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说,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联系他。
程宴北伸出手,抚了下怀兮身后的那条尾巴。他是笑唇,不像也像是在笑。从她的角度看,一侧昏黄的光落下,他鸦羽似的睫,几乎根根可数。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脸上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那条尾巴于他手心把玩着,然后他淡声回应了蒋燃:
“她没联系过我。”
蒋燃又是深深一沉气。沉默下来。
好像有点儿后悔自己一着急就打给程宴北了。
左烨那会儿说的,明明是让他这个当队长的代替他们Firer车队跟Hunter进行赛前的一些既定交涉。
他一开口问的,却是立夏。
魔怔了。
“那算了。”蒋燃说,“我还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她别的我不知道的电话号码什么的,我确实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这时候诉说这些着实尴尬,他最后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左烨交给他的关于两个车队的事儿,就准备挂电话了。
程宴北耐心听完了,沉吟一下,在蒋燃挂电话之前,突然说:“我没回港城。”
“嗯?”蒋燃愣了愣。
“我们分手后就没联系了,”程宴北暗自忖度起来,心头总有些愧色,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她应该还有个手机号。”
那个手机号大概是他与立夏初初在国外认识时,交换的第一个号码。立夏那段时间常在国外,那个号码多数情况用来跟国外的工作联系。
后面她回国后,就不怎么用那个手机号了。
“我只有一个她的号码,”蒋燃叹了口气,不知心头是一瞬的失落还是什么。沉默了小半秒,有些不情之请,说,“方便发给我吗?”
程宴北顿了一下,还没说话,蒋燃又开口道:“——在上海喝酒的那晚,是我先在你的车里吻的她。”
“……”
“我在赛车场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挺投缘吧。她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那晚我喝醉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怀兮的,”蒋燃说着,情绪跟着声音一同低落下去,“我没醉彻底,后面发现了,不是怀兮。”
我也没停下。
是的,他没有停下。
立夏一开始推他了。
但他没有停下。
蒋燃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忖度着对面程宴北的情绪,继续说:“我思考很久了,我对怀兮,到底是种什么感情?是以前看到你们在一起,你们分了手,我和她却还是没有下文的不甘心,还是我真的喜欢她。”
“后来我发现,喜欢是喜欢的,只不过,好像,隔了那么四五年,不甘心更多一些。”蒋燃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嗓音低哑,像是被烟气粗粝地渡过一遭,却有几分片甲不留的空虚,“我之前是喜欢她的,喜欢到,你多看她一眼,我就想冲上去跟你打一架。喜欢到,她明明是走错了房间,任楠也说房卡给错了,我都打电话问过酒店前台,说她那天晚上没待多久就走了,我却还是怀疑你们睡了。”
“我心想,你们睡了就睡了吧,只要她是我的女朋友就好,反正你们早就过去了——但是我后面发现,她看你的表情不一样了,眼神不一样了,她那段时间总为了你的事跟我撒谎,好几次。”
蒋燃顿了顿,似乎在梳理情绪,幽幽叹着气,无可奈何,“我慢慢地意识到了,她好像又重新爱上你了。只不过她自己意识不到。而我那时候,也还没意识到,我对她,不甘心大于喜欢。”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这种患得患失折磨过,因为觉得自己本不该得到,所以最后,什么都变成了委曲求全。她躲你跟我委曲求全,我为了那一点自私的不甘心,我也在委曲求全。”
“我对立夏,最开始,应该是觉得她这个类型是我的菜,后面是为了报复你——你都睡了我女朋友了,是吧?我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我有好胜心。”
