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她们在偷瞄京师来的睿王。
  睿王的生母柳美人原是骆家的一房远亲,自从她身怀六甲,骆家便主动与这门远亲越走越近。一开始柳家还不以为然,自诩清贵不太爱搭理见利就上的商户,不料好景不长,生完睿王柳美人就失宠,很多人等着看笑话的人也在等着骆家跟柳家划清界限,然而没有。
  骆家待柳家友好如初。据说柳家族长还为此羞愧了一年没好意思出门。
  这便是睿王与骆家的渊源,而骆家的表少爷忠王世子恰好也能跟睿王说得上话,一来二往,睿王每年都回锦州为柳美人祈福时都会下榻骆家,也算是有门亲戚可走。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一个商户,都不怎么打眼,谁瞧见了也说不得什么。但于骆家的小丫头们而言却是个充满花香的大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她们争相涂脂抹米分穿新衣,既害羞又渴望,期盼着能跟天潢贵胄来一场烂漫的火花。
  却说抄手游廊尽头走来的两个年轻人正是睿王贺维和忠王世子贺齐。
  都说贺家出美男,但不包括贺齐,他走到哪儿总要破坏画风,原本尚算可以的五官全给肥肉糟.蹋了,同样的,原来应该修长高大的身形也被一圈一圈的脂肪裹的不成样子,毫不不夸张的说,他的腰身能撵上贺维三个还得拐弯。
  也不知是如何将自己吃成了这模样。
  两人并排走在抄手游廊上总感觉有些拥挤,是以他总是稍稍落后贺维半步,期间还不时掏出帕子擦额头的汗,可目光一瞥见躲在花树后的小表妹,立时咧开大嘴笑。
  小表妹大约是被他辣到了,娇呼一声掩面而逃。
  这本是骆家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却被两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平静。
  不速之客一号自称郡王妃,不速之客二号说自己是男的。
  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分明就是两朵娇嫩的姐妹花呀,美艳的几欲闪瞎人眼。
  不过跟胸.脯鼓鼓的汤媛比起来,女宿还真平,臀围亦窄,这身形越看越像男的,难道真是男的?
  堂上众位女眷目瞪口呆。
  骆老太太詹氏也是一脸茫然,愣愣的瞅了瞅汤媛,又目不转睛盯着女宿。直到大儿媳尹氏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连忙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离开座位,率领一家老小正式叩拜汤媛,口中高呼娘娘金安。
  汤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避重就轻的讲了一遍,只说郡王正在处理乱贼,随后就到,而她原想先去衙门,却又念着先帝的一点遗物,觉得还是交还骆家比较好。
  骆家女眷连忙道谢,神情一派感恩戴德,心里皆不由嘀咕,原来怀平郡王此行不顺,极有可能与官府有关,郡王妃这才借送还遗物之名前来避难。
  如此,骆老太太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倒霉归倒霉,面上可是半分也不敢怠慢的,甚至还要准备最好的雅居伺候郡王妃。
  骆家人的反应果然跟贺纶预料的分毫不差,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汤媛垂下眼皮,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是夜,明通和鬼宿在骆家的大宅苏醒。
  骆家的婢女含笑将这个好消息传来,当时汤媛正窝在榻上喝姜汤,一张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不过多时屋里子就传来那婢女的惊呼,郡王妃晕倒了!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泡冷水澡,汤媛早就开始发烧,可她只能撑着,可惜还没撑到退烧的汤药熬成就因体力不支而昏迷。
  郡王妃在骆家晕倒。这可吓得骆家的女眷,一个个求神的求神、拜佛的拜佛,另一边,锦州当地的神医连家门都还没进又被请回了骆宅。
  与此同时,冷月悬空的锦州城门也迎来了一小队人,为首的自称怀平郡王。
  锦州知府才跟第七房小妾钻进被窝欢好,就被下人的破锣嗓子吆喝软了。
  “老,老爷,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怀平郡王的人要见您!脾气,脾气特别大!”小厮激动的嗓子微微发颤。
  小老百姓对京师的官员尤其还是天潢贵胄,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啥,你说啥?”锦州知府眯着一只眼没大听明白。
  小厮又颤声重复一遍。
  大约沉默了五秒,锦州知府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弹起,七手八脚的穿衣穿鞋,一道烟儿的冲回了前院。
  怀平郡王早已等候多时,瓷白面孔在昏黄的烛火中半明半暗,看不出喜怒。
  “卑职不知郡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郡王爷恕罪。”锦州知府整了整袖摆,上前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
  贺纶嗯了声,冯鑫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案上,请锦州知府打开。
  锦州知府不明所以,又摄于贺纶的威仪,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慢腾腾解开那只蓝底白花的包裹,一只鲜血淋漓的人头赫然与他打了个照面。
