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仗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别人自然未必敢动他,毕竟一根手指头只怕就将他戳倒不起了,哪里禁得住别的。
李持酒含笑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本侯也向来敬重老先生,诲人不倦,真是辛苦,所以有意犒劳罢了。”
“犒劳?”伍老先生不解。
李持酒一拍手,几个浓妆艳抹的妖娆歌姬便飘了过来,镇远侯道:“这位老先生整天给一帮孩子围着实在辛劳极了,又很少来这种地方享福,今儿机会难得,你们好好的拿出点儿看家本领,给他老人家活络活络……筋骨血气。”
老夫子惊道:“干什么?”却给那些女子撮着到了屋里。
就算是他年事已高,已经“行将就木”了,到底是男人,本性天生,又哪里禁得住这些风尘女子的手段,不由得丑态百出。
最后给带出来的时候,双腿都软了,那先前斥责李持酒的“骨气”也早荡然无存,只红着老脸颤巍巍的。
两个小学生也不知道怎么样,只看到老师突然软了下来,不知受了什么酷刑,两个人各自惊异害怕,不敢吱声。
“之前大义凛然的,还以为你是多正经的君子呢,还不是原形毕露。”李持酒打量他一眼,非常鄙夷。
伍老先生满脸通红,无言可对。
李持酒哼道:“既然是师长,就该有个老师的样子,谁知竟丝毫不像样。你以为江明值背后没有人,就能给人随意拿捏欺负是吗?”
“不不不敢,”伍老先生红着老脸,含羞带辱道:“之前是老朽一时糊涂,不明真相,才错怪了小公子的,以后再不敢了。”
李持酒不屑一顾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夫子老师的,只从你这品行上看来,学问必然也是一般的。”
说着淡淡冷笑了声,又去打量那两个小孩子,他对明值道:“他们两个起头欺负你,现在他们两个在这里,你上去打他们!”
那两个孩子闻言瑟瑟发抖,几乎要哭了。
明值道:“侯爷、我……我不想打他们。”
李持酒道:“为什么不想?这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现在不报仇,他们更小看你,你狠狠的揍他们一顿,以后他们才怕你。”
明值犹豫了片刻,道:“侯爷,我并不想他们怕我。”
李持酒皱眉:“什么话?”
明值说道:“我不想当坏人,而且现在侯爷把他们抓来了,他们自然害怕,我这时侯打他们,岂不是狐假虎威了吗?也不算我的本事。”
李持酒听了不由大笑:“你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只不过他们先前也没跟你讲义气,他们不是也叫了很多人来打你的吗?他们既然可以仗着人多势众,你为什么不能同样?”
明值看他一眼,鼓足勇气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不懂规矩,不等于我也要去同流合污。”
李持酒敛了笑,回头看向伍老先生道:“老夫子听见了?你一把年纪的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懂事!你有什么脸还当人家的老师!”
伍老先生满脸羞愧,无地自容。
抚宁伯府跟李府的小孩子看着明值,也都有些愧疚之色。
明值将事情经过说完了后,东淑良久没有开口。
她没想到,原来李持酒在这件事里,不仅仅是个无事生非的角色而已。
这个人的行事的确总在她意料之中,可是……明明这是一件好事,是他为了明值出头,可偏偏要弄的这么不伦不类,竟把老师跟小学生都带到青楼去,可以想象,明儿一定又是满城风雨。
真是叫人想感激他都感激不上来。
回到别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萧宪下了马儿,亲自过来扶了东淑下车,甘棠陪着明值,大家一块儿进了府内。
东淑叫甘棠去拿了些伤药来,给明值把伤处小心处理了一下,上了药。
明值很有眼色,见萧宪一直都在座,只是少言寡语的,他便对东淑道:“姐姐别担心,这些早都不疼了,睡一觉就好了呢。”
东淑便道:“你饿不饿?今儿我带了糕点回来,吃两块再睡。”
明值答应,于是便叫甘棠陪着先回房去了。
等众人去了,萧宪才说道:“你可受惊了吗?”