“可后来我发现,我和她莫名很合拍。直到现在,她不跟我联系了,可能觉得我跟她就是玩玩而已一拍两散了。但我就是特别想要个答案。想听听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你以前,没好好听她说过话吧,听说你们分手的时候都很仓促,”蒋燃笑了笑,如此不知是在嘲讽着谁,“你好像对怀兮之外的女人,都不大在意呢。”
“但是程宴北,我很在乎她。你不想听的,我愿意听。”
“我说不上对她是不是喜欢,但我非常在意。你这些年从没有像当年对怀兮一样对哪个女人上过心,我也从没有跟哪个女人断了联系后这么在意过,这么想问她要个答案——怀兮都没有过。怀兮都没有。”
蒋燃默了须臾,阖了阖眸。手里的烟早灭了干净。
从上海这座高楼的落地窗眺望下去,整座城市的声色繁华几乎尽收眼底。
满世界喧嚷,他却仿佛置身事外。
而程宴北那边也一直沉默着,沉默到让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不知是否是漫不经心听他说这些,仿佛凶手犯罪后交代出来的一通乱七八糟语无伦次,为自己辩护却徒劳无功的证词,还是他与他又回到了从前赛场上敌人,赛场下朋友的身份,可以借着酒话,谈一谈那些与风月有关无关的糟糕心事。
结果发现并没有。程宴北没挂电话。
而他也一直都是独角戏。
“我总在想,是不是很多事一开始就是错位的。如果我能早点遇见怀兮,早点遇见立夏,遇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好,只要比你早,就好。”
“如果你跟怀兮没再遇到——我甚至在最初,都自私地没告诉她我跟你认识——我和她是不是会好好在一起。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难以收场。”
说了一通,蒋燃愈发觉得自己这样的宣泄与倾诉,有些可笑。
刚才左烨都说了,程宴北都跟怀兮复合了,朋友圈还发了照片。他也看到了。以前怀兮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朋友圈都没怎么发过。
他们的朋友圈子也没什么交集。
但他看到也没什么感觉了。
蒋燃的倾诉告一段落了,怀兮又在程宴北腿面翻了个面儿,看起来是有点儿急了,不知他在跟谁打电话,打这么久,对面人好像说了一大堆,他就这么举着电话听着。
她给自己旋了180°,多动症似的,不安分急了,又将脑袋枕到他腿面上,视线由下至上,直勾勾地瞧着他。
做口型:打这么久,我要生气了。
程宴北无意识地勾了下唇,看到她这些天总是欣喜的。但觉自己自己现在笑,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蒋燃还没挂电话。
程宴北能感受到,他说了一通,到头来,还是想要立夏的另一个联系方式的。
他们以前关系算不错,在车队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历经了Hunter建队重组,Neptune鼎盛式微,三五载过来,说彼此了解对方也不为过。
蒋燃说完,心情也畅快多了,心想他应该是跟怀兮在一起,所以大概有的话,是不方便多说的。
他们关系现在也着实尴尬,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坐下来借着酒话聊聊天了。
说来唏嘘。
“车队的事,我知道了,”
程宴北低睨了怀兮一眼,伸手抚着她的发。她这般仰视着他,头发向后垂去,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很像从前她还留长发的模样。
她迎上他柔软的视线,抿了抿唇,也笑了开来。
伸手,去玩儿他T恤的下摆。有点儿调皮。
蒋燃听程宴北如此收尾,意识到,怀兮应该是在的。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我一会儿发给你。”
程宴北淡淡说着,稍稍地扬了扬下颌,靠稳沙发。
电视屏幕上,丧尸电影正演到白热化阶段。一群丧尸互相撕咬着追着以主角为首的幸存者们跑,血腥又吓人。
他嫌恶地皱紧了眉头,一把捏住了怀兮不安分的手,眼神示意,让她把遥控器给他。
怀兮偏偏跟他作对,就是不给他。她从沙发上翻身起来,不安分地,又用双手勾住了他肩颈。
偎住了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还没打完吗?”
蒋燃也听到了,正准备挂电话,突然又犹豫一下,想到程宴北说他没回港城,于是问:“你直接回家了?没去港城?”
