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卓听到这里不免想起东淑,脸上也露出了悲戚之色。
老夫人又道:“就算别人嚼舌,你也不该随着怀疑自己的儿子,你都不信萧宪的品行,还指望谁去信?”
萧卓这才跪地磕头,道了不是,保证以后不再动手了,老太太才叫他退了出去。
萧宪在旁边看着听着,见老太太此刻却很是清楚,于是忙趁机打发了老太太身边闲杂的人。
周老夫人打量他脸上的指痕印子,又吩咐:“回头那些消痕祛瘀的药膏子好好涂一涂。”
萧宪握住老夫人的手道:“老太太,还是您最疼我。”
周老夫人笑道:“你父亲也是疼你的,只是他气急了点。那个孩子……你真的留在了别院?”
萧宪点头道:“是。”
周老夫人出了会儿神:“我知道你的心,你想照顾她是不是?”
萧宪道:“老太太……”几乎忍不住要问老夫人的心意,可又不敢轻易说出来,便道:“她跟镇远侯和离,还带着个年幼的弟弟,我、我想好好照料她。”
周老夫人笑道:“你只说,你为什么要照料她?”
“因为,”萧宪顿了顿,“我一见她,就如同见了妹妹。”
周老夫人听了这句,眼中才透出了几分感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萧宪头上轻轻地摸了摸:“我知道。”
萧宪仰头:“老太太!”
周老夫人笑看他:“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有我在的一日,就替你撑上一日,不必担心。”
萧宪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深深调息了几次才郑重说道:“老太太,我虽然把她安置在别院,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父亲听了那些流言才怒不可遏,我忖度着这样也的确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以前曾经想认她做干妹妹的,她只不肯,但是现在……”当时东淑因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想在别人的阴影下苟且度日,如今情形自然不同了,虽然不能昭告天下她便是萧东淑,但进萧家,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萧宪道:“若是太太能够认她做干女儿,自然是迎刃而解了。”
周老夫人闻言皱眉寻思:“这……”
她是萧家的老祖宗,若有她的一句话,自然不在话下,比如就今儿的事情来说,萧卓自然可以管束萧宪的,但老太太发话,萧卓再怎么也要乖乖听的。
可越是如此,越是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
何况不管是老太太还是萧宪都知道,认义女的话,张夫人这边儿是没什么阻碍的,关键还是在萧卓。
萧卓本就对江雪看不惯的,要他答应,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也顾不得那些了,毕竟就算是认作“干女儿”,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福分,可对于东淑这正经的嫡出女孩儿来说也是很委屈了的。
萧宪跪在地上,恳切道:“老太太,您也是知道的,她、她真的很像东宝儿。”
直到现在萧宪也拿不准,当初周老夫人握住东淑的手跟李衾说那些话,到底是清醒中窥察天机呢,还是糊涂中阴差阳错。
但是老人家年事已高,说什么“借尸还魂”,实在是太不妥了,且又担心适得其反,因此萧宪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拿这些话来说。
周老夫人点头道:“我知道,我当然也很喜欢那孩子,只是……你容我再想一想。”说了这句后,老夫人忽然问:“李衾那边儿,是怎么样?”
这句话把萧宪问住了:“李衾?”
周老夫人盯着他道:“是啊,他对于那孩子是怎么说的?”
萧宪心理很是复杂,含糊道:“他嘛……李子宁是个极理智清醒的人。”
老夫人“哦”了声,眼神瞬间一窒,然后叹息道:“罢了,罢了。”
如今,萧宪便把对萧夫人道:“我刚才从府里来,老太太已经把意思跟太太说了,老太太既然开了口,这件事情就有七八分了。”
萧夫人道:“老太太是病里糊涂的,真的能做主吗?”
