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声音落地,连说话的人都呆怔。也不知汤媛信或是不信。其实她压根就没有信不信的余地,因为小命从头到尾都悬在别人掌中。信如何,不信又如何?面对这最后一道锁,打开,便是贺维送她上天之时。
  她死了不要紧,万一连累了贺纶……想到此处,汤媛攥紧了手心,重新振作。
  倘若她的死不仅不会连累贺纶,还发挥了一丝价值呢?那也算……也算是死得其所。
  汤媛微微抖了抖,冰凉的小手缓缓伸向贺维递来的木匣。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脆弱而天真,“你,真的会放了我?”
  “不骗你。再也不骗你。”
  汤媛总算露出了一丝心安,泪盈盈的明眸从他脸上移开,转而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木匣,这道锁的难度明显高于上一个一大截,她打开的并不顺利,又是在如此紧张之下。
  掀开乌黑而沉重的盖子,那片令许多人心心念念的空白圣旨再次重见天日。这本是先帝怀着愧疚与不安,对爱子爱孙的最后一点照拂,如今却成了野心家们玩弄.政.治的工具。
  烛火熠熠,都不及此刻男人夺目而危险的目光。
  这就是他要找的!
  展开确认无误,他面露笑意,妥帖的收入袖中,转而望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汤媛。
  汤媛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肌肉不由得绷紧,犹如一个赌徒,再赌一把。
  贺维嘴角动了动,低声嗫嚅一句,倾身抱住了她。
  手,并未如汤媛预料的那般不规矩,却也不松开。
  汤媛脸上没有过多惊羞,反而凉凉的静默。她赌的就是贺维这点漪念。从第一次抱住他,就知道他有漪念。
  聆听着女人剧烈的心跳。从一开始她就在害怕。直到那一双柔软的藕臂又如之前那般,怯怯的环了上来。
  陌生的惊恐与兴奋也再次由她掌控。
  根本无法思考这样温柔的甜蜜是为什么?就算她是为了活命而假意奉迎,此刻的他也毫无拒绝的力气,以至于拥着暖玉的手臂都不敢太用力,怕这是一场梦,稍稍的一惊扰,梦中人会醒。
  贺维试探的触了触那如酥如脂的耳垂,双唇如过电,又停下……继而试探的亲了亲,再次停顿。
  濒临坍塌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心底的猛兽。
  不能这样,要了她,她的一生就毁了。
  “我先送你……”他黯哑低沉的嗓音猛然顿住。取而代之的是女人颤抖不已的绵细呐喊,“我先送你上西天。”她说。
  逼仄而飘满潮气的密道,两具年轻的身体相依偎。她的拥抱那么诱人,那么娇柔,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腰间的匕首不知何时易主,或许在她第一次抱着他之时。
  刀刃之锋利,哪怕女子,都不用太大的力气,就能轻松刺入血肉。
  汤媛不停战栗。
  她本想趁着他更沉迷一些的时候下手。理智告诉她,让这个男人快乐到极点再下手,可事实上,当他碰一下她最敏感的耳垂,她都开始控制不住疯狂。
  凭什么,她要让他快乐?
  那她前世的快乐呢?
  当汤媛从疯狂中惊醒,半边脸已被鲜血染红,也忘了自己捅了他几刀。
  人体终究是脆弱的,任他再强速度再快,一旦皮囊受损,最终也不过是虚弱的一具肉身。贺维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一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一手捏住她脖子。
  汤媛难受的不停抽搐,感觉着空气正一点一点的抽离远去。
  也好,这样也好。他被戳成这样,走不远的。
  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包括空白圣旨。
  死亡近在咫尺,她闭上眼,等着脖子被生生扭断,结束漫长的痛苦,却不料四周重新回归宁静。
  关键时刻,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儿。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随便戳两刀竟真戳中了贺维内脏。他连杀她的力气都没了,噗的吐了一大口血,扼住她咽喉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咚的一声,滑倒在地。
  汤媛攥着匕首,汗水比眼泪先滚落。
  “为什么?”良久,黑暗中,他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他还没死?!汤媛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反应竟是又捅了他一刀。
  杀人毕竟不是杀鸡,此刻她也几近崩溃,恨死一个人是回事,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
  “呃……”贺维顺势按住她握着凶器的手,表情一点一点的染上了狰狞。
  他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呀。
  汤媛咽了咽,胸口随急喘剧烈的起伏,“因为,我恨你!”
