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无坷, 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此缄默不提,把钟映淑留在了过去那场事故里。
可跟着被留在过去的不是只有钟映淑。
还有另一个人。
就是路无坷。
“是奶奶不好, ”奶奶鼻头泛酸, “如果奶奶一开始发现你的问题, 早点带你去看医生, 而不是回避, 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话里明显藏着话, 原本一直低着头只听不吱声的路无坷倏忽抬起了眸,眼底滑过一丝震惊。
奶奶眼里没有怪罪, 端详着自己孙女的眉眼唇鼻, 微弯了弯唇。
“很喜欢那个孩子吧。”
路无坷唇微动了动, 最终只挤出了一句:“奶奶, 你记得他?”
奶奶笑了笑:“那孩子长得太俊了, 想不记得都难。”
沈屹西这人不管在长辈还是同龄人那里,都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次在派出所老太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沈家那小儿子。
“都大学了,你也长大了,谈恋爱这事儿奶奶不会拦着,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奶奶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能让我孙女都看上的,那孩子该有多大能耐。”
路无坷一直看着奶奶,没说话。
奶奶视线重新落回了她眼睛里:“奶奶知道你如果不喜欢是不会跟人处的,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好好处着,别去想别的苦了自己。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
这话不知道刺到了路无坷哪一点上。
她被奶奶握在手里的手指微动了动,有点抗拒这个问题:“奶奶,睡吧。”
放以前老太太肯定不会再提,但今天没有:“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那事儿是该放下了。奶奶跟你说过了,这辈子啊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把你照顾好,你妈妈要是现在还在世,肯定又要跟奶奶吵架了。”
说到这奶奶笑了下,眼角却噙上了点泪花:“我把她女儿照顾成现在这副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样,七年了,七年过去了,她该有多难过。”
路无坷没想她失眠这毛病奶奶一直知道,重新看向了奶奶。
奶奶说:“你妈妈还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你了,她也不会想看到这些。”
路无坷沉默着。
奶奶粗糙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脸,声音里忍着丝哽咽:“孩子,以德报怨吧。”
“去国外见见世面是好的,但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也不替你做主,”奶奶拍了拍她手,“这钱啊,拿去治治腿也好,把那老毛病都治好了,然后好好去学跳舞。”
跳舞这个话题在路家同样也是个几乎不会被提起的存在。
路无坷说:“奶奶,这笔钱怎么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老太太毕竟是把她从小养到大的人,她这笔钱要拿去做什么她怎么会不清楚,不过就用在她身上。
但她这把老骨头又还能撑多久。
老太太怕她伤心,没把这话说出来。
路无坷问她:“困不困?”
“不困,话还多着呢。”
今天奶奶好像要把那些她担心的那些都说尽,说完这个又说下个。
“感情这事儿上也不要委屈自己,以后你要真跟那小子一辈子了,奶奶怕他家欺负你。”
沈家是什么家庭,她们又是什么家庭,像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家讲的都是门当户对,怎么会接受她们这种以前连吃口饭都是问题的家庭。
“不过就你这脾气,还有谁能欺负到你。”但即使如此作为奶奶的,还是会担心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的孙女以后过得不好,被人欺负。
路无坷没打断奶奶,这天晚上奶奶拉着她说了很多,如果不是说到最后眼皮撑不下去了,她估计还有满箩筐的话要说。
路无坷赶在她睡过去前给她喂了颗药,等奶奶睡过去后帮她掖好被子才离开她房间。
=