“老太太可不糊涂,”萧宪道:“她是大智若愚呢。”
萧夫人心里乱乱的,又见时候不早了,便叫了赵呈旌出来,告辞而去了。
东淑送别了,又打发明值也自回房,才对萧宪道:“你怎么把子宁骂走了呢?哥哥,我不想看你们吵架。”
“没有吵,”萧宪睁着眼睛说瞎话,笑吟吟若无其事的说道:“就是说了他两句罢了,难道我还说不着他?他自己气性大,一声不吭跑了关我何事。”
东淑当时虽然在屋里,却也听见了几句,此刻便道:“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但是……”
萧宪不等她说完便正色道:“东宝儿,你别忘了哥哥跟你说的,不要跟他亲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去理。”
“哦……”东淑低了头。
萧宪走近一步,握着她的肩头道:“你要听话,李子宁看似深情,但也是深情的有限。哥哥可不想冒险再把你弄到那个火坑里去。何况照我看来,他如今还不是十足十的信你呢。”
东淑想到方才李衾跟自己相处的情形,若不是十足十的相信自己,那些话又是从何而来?
“真的吗?”东淑心头五味杂陈。
虽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形,的确很难叫一个正常人接受。但也许是她对李衾怀着极大的期望,所以听了萧宪这话竟有些失落。
萧宪道:“我说的再不会错的,这天底下数我最了解他李子宁了。而且你不知道……”
原来在此刻萧宪忽然想起李衾设计岁寒庵一节,看着面前的东淑,心头一阵冷风掠过。
倘若当时太子真的得了手,那他们两个都是罪无可赦的混账了。
若是东淑知道了李衾当时那么狠辣,不惜以她做诱饵,差点儿再次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该怎么想?
一念至此,萧宪紧闭双唇,决定把这件事死埋在心底不见天日。
就算是想打消东淑对于李衾的绮念,他也不想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见东淑正眼巴巴看着自己,萧宪哼道:“而且你想,你现在跟他……若说破镜重圆,也是很难的,他们李家眼高于顶的,自然不会容你做正妻呢,难道要给他当妾,叫他做梦去吧,而且你嫁了他一次,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还能有第二次?他以为他是谁,玉皇大帝吗?”
东淑本来心里酸酸的,听了萧宪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越发口没遮拦了!我可不听你这些胡话。”
萧宪见她笑了,才也笑道:“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哥哥照顾你,比什么臭男人都强!叫李子宁跟镇远侯都滚的远远的,谁也别想用脏爪子碰我宝贝妹妹一根头发。”
东淑只顾捂着嘴笑,可听他又提起李持酒,便问:“镇远侯……最近怎么样?”
“说起他啊,”萧宪挑眉道:“最近他好像出息了,每次我从街上过都会碰见他,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每次见了我就巴巴地跑来,没话找话的。哼,我看他那样儿也不是个好东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不过他的差事做的倒是不错,很快就要升了。”
“要升职?”东淑很诧异,镇远侯整日里恨不得把天戳出一个窟窿,这样居然还能升?
萧宪道:“这小子别看胡闹,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加上好像投了皇上的缘……算了,一时的荣辱算不了什么,看以后吧。”
兄妹两说了许久,萧宪便又去了。
是夜,东淑盥漱完毕,上榻休息。
秋风透窗,幸而屋内的炭火很足,只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就足够了。
不知睡了多久,东淑忽然又梦见昔日的旧事。
萧宪因为得知东淑之前的惨状,所以刻意回避,并不追问她之前的遭遇。
东淑却也不提,因为她的记忆,都停留在李衾跟她告别,要去巡边的那夜了。
她记得那夜两人缱绻许久,她总是舍不得李衾离开,心慌且空,李衾百般抚慰,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
次日启程,李衾却不许她起来相送,一则知道她昨晚上承欢劳累,二是怕她临别更加伤心。
东淑想到两人分别的情形,心酸之极,忍不住便在睡梦中啜泣起来。
“子宁……”她哽咽着,情难自已。
那股巨大的心痛生生的逼得东淑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总算醒悟,原来方才不过是黄粱一梦。
还好,并不是分别的日子。
可是转念一想,却更加怅然了,此刻又比当初的分别时候好到哪里去?
又想到今日相见,以及想到萧宪的叮嘱,东淑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正要翻身再睡过去,却忽然觉着有一丝冷风从帐子外侵了进来。
东淑抚了抚肩,以为是炭炉的火灭了,想要叫甘棠来拨一拨火,目光转动,却仿佛看到帐子外隐隐地有一道人影。
“甘棠?”东淑低低唤了声,“是我又说梦话惊醒了你吗?”