  锦州知府双目一鼓,当场吓尿。
 
 
第176章 
  骆宅因为郡王妃的虚弱惊起一滩鸥鹭,也终于惊动了外院的人。
  忠王世子贺齐坐在骆老太太的身畔,安慰道,“阿婆,关郎中可是本地最好的医者,有他在,郡王妃肯定不会有事,您别怕啊。再说关郎中不也说了,她晕倒是因为惊吓和疲累再加上稍稍有点儿受凉,几服药下去准没事。”
  骆老太太叹了口气,余光淡淡的瞥向端坐首位的睿王贺维。
  郡王妃都来了,想必郡王也在附近,不如一锅端?她眯了眯眼。
  贺维应该是看懂了她的神色,却并未回应,待哄走了贺齐才正色道,“京师的计划有变动,贺缄比我们以为的更强大,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正主,如今一朝得势,隐藏在背后的势力纷纷露出端倪,倘在这时贺纶遭逢不测,那他真如龙入大海,再无后顾之忧。我们干嘛要为他人做嫁衣,倒不如利用这互相制肘的局面,一点一点的将他们削弱,最终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说人家扮猪吃虎,其实他又好到哪儿去?除了贺齐是真的傻,姓贺的男子就没一个好东西。骆老太太定定看他半晌,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是了,你不是要郡王妃的血吗,喝了药之后她很快就会入睡,我让人取给你。”骆老太太低沉道。
  “暂时无需。况且人怎会最自己的伤口一无所觉,她对我略有所知,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贺维连忙阻止。
  骆老太太便不再言语。
  而那边的汤媛喝完药果然疲惫非常,沉沉入睡,尚不知自己将将逃过了一劫。
  次日烧退,汤媛自知现在不是娇弱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好起来”。
  骆老太太携着两个儿媳妇又来问安,只见郡王妃早已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昨日来的突然,又状况连连,以至于大家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别处,此刻静下心来陡然一见首座上那面若堆雪的美人,不免再次怔了怔。
  可能连汤媛自己也没发现这样的情况,自从开始发育,她的模样就像吸收了春露的花瓣,一年比一年盛开的鲜艳。如今的她还是她,比起三年前却又美的仿佛换了个人,连徐太嫔都惊讶连连,每回见她都是一番惊艳。
  可惜这个美人儿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美貌。
  她对骆家众位女眷浅浅一笑,“承蒙贵府招待,理应是我跟郡王爷感谢诸位,大家不必多礼。”
  众人方才回过神,讪笑落座。
  然汤媛心里的记挂太多,鬼宿这边还好,伤势看着吓人其实比明通轻,又是在内院,倒也能随时接触。可明通不一样,他是外男,而自己的身份又不同以往,总不好大咧咧的过去探视。
  于是,待骆家女眷一离开,她便去了趟靠近外院的园子,招来女宿打探消息。
  谁知又遇到了骆老太太。这个腿脚不好的老人家简直无处不在。此刻正由两个媳妇子搀扶而来,笑吟吟的打招呼,“原来娘娘的身体真是好了许多,出来走走也不错,老身的园子虽不能跟京师比,却也有些稀罕的花儿,娘娘若不嫌弃,老身便陪娘娘在亭子里坐一会吧。”
  说了一半的话儿被打岔,汤媛干脆直接请骆老太太帮忙,帮忙打听贺纶的下落。然而骆老太太是个标准的内宅妇人,很多事做不了主,只能去问儿子,谁知她下一秒又改了主意,吩咐人请睿王过来说话。
  “事有凑巧,睿王也在寒舍,虽然不便前去探望娘娘,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的,听闻娘娘有恙,他也很是不安。他是郡王爷的亲哥哥,娘娘有什么事不妨请教他,想必官府肯定更乐意卖他的面子。”骆老太太说的也是实情。
  不过她可不是真想帮汤媛,而是想让汤媛知难而退。这种时候求自家兄弟还不如直接去官府呢!
  话说听闻“睿王”二字,汤媛登时一愣,早已在心里捶胸顿足。
  这可真真是应了一句屋漏偏逢连阴雨。
  原来薄荷贱人也在锦州!不但如此,还跟她立在同一屋檐下!尼玛,她这是在狼嘴里睡了一夜啊,在此之前竟还浑然未觉。
  是了,锦州是他妈的老家啊!
  他可千万别挑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啊!!
  骆老太太看着神色古怪的汤媛,迟疑道,“娘娘,您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怎么会。汤媛连忙否认,干笑道,“我的身子素来强健,晨起时便已感觉大好。老太太替我转告睿王一声我已经没事了。而且郡王爷那边可能真的很忙,我原本也就是想听听他的消息,哪里需要这样劳师动众的,若让睿王听了去岂不是笑话,将来郡王爷肯定要怪罪的。”
  说完,她飞快的睃了女宿一眼,女宿神色未明。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男人啊都一样,自己在外面忙的时候你不问吧他怪你不够关心他,问了他又嫌你添乱,嘿哟,你瞧我在胡乱说些什么。”骆老太太唠唠叨叨的笑着。
  汤媛才懒得管她说什么,找个借口匆匆撤退。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离开八角亭,还不等踏上连通垂花门的杏林,就听得一句“五弟妹”。
  贺维满眼关怀的走过来,汤媛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又很快回转,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
  考验演技的时刻来了。
  此时的薄荷贱人一定还不知她早已发现了他的真身。换句话就是她在暗他在明,只要稳住不露出马脚,贺维纵然有千百诡计也骗不了她!