“嗯。”程宴北应着,“任楠说那边没什么事,我就直接回来了。”
如此一问一答,聊起公事自然了不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个车队的时光。
“你们训练的情况,还好吧,”
蒋燃好似是想过滤自己刚才找程宴北要立夏电话的不自在,一时也没在意怀兮在不在程宴北身边了,立刻旁顾左右地说了两句,“我可没想打听你们——你别多想。我几个以前Neptune的老队员去了你们Hunter,例行问问罢了。”
“还好。”程宴北淡淡回答。
“那就好,我跟你说,申创可是黄金替补,关键时刻很有用的。”
虽然蒋燃与立夏在车里那事儿还是申创撞见的,估计后面也是申创传开了,提醒程宴北去看的行车记录仪。
“你可千万别让他替补上场,不然我们Firer可能赢不了了。”
蒋燃继续说,多了些打趣的意味。
感觉自己刚才独角戏似地说了一通,心情好像畅快了不少,好似还在MC赛车俱乐部与程宴北他们Hunter的人一起训练时一样。
说起来,他还有些后悔。
Firer懒散惯了,也就这一个月在他这个队长的带领下刻苦训练了一阵子,队内气氛远远不若Neptune与Hunter,训练节奏和强度也跟不上,他也适应了很久。
但他相信自己能当个好队长。这些日子大家也渐渐地重振旗鼓,因为他这个队长要跟过去的老东家的王牌车队Hunter打照面,也慢慢有了好胜欲,这几天都训练到很晚,加班加点的。
扫谁的面子也不能打自家队长的脸,蒋燃也算是车手圈子里鼎鼎有名的车手。
说到底,还是他胜负心太重。
不甘待在Hunter当个副队长落于晋升队长的程宴北一头。他可是从Neptune的队长过去的。赛场上,他也会屡屡被压制,离冠军永远有一步之遥。
曾经鼎盛一时的Neptune在MC赛车俱乐部糟糕的运营策略下瓦解分崩了。Hunter的殊荣,也不是他的殊荣。
蒋燃心想自己可能是今晚喝了酒,所以话格外的多,如此便准备挂了,“多的不说了,我们赛场见吧。”
程宴北听他这么说,低头一笑。
“好,赛场见。”
“你别让着我。别让我觉得,你可怜我。”蒋燃还在为今晚程宴北给他立夏电话号码的事惴惴。
“不会。”程宴北答。嗓音低沉。
“那就好。”蒋燃松了口气,他也没心思操心坏心到底如何,于是说,“挂了。”
“嗯。”
一通冗长的电话打完了。程宴北摘下手机的同时,将立夏的另一个电话号码发给了蒋燃的微信。
也很久没聊过天了。
他想起蒋燃说,他以前都没好好地听立夏说话,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思绪滞了滞。
手机震动一下。
蒋燃很快回复了个emoji的“OK”。
说谢谢不仅疏离,蒋燃也没什么要感谢他的必要。不恨他就不错了。
同时,怀兮注意到了他手机的聊天界面,她偎着他,手还勾着他脖颈,有点儿惊讶,又有几分尴尬:“你刚才,在跟蒋燃打电话啊。”
“说了点车队上的事。”程宴北垂眼,慢条斯理地睨了她一眼,然后伸手,要去她身后摸遥控器,边作了几分凶相,“遥控器藏哪儿了?嗯?”
他趁势就压了过来。
她还没从他刚才那个冗长的,是否真的跟蒋燃只聊了车队上的事儿的电话中反应过来,就被他死死地压在了沙发上。
两人很快纠缠到一块儿,他一条腿横在她两腿之间,将她抵住的一刻,她脸上就腾上了两抹酡红。明明刚才肆意撩拨的是她,这会儿惴惴难安红了脸的也是她。
她轻轻地昂起了脑袋,枕住了他垫着她后脑勺的掌心,双腿夹住他的腿,轻眨着眼对上了他深沉的眼睛,问:“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程宴北两道手臂横在她身体两侧,这么支撑住自己,由上而下地凝视她,“想知道?”
怀兮点点头。
“为什么想知道。”他又问。
她微微别开了视线,咬了下嘴唇,“就是想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
她倏尔又将目光转回来,定定地看住了他,咬住的下唇,渐渐地放开了,一个很浅的牙印。
“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错事还是对事。”
程宴北依然凝视着她,目光沉沉的,嗓音也低沉,“嗯。”
示意他在听,她可以继续说。
“如果要做100件错事才能跟你在一起,我可能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轰轰烈烈地一股脑全做了,如果做到第99件,我才知道我从最开始就错了,那我也认了。”
她伸手,替他整理着领口,视线游离着。
几分愧歉,几分闪躲。
“我这样,是不是太任性了,太赌气了,”她说着,眼睫轻轻一动,又回看他。
发现他依然用那种深沉的视线凝视着她,她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她嗫嚅一下唇,迎上他静候下文的温柔目光,继续说:“我好像,一直没长大似的,就总是挺任性的,像个小孩儿。想什么就做什么了。”
就连今晚没想他和她健身回来应该很累了,她还趁着他去洗澡偷偷换了情|趣内衣穿在睡裙下,还缠着他让他跟她一起看丧尸片。
他好像都照单全收了。
他总是这么惯着她。
她多少觉得他该有点脾气的,至少别次次这么顺着她。而她都二十七了,在他面前还这么孩子气,怪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