那人并不回答。
东淑撑着起身:“你添了炭就睡吧,别只管站着,小心着凉。”
那人仍是不声不响。
东淑才要躺下,忽然发现不对。
这影子显然比甘棠要高大很多呢,这、这分明不是个女孩儿!
“是、是谁?”东淑吓得窒息。
外面桌上是留着一盏灯的,但是账内账外光芒依旧昏暗。
她又没有胆量掀开帘子,只听见心开始狂跳。
心惊意乱间,竟隐隐觉着那人影越看越像是李衾,可是深更半夜,悄然潜入,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她声音轻颤的:“是……子宁吗?”
东淑鼓足勇气,终于抬手把帐帘掀开了。
第62章
就在帘子打开的刹那, 东淑忽然察觉到不对。
面前的这个人身量比李衾要纤薄些, 高一些,气质更是迥异。
她吃了一惊, 几乎惊呼出声的时候, 一只手探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东淑顿时皱起了眉。
可是, 之前以为是李衾,心里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夤夜而至,悄悄默默的很不是李子宁的风格。
如今听见了这个声音——玩世不恭里带几分轻薄的笑意。
东淑无声一叹,丝毫也不觉着惊讶, 甚至有一点点“果然是他”般的、理所当然的想法。
原来这个人, 竟然正是镇远侯李持酒。
他身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酒气, 仿佛还夹杂着些许脂粉气, 顿时唤醒了东淑以前在侯府的记忆。
东淑心生厌恶,挣扎着抬手要去推李持酒。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李持酒却道:“那丫头睡得很沉,我才没动她,你若是吵醒了她, 少不得我弄晕她就是了。”
东淑闻言, 便停了下来。
李持酒见她不动了, 那手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人却自来熟的在床边挨着东淑坐了。
东淑心生抵触,忙向内挪了过去。
李持酒瞥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反应,只把有些乱的袍摆一抖,淡淡地问:“子宁是哪个,奸夫吗?”
他居然听见了,东淑的背上掠过一道寒气。
可又一想,反正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倒也不必过于忧虑。
当下便不回答,只淡淡道:“侯爷,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闯入民宅,既不合理也不合法,你难道不知道?”
“别跟我说这些冷冰冰的,不爱听,”李持酒笑的若无其事:“想见你就来见了,还得找谁准了不成?哪那么多破规矩。”
东淑冷冷淡淡道:“我同侯爷毫无关系了,岂是说见就见的?”
“好啊,”李持酒道:“你跟我没关系,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跟萧大人又是什么关系?竟住在他这里?”
东淑道:“萧大人见我无依无靠,借宅子给我住着罢了。”
李持酒道:“你说的萧大人跟什么古道热肠的人似的,我可知道,他是有名的清高孤傲难相处,怎么就对你这么不同呢?”
东淑想起萧宪形容李持酒在路上遇见他时候的情形,嘴角一动,忍不住道:“萧大人知道你背地里这样嚼舌他吗?”
李持酒笑道:“当然不知道,当着他的面儿,我不知多殷勤呢。”
东淑本是要嘲讽他,没想到他自个儿坦坦荡荡的承认了,当下诧异道:“你……你为何对萧大人这样殷勤?”
“当然是因为……”李持酒盯着她,却又一笑道:“他可是吏部尚书,拿捏着我的前程呢,我当然要多讨好些。”
东淑不是很信这话,因为镇远侯从不是个看重“前程”的性子,除非那猴子也喜欢穿官服了。
李持酒见她眼中透出疑虑,便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叫我‘子宁’,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倒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看这个反应以及刚才的那句问话,竟好像并不知道李衾的字就是“子宁”。
东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不答?”李持酒歪头打量着她,笑问:“难不成……真的是奸夫吗?”
东淑才皱眉道:“不过是我做梦才醒,糊里糊涂的不知说了什么罢了,侯爷且收敛些,别凭空乱说。”
李持酒却流露思忖之色:“是我乱说?我却忽然想起来,当初你在侯府,病里昏睡的时候也叫过这个名字,当时那丫头还说你是叫明值,那会儿我就觉着不对了,原来是‘子宁’,这个子宁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一直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