  思忖间,汤媛已经化惊惧为如花笑颜,亮盈盈的眼睛微微弯起,既端庄又含蓄的上前两步,福了福身,“睿王安好。”
  贺维怔了下,连忙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薄荷贱人亦是温文有礼。
  “五弟呢?你们不是早已启程如何现在才到锦州?”贺维满脸不解。
  汤媛满脑子都在想借口撤退,不由心不在焉道,“啊,他啊,哦,我们难得出趟远门,走走停停看风景就耽误了些时日。”
  反正不能让他知晓目前自己跟贺纶的难处,更不能让他明白自己昨天经历了什么。否则,难保薄荷贱人不临时起意,落井下石可比预谋加害容易的多。
  她装的很像一回事儿,却骗不了贺维的眼睛。
  这个女人无比的惧怕他,为什么?贺维审视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垂下的眼睫上,又滑过她浅红色的唇。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哪怕是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宫女们虽然不敢对他好,却也是不忍心伤害他一下的,汤媛面对这样的他,就算不喜爱,也犯不着害怕吧?
  贺维柔声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咳咳咳,汤媛捏着帕子轻掩樱唇,“大概是此前受了点风寒。”说完又忍不住咳起来。
  所以好端端的何必要服用依兰酒取悦男人?本来这也没什么的,可能她当时特别激动,情绪起伏异常激烈,这才使得依兰酒在肺腑越烧越旺,竟化成了微毒渗透肺腑,没个三五年的温养调理是去不了根的。贺维暗暗地不屑,盯着她咳嗽的模样看了片刻,“这一路风餐露宿想必五弟和你都有些疲乏。”
  他无视汤媛一脸明显的“我不想跟你说话儿”,径自说道,“你们且安心在辽东待几年,等父皇消了气肯定就会让五弟回去的。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京师,母后的身体已经转好,我与三哥自会好好的孝顺她老人家,而且父皇还升了章简莘的的职位,就连一向挑三拣四的蓉蓉也定了亲,男方是帝师的嫡孙,家中排行老六……”
  说到此处,他忽然戛然而止,一脸的尴尬,那双仿若能吸人魂魄的桃花眼眸似三月的春潭,潋滟生波,目不转睛望着她,轻声道,“是我失言了,还请五弟妹不要介意,也不要……嗯,不要在五弟跟前提起。”
  提起什么,自然是章蓉蓉定亲的事。
  两个青梅竹马正式分道扬镳。
  就是小妹妹要嫁人了哥哥心里都会有点不舍吧,何况章蓉蓉不只是妹妹,还是他童年的亲密玩伴,是他的初恋,尽管贺纶抵死不承认。
  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汤媛能嫁给贺纶,是她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又恰好摊上了章家没落,章皇后才不得不在风口浪尖上选择了她这样一个女子。
  同时,大家都知道,一旦贺纶继承大统,她顶天做到贵妃,而皇贵妃和皇后八辈子也轮不到她,不然章蓉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为了章家,为了贺纶,曾经连汾阳候世子都不要的章蓉蓉亦然选择嫁给帝师的嫡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此生都将是贺纶心口一抹娇怜的朱砂痣。
  汤媛是何等聪慧的心窍,如何听不出贺维言语中的深意与嘲讽。
  但她没有失态,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在想,这个人真是恶毒。她是杀了他老爸还是玷污了他老婆,何至于这样在她心窝里捅刀子?
  她并不懂贺维为何要伤害自己,却依然面含礼貌的浅笑,佯作听不懂的样子,对他欠了欠身,“时候不早了,睿王请自便,臣妾告退。”
  贺维看着她,不再言语。因为她生气了。
  所以说汤媛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她不过是跟贺纶谈个恋爱,一个个就都跳出来,不是说你们不合适就是说你交了天大的好运。
  他们为何就不能祝福一下?或者说凭什么认定交好运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贺纶?
  再说从头到尾都是贺纶“追”她的好不好?
  她一个奴婢,没被强x并打死还能走到这一步,虽然她并不感激贺纶,但确实也算是贺纶足够有耐心了。人生倘若能选择,谁特么愿意做奴婢?
  她出身不好是上天决定的,又不是道德问题,就活该低人一头?
  如果她的亲人是富商,不,哪怕是个富农,又何至于卖她为奴。如果她也有爹娘疼爱保护,又何至于流落深宫被男孩子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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