路无坷出来后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从里头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炮竹烟花声,而她家却冷清到客厅连开个灯都没有。
路无坷也没去开灯,踩着室内鞋回房间。
她洗了头,披了条干毛巾在肩膀上,发尾湿哒哒往下淌着水。
路无坷回到房间里没立即去开灯,带上门后在门前停了会儿,眼睛看着屋里的某个角落。
几番犹豫后她手才从门把上放了下来,往那边走了过去。
墙角那儿放了个大纸箱,用胶带封着。
路无坷走了过去,在那纸箱面前蹲了下来。
这里头的东西都是高中那会儿留下来的东西,奶奶不舍得扔硬给她留下来的,说留着以后作纪念。
都是一些习题册,还有她乱涂乱画的本子,甚至连她的草稿本都没放过。
路无坷在纸箱前蹲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撕纸箱上的胶带,胶带常年贴在上头,撕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打开纸箱,从一堆习题册和小玩意下翻出了一个相框。
夜色从阳台漫进来,模糊了照片上的人脸。
但路无坷闭着眼都能知道那张照片长什么样。
那是小时候妈妈和奶奶带她去公园拍的一张照片。
那会儿应该是春天,四五岁的她被奶奶抱在手上,妈妈站在奶奶旁边,三个人都是笑着的。
这张照片原本一直放在她房间里,直到钟映淑去世那年,从那以后就收起来了。
如果不是今晚奶奶提到了妈妈,路无坷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把这张照片拿出来。
钟映淑长得很漂亮,眉眼柔和又不失艳丽,路无坷有五六分像她。
可此刻那张比妈妈长得要清纯的小脸上却冷若冰霜,浑身隐隐散发着低气压。
隔着一堵墙,隔壁房间里奶奶突然咳嗽了起来。
路无坷回过神来,把照片搁在了桌上,起身去了奶奶房间。
奶奶晚上没吃下多少东西,却突然呕吐个不停,但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压根吐不出什么来。
路无坷带奶奶回家的时候医生有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她给医生打了个电话过去,跟医生商量了明天带奶奶去医院住院。
这两天是奶奶嚷着要回家的,老人就想着除夕要在家团圆,不想待在那冷冰冰的医院。
一开始路无坷是不同意的,因为已经和医生商量好了过几天做手术,昨晚手术后面每天还得化疗,但奶奶就是不肯,怎么说都要回家。
就这情形明天路无坷就得把她送回去了。
奶奶重新睡过去后又是一个小时后了,路无坷等她睡了才从她房间里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凌晨十二点,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最近路无坷很少失眠,不过就短短两个月,乍一失眠她突然有点不习惯了。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着奶奶今晚说的那番话。
从交换生想到奶奶让她拿着那笔钱去治腿,继续学舞蹈,最后停在了那四个字上。
以德报怨。
可这有多难。
路无坷就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手机亮了亮。
路无坷侧头看了眼,是沈屹西打过来的电话,她伸手拿过来接听了,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刚接起来就听沈屹西哼笑了声:“还以为一晚上不给你打电话闹脾气了。”
路无坷翻了个身:“没,奶奶身体不舒服。”
沈屹西问:“没事?”
路无坷说:“明天去医院。”
沈屹西嗯了声,想起刚听筒里那方动静,问她:“睡了?”
路无坷手指头玩着枕头边:“没有。”
她说:“沈屹西,我睡不着。”
这要放平时她肯定被沈屹西按到身下了。
沈屹西听不得她撒娇,现在在她身上开过荤更是难忍,路无坷经常有事没事就被他压着一顿摸。
沈屹西那边应该在抽烟,路无坷听到了他的吐气声。
在忍。
过会儿他问她:“平时不睡挺早的?”
路无坷没说话。
沈屹西笑了下:“还是说得我抱着才能睡?”
路无坷平时在沈屹西那儿都是沾枕就睡,做完趴在他怀里很快就能睡着。
路无坷说:“才不是。”
沈屹西咬着烟说话的声音吊儿郎当的:“那是得操一顿?”
他一提这个路无坷就想到他平时在她身上的模样,哪儿都不会放过。
路无坷说:“沈屹西你好烦。”
沈屹西笑。
“说真的,”他说,“想我了没?”
路无坷又翻身看天花板:“你又不在。”
“只要你想,老子现在立马出现在你面前。”
路无坷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了种很强烈的直觉。
她起身从床上下来,连室内鞋都没穿,噔噔噔跑去了客厅的阳台。
雪停了,黑夜里楼下靠在车上的沈屹西听到了开门的声响,抬头瞧了过来。
看到她从阳台探出的那张小脸后,他笑了:“路无坷,你是有千里眼?”
