她“交心过”。
因为他总是太忙了, 他的人跟他的心都浪在府外头, 很少留意府内。
他当然知道他还有个妻子,但也就是那样了,时常回来看上一会儿,但什么“心有灵犀”“夫妻情深”之类的, 都是传说。
至少在镇远侯府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东淑很疑惑他今夜是怎么了。
其实……东淑很猜得到李持酒拿着燕窝离开后去了哪里。
因为那燕窝不对头, 她本来就知道的。
只是东淑没想到, 李持酒这样精明, 端过来一嗅就也察觉了不妥。
燕窝是苏夫人经手的, 苏夫人又有点不待见她,李持酒又不蠢,他第一个去找的自然是夫人。
东淑从头到尾都知道, 甚至算到了李持酒会“铩羽而归”。
因为那燕窝虽然有问题,但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怕不是苏夫人。
太太虽然心窄偏狭,却并没有要杀人的胆子。
东淑料到母子两人的谈话不会太愉快,所以她推算,李持酒跟苏夫人这一番对质后,两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尤其是这件事还是因她而起。
综上,至少今夜,李持酒不会回到这院子里来。
所以她才吩咐甘棠早点关院门的。
谁知居然料错了这一点。
她满目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么……侯爷可是要跟我说了吗?”
“嘘。”他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手指一抬,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
东淑微微缩了缩,脸上略有点热。
李持酒看着她稍微躲闪的动作,以及闪烁的眼神,微微一笑。
“你的样子……我很喜欢。”他低低的说。
东淑愕然。
“从第一眼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非常的、非常的喜欢了……”镇远侯的声音有些许低沉,甚至稍微有点点喑哑,却一点假都没有。
东淑的眼睛都直了。
帐子外还有雨声潺潺,此刻在所有的响动中却又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她开始加快的心跳声。
“侯、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东淑觉着迷幻,心头一阵悸动的慌乱。
李持酒在说什么?他是当真的?还是在故意的说笑?
东淑想要后退,才试着往后挪动了一下,李持酒的手勾住腰,并不许她再退后。
“你不相信吗?”镇远侯仍是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里透着说不尽的缠绵,“怕什么?我喜欢你,又不会害你。”
东淑的呼吸彻底乱了。
要命!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为什么……镇远侯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还是那个张扬跋扈,霸道强横的小侯爷吗?
这些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这样肉麻,这样、这样……
东淑的脑中一片混乱,但是在惊慌失措的抵触跟想要退缩的直觉之外,隐隐地竟还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感觉。
面对镇远侯的这一番“表白”似的话,她的心,像是跟什么春天垂落的嫩柳枝子划过的湖面。
伴随着“叮”的一声,一片片的涟漪开始退散,蔓延至远,收都收不回来。
东淑的唇动了动。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在她出声之前,李持酒却温柔地制止了她:“别说话。”
她只好又闭上双唇,只呆呆地看着他鲜明的眉眼。
李持酒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一寸寸的逡巡,掌心压在她的肩头,手掌时而缩紧,时而又放松。
“从见到你的那时候,我就想你是我的,”他的语气有点儿惆怅的,又多了一点点莫名的微甜,眼睛里的光芒却也随之亮了几分,“本以为不可能的,本以为……”
东淑愣了愣: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这念头于心底盘旋片刻,稍纵即逝。
因为李持酒倦而无奈的一笑,手掌重又抚回她的脸颊,长指在她的眉端轻轻地描绘过,又随之滑到了唇边,说不尽的缱绻爱顾。
东淑这才察觉有点儿危险。
她才要制止,却听李持酒又轻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奇怪的是,镇远侯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浮出一抹很淡的轻红,眼睛里的光芒显得极为清澈,前所未见的。
东淑心悸。
可跟心悸同时而来的,是害怕。
她觉着李持酒太不对头了,他不是这种“柔情款款”的性子,跟“温柔深情”四个字更是丝毫不着边。
那现在又是什么样?
难道是出去一趟,喝了什么迷、药?又或者……走夜路的时候给什么附了体?
可是、无法否认,这些话其实真的、真的很有杀伤力。
她自诩对小侯爷并无感情,可是此时此刻听他这样缓缓道来,竟如同深情一往,双眼深深地凝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