  男人乌黑的瞳仁微微收缩,面如冷霜。
  空寂中,传来她有些哀伤的声音。“你杀了我的干爹,还设计我遭人欺/辱,从此一生都被困在高墙而不得出,卑微的屈从于错误的人。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贺维的眉毛越抬越高,显然无法明白她在说什么。
  “此生,干爹还是因为你提前逝世,我,也继续受你的迫害。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起前世种种的屈辱……你欠我的,扯不平。”汤媛精疲力竭的半跪在地。
  就算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不代表他无辜。倘若不是前世的记忆,今生她依然难逃厄运。
  现在,罪魁祸首死了,还是她亲手了结的,那么她,也能彻底摆脱不堪的记忆了吗?
  腥甜的味道越来越浓。汤媛用力挣扎,连匕首也不顾,只想被他钳制的那只手获得自由。
  贺维轻喘了片刻,嘴角微动,低低的说了一句,“如果可以,我想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至白首而无悔……”(详见231)
  嗯?汤媛瞠目结舌。
  默然须臾,她道,“你,就安静的去吧,说什么我都不会饶你!”
  贺维愣了下,“……”
  汤媛拔.出匕首,用力踹了他一脚,烧掉空白圣旨,掉头就逃。
  身后传来震怒的低吼,“别让我逮住你,等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承诺不会烂尾,一定会好好完结,过年期间也会更新,但目前不能保证日更。跪谢一直守候到现在并坚定相信我的宝贝们,也接受一切指责和怒骂,唯请不要涉及家人,谢谢。
 
 
第237章 
  没了麻烦的空白圣旨, 也没了纠缠两世的宿敌。
  整颗心都变得轻飘。
  汤媛喘息着往前跑, 踉踉跄跄。
  密道那么黑, 烛火幽微, 往事一幕幕,仿佛电影的画面,一帧帧流转。有少年纯真温和的微笑, 与她在落雪中相遇,细雨里相视, 那时他如神明,她顶礼膜拜,可是短短五年, 这个神明就变成了手握生杀大权, 扼住她全家命脉的魔。
  回顾她走过的路, 每一步明明都是对的,却又被命运不停的往偏处推,最终她还是嫁了人, 生下孩子,未来……或许还会回到此处终老。
  但不管怎样,她答应了娘娘,要好好活着的, 儿孙满堂。
  前方有孱弱的日光盘亘,井口近在眼前。
  汤媛纷乱的脚步却不由得慢慢的停了下来。
  贺维说的对,没有他,她走不掉。但是有他又怎样, 她还是会被杀死。
  枯井那么高,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断无爬出的可能。
  就算爬的出去,又如何带着满身鲜血走过一道道关卡?
  她呆呆伫立原地。
  其实也不是没有生路。现在倒回去,按着原路乖乖返回景福宫。
  那边应该也发现了异常,真正的祁四喜早晚会露面。贺缄手底下的人又不是等闲之辈。倘若她在那时乖乖自首,下场是别想好了,却能保住小命。
  因为贺缄不会杀她。
  只要他记得徐太嫔,哪怕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会。
  不过她毕竟不是懵懂少女了,自知有些时候不死,有可能比活着更屈辱更痛苦。
  此时此刻,安静的立在枯井中的汤媛,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犹如立在怀平的后花园。
  也不知站了多久,枯井外面怎样了,贺缄是否已经在百官的簇拥中龙袍加身……
  日影西斜,雨丝飘零,发呆的她连头顶上方轻轻的环佩轻响都未能在意。
  一个时辰之前。
  高阶肃穆的乾清宫中,满目沉痛的贺缄在内侍的伺候下换上明黄色的九爪龙袍,系上白麻,踱着沉重的步伐,穿过跪伏的百官,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再熟悉不过的龙椅。