东淑道:“萧……大哥放心,并没有呢。”
萧宪道:“这个镇远侯太放浪形骸了,实在不成,我要跟李衾说说,让他想法儿再把这个人调出京城去。”
东淑听了这句,便试探着问道:“大哥这么说,总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萧宪方才出神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东淑早跟他说过要出京的,方才跟李持酒照面后,萧宪见他果然胆大妄为,又想起此事,才冒出这句话。
萧宪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你,这个人……太跋扈了,迟早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东淑想起方才明值跟自己说过的,心底里,李持酒那张脸忽然又冒了出来。
“倒是不必这样,”东淑望着萧宪道:“他虽然是个棘手的人,可到底也是个身负才能,所以李大人才会破格调他回来,他才回京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倒是我,本来就跟京城格格不入的,是该走的。”
萧宪听了后面这句,心里十分的难受,他定睛看着东淑道:“你真的要走?”
“当然了,早已经跟大哥说过了的。”
萧宪不能再跟她对视,垂眸道:“若我、舍不得呢?”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太亲密了。
虽然叫他一声“大哥”,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东淑微怔之下道:“萧大人,能跟你相见相识,已经是难得缘分了,府内众人对我都好,尤其是老太太跟太太,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比我更清楚。”
萧宪扭头看向门外,烛光幽幽地照出去,一片苍凉。
他能体谅东淑执意要走的原因,尤其是经过今日的事。
她又没有家世显赫的娘家撑腰,之前还有镇远侯好歹护着,如今跟镇远侯和离后,当然是“举步维艰”。
所以宁肯远远的离开京城吧。
“其实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萧宪沉默了片刻,终于又道。
“法子?”东淑好奇地看着他。
萧宪深深呼吸,转头又看向她:“是,我有一个法子,你不必离开,我也能名正言顺的护着你。”
东淑微微歪头,不明所以。
萧宪思忖着,终于下定决心般道:“不如……不如我认你做我的、我的妹妹,你说怎么样?”
第55章
萧宪这是要认她做干妹妹。
东淑大为意外, 愕然地看着萧宪。
萧宪目光清明, 自然不是玩笑, 他继续说道:“你若是萧家的人,自然无人敢再欺辱于你了。你说……我这法子如何?”
两个人彼此相看, 终于东淑道:“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吗?”
萧宪点头, 他实在是绞尽脑汁, 才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法子,如今总算说了出口,便带着希冀看向东淑。
屋内寂静非常, 连桌上的烛光都停止了摇曳。
片刻, 东淑道:“萧大哥是为了我着想, 才想到这法子的,我自然是很感激的。”
萧宪的心一跳, 似乎预感到什么。
果然, 东淑摇了摇头:但是……”
萧宪的心头一凉:“你不愿意?”
“这其实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我、”东淑道:“我只是不想再寄人篱下似的了。”
之前在侯府的日子,总是不踏实的, 每天都有朝不保夕, 如在梦中的感觉。
虽然说萧宪跟李持酒不同,萧府也跟侯府不同, 但是毕竟不是真的, 萧宪跟萧府的人对她再好,她也知道自己是谁,不该得到那些“好”。
毕竟萧宪之所以想到这个法子, 只因为这张脸跟“萧东淑”相似而已。
可虽如此,东淑却也很感激萧宪的心意,低头道:“对不住,萧大人。你的好意我是心领了的。”
萧宪蓦地站起身来,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两个人一概沉默,终于,萧宪抬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抚,淡淡地说道:“算了,你早些休息吧。”说完之后,他拔腿往外走去。
东淑也站了起来。
她本来想唤住萧宪的,可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双手负在身后,袍摆随着动作一扬,迈步出门而去。
东淑看得出,萧宪很失望。
她不想让他失望,可又不肯改变主意。
萧宪去后,东淑又呆呆地在厅内坐了半晌,才起身往内。
里头明值因为今儿实在是累了,洗漱过后便睡下了。
甘棠悄悄地问道:“萧大人呢?”
东淑一愣,旋即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许是回府去了吧。”
甘棠送她到了里间,道:“今儿得亏萧大人及时赶到了,我一见到侯爷就要吓晕了呢。”她停了停,又道:“不过,照小公子说的,侯爷似乎也不是随便胡闹的,倒像是做了件好事。”
东淑道:“他做的好事都这么不拘一格,明明可以做到十分的,落在他手里,没节外生枝闹出大事来就阿弥陀佛了。”
那伍老先生暂且罢了,只说这抚宁伯府跟李府的人要是哄闹起来,不是妥妥的要闹出骚乱了吗?