“说,想我没?”他对这问题执着得很。
底下他的声音和听筒里的重叠。
路无坷看着底下的他,语气轻巧。
“想啊。”
第48章
楼下很冷, 路无坷在电话头让沈屹西上楼。
沈屹西问她:“你确定?”
路无坷捏着手机的手指头被冻得通红, 她说:“你上来我就给你开门。”
沈屹西说:“路无坷, 听过一词儿没?”
“什么?”
“羊入虎口。”
楼下的水泥地路面泛着潮,沈屹西垂在身侧的食指敲了敲烟灰, 又捏着烟塞回嘴里抽了一口。
烟草随着他猛吸一口烧得更红。
路无坷盯着那点红, 跟他说:“沈屹西,你不也一样。”
沈屹西夹着烟的手一顿, 笑:“口气不小啊路无坷。”
路无坷趴在阳台上看他。
沈屹西烟蒂扔楼下人家搁墙边的铁皮垃圾桶里:“行了, 回屋去。”
他刚说完她还真就撂下电话进屋了,跟一点儿也在意他上不上楼似的。
听着手机那头挂断的忙音,沈屹西挑起眼皮看了她家空无一人的阳台一眼, 笑着收了手机上楼。
就她家这老居民楼, 上楼跟摸黑进迷宫似的,声控灯也不知道坏了多久没修。
沈屹西突然在想路无坷晚上大半夜敢不敢一人走这楼梯, 之前在他家看鬼片, 气得她一天不理他。
天不怕地不怕的, 偏偏怕鬼怕黑。
沈屹西还没上过她家,这回还是第一次, 他停她家门前。
门是关着的,她也没出来看一眼。
沈屹西本来想敲门, 但就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他估计待会儿得把老人家吵醒了。
沈屹西索性掏出手机给她拨了电话。
漫长的嘟嘟声过后, 通话断了, 她没接。
沈屹西拱了拱脸。
他二话不说又拨了通过去, 枯燥单调的待接听声在落针可闻的楼道里都听得见,十几秒过后,断了。
沈屹西正想直接上手,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了。
他趁势握上门把拉开,一步上前兜住门后那人的腰往自己怀里箍,看都不用看就准确无误堵上了她的唇。
路无坷在他怀里笑得直乐。
沈屹西咬她的唇:“还挺调皮是吧路无坷。”
路无坷抱住他的脖子,笑得一颠一颠的,说:“你打了两个电话。”
“敢情你还算计着让我再打一个?”
路无坷说:“打一百个。”
沈屹西笑了:“那不得搁这儿打到明早?”
他捏了她腰一把:“还让不让人见了?”
这一捏才发现她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裙,那裙子长得跟她脸一样纯,白色的,裙摆及膝。
一看就是乖乖的好学生穿的。
“这身你奶奶给你买的?”
“嗯。”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烟花炮竹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阵仗听着不小。
路无坷说:“沈屹西,过年了诶。”
她还转头要去看阳台外有没有烟花,但她们这片居民楼都建得挺近,互相挡着压根见不着烟花一个影。
沈屹西说她:“路无坷,你是小孩儿?”
路无坷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沈屹西笑,真跟哄小孩儿似的:“明儿带你去放个够。”
屋里的奶奶许是被这外头的鞭炮烟花声吵醒了,在里头翻了个身,木板床咯吱响,还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
沈屹西放低了声儿:“去你房间?”
两人凑得很近,路无坷的呼吸和他的交缠在一起,点点头。
路无坷房间走几步路就到了,沈屹西在她身后进去后扫了她的房间一眼。
就一小姑娘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空间算不上大。
但她这房间也不像别的小姑娘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甚至有些地方显得过分单调。
沈屹西关上门,问她:“你从小住这儿?”
路无坷往床上跨的脚一顿。
沈屹西往她那儿瞥了一眼。
她动作恢复自然,爬过床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我不是澜江人。”
这个沈屹西没听她提起过,有点意外,他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这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过?”
路无坷一手撑在身后:“不重要。”
沈屹西走过去,一把扯过她的脚腕。
路无坷被他这么猝不及防一拖,玻璃杯里的水洒了点儿出来,把胸口的衣服弄湿了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