就算是今儿顺利过了,谁能猜到改天会怎样?
伍老先生怎么也算是个有头脸的,吃了亏,以后会不会伺机报复?还有那两府的人……
纵然他是个能人,这么不计后果的得罪一批一批的人,以后还能不能在京内好好立足了?
东淑想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自己居然在替镇远侯担心。
她轻轻一摇头,好歹现在跟他不相干了,又何必杞人忧天。
半晌,甘棠出去打听了一会儿,回来道:“原来萧大人今晚上并没有离开,在南书房里歇息呢。”
东淑已经换了衣裳,准备休息了,听了这句话后不知为什么就存在了心里。
她人在枕上,翻来覆去,耳畔总是不时响起萧宪那句“我认你做妹妹”。
东淑心里有点甜甜的,夹杂着淡淡的酸涩,一会儿嘴角忍不住含笑,一会儿却又忙敛了笑。
听到外头更鼓的响动,睡意却总是迟迟不至,又见有月光从门扇上映照进来,地上一团雪亮的,东淑实在忍不住,便披衣起身。
甘棠睡在外间,早已经睡熟过去了。
东淑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将门闩抽起,悄悄地开了门。
在门外廊下站了片刻,见头顶那轮月恬静宁和,照的她的心渐渐地也安宁下来。
沿着廊下往外,开了院门。
借着灯笼的光跟明亮的月光,沿着甬道往前,出了一道宝瓶门,逐渐向南而行。
夜已经深了,整个宅子安静非常,因为深秋了,连草虫的叫声都开始销声匿迹,只有偶尔的一两声清脆的蝈蝈叫,瑟瑟缩缩地,不知藏在那一棵草根底下。
渐渐到了南书房,遥遥一看,果然还亮着灯。
东淑正打量,就听到有人道:“三爷怎么还不睡呢,明儿还得早朝的。”
另一个说道:“留春催了几次,爷反而不耐烦,把留春也撵出来了,只管拿着那两面古镜反复的打量……唉。”
那两人说着,挑着灯笼远去了。
东淑绕过院门,一直走到书房门口,从半掩的门扇看进去,却并不见人。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抬手把门轻轻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才走了几步,就听里头萧宪道:“说了不用伺候,还不走?”
东淑一愣,脚下顿了顿,本要转身的,可又停下来。
她走到里间的帐幔旁边往内看去:“你怎么还不睡?”
桌后的萧宪闻声猛然抬头,见是她,便愣住了。
东淑却看见桌上果然放着那两面古铜镜,正是她替萧宪找齐了的“四兽献瑞”。
她知道自己来的唐突,也不该来的,可却是情难自禁,当下便刻意转开话题,若无其事的说道:“怎么还在看镜子,总是看不够?横竖都已经是你的了,明儿再看也飞不了。”
萧宪目光转开:“你怎么又来了。”
东淑道:“我大概也有择席之症,一时睡意全无,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来了。”
说着她已经到了桌边儿,也歪头打量那两面镜子。
萧宪看她打量的神态,便道:“你过来看。”
东淑扫他一眼,果然绕过桌子,看那并排放着的两面铜镜。
萧宪先拿起自己之前收藏的那枚:“你先前是不是没看仔细?这会儿可以多看看。”
东淑接在手上,细细看去,果然跟自己找的那个是一对儿的,古朴的纹路,斑驳的青铜色,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寒意沁人。
她不由笑道:“也是怪了,当时我一看那个就喜欢……非得买不可,幸亏当时李尚书经过,不然的话,还不知怎么到手呢,只怕要典当些东西给那货主。”
萧宪听得有趣,才道:“就这么喜欢,非他不可?”
东淑“嗯”了声,把镜子反过来看那磨了的一面儿,到底还有些亮光,自己的脸在铜镜中模模糊糊的浮现。
东淑道:“既然是古物,想必是有灵性的,大概是知道萧大人一直心心念念,所以才借着我的手,非得凑的齐全。”
萧宪听到这里,沉默片刻便道:“那天我第一次去岁寒庵,其实并不只是为铜镜,你可知道?”
“猜也猜得到,”东淑把镜子慢慢放下,搓搓手道:“必然是李大人跟你说了我长的像是萧姑娘,才引得你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