  “父皇殡天。朕,痛心疾首,恨不能追随而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黎明百姓,江山社稷,这些父皇留下的,朕亦不可辜负。”贺缄的声音缓慢而清晰,重复道,“永不辜负。”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臣服的身影,最后定格在最前排清瘦的男子身上。
  年轻人有着与他相似的容貌,相似的体型,却比他多了优秀的出身。
  一生下来光芒环绕,没经历过挫折与羞辱,被所有人恭维着奉承着,享受着父爱母爱,走到哪儿都吸引所有人目光,饱受所有人的关切。
  比烈阳耀目,比星辰璀璨。
  作为他的哥哥,自己却要处处伏低做小,连最心爱的女人也得让给他。
  贺缄望着贺纶,淡淡的微笑。
  贺纶腰腹笔直,不动如钟。明明他也是跪着行的大礼,可是万千人中,还是那般与众不同,以至于贺缄想忽略都做不到。
  这位弟弟,哪怕是跪着,也比旁人来得尊贵和危险,只因他的血管,自来就缺少奴性。这不是狗,是狼,当然与一群跪着的狗不同。
  百官同时叩首,齐声呼道,“吾皇节哀顺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位男子的声音霎时掩盖了大慈寺雄洪的钟声,在紫禁城上空旋荡。
  苍白而哀痛的丧礼,变成一个男人最为荣耀的殿堂。
  朝纲先前就未乱过,这场继位自然也很顺利,并无想象中的麻烦。不日,各种册封任命旨意也将下达跪伏的各人手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一年改国号明,辰宗贺缄继位。
  辰宗一年,也就是贺缄继位的第一天傍晚,他温和的走下雕刻龙纹的玉石台阶,亲手扶起与众人跪了半日的弟弟贺纶,拂了拂贺纶微皱的衣摆,“皇弟不必多礼,你是藩王,自是与旁人不同。”
  “臣弟不敢。”贺纶眼睑微垂,脸上并无羞恼和屈辱。
  这反应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不过站在贺纶对面的贺缄却比前世镇定了许多。
  百官皆大气不敢喘,恨不能将脑袋缩进衣服中,一个个如泥胎木塑般,动也不动,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的耳朵是竖起的。
  就当众人以为贺缄要一雪前耻,当庭贬斥贺纶或者直接把人打去薄陵寺时,却听上方传来新帝一如既往的温润低声。
  余光所及,新帝携着郡王渐行渐远,完全就是兄友弟恭,再家常不过的亲情画面。
  兄友弟恭的二人缓步行走在宽阔而冰冷的长街御道,身后一长串的宫人内侍,却无一人发出声息,是以贺缄略略放低的音量,听起来那么清晰。
  “老五,辽东的天空不如京城的明媚吧,那边风沙大。”贺缄道。
  “这世上没有地方比真龙帝王盘踞的天空更明媚。”贺纶回。
  他说话的样子也与一般臣子差不多,可就算他微微低着头,那挺秀的后背也不曾弯下一点点。贺缄暗暗的冷笑,“辽东苦寒,朕也舍不得你与章皇后骨肉分离,以后就在京城安顿下来吧。”
  语气还是与拉家常无异,但身后立着的宫人皆暗暗变色,皇上不是不收拾郡王,根本就是猫戏弄耗子,要慢慢玩死。
  贺纶神情肃穆,有动容略过,依旧平稳的回道,“皇兄厚恩,臣弟惶恐。”
  贺缄呵呵笑,眼角的余光淡淡斜向他,温润的问,“既是如此感恩,为何又那般着急将章皇后和龙凤胎送去辽东呀?”
  语调如初,不带一丝儿的诘问,周围的肃杀却明显的浓厚了一层,安静可闻针落。
  严行智那个蠢货干的好事,贺缄并非不震怒,说是要将其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但他依然平静的主持祭礼,沉痛又持重的接受百官拥戴,直至此刻,目中亦无丝毫火焰。
  换成个胆小的,恐怕早已吓尿。
  贺纶垂着眼眸。
  贺缄负手,平静道,“跪、下。”
  身后内侍纷纷后退两步,头垂的更低。
  无人敢看,更无人敢乱听。
  倘若忽略这些人的身影,宽阔的御道似乎只剩下了两个人,贺纶与贺缄。
  闻言,贺纶轻撩衣摆,平静的跪地行君臣之礼。
  打量片刻,贺缄既不开口,也不示意平身。直到天空细雨霏霏,有宫人安静的上前,为新帝撑起御伞。
  跪在雨中的贺纶浅红的双唇紧抿,雨水沿着鸦黑的鬓角滚落,浸透薄衫麻衣。
  一个时辰之后,不时有绵密的细雨从上方飘落,冰凉打在脸上,汤媛缓缓回过神,也终于察觉了异样。
  井口上方明亮的暖光辉耀,贺缄立在伞下,仰望星辰,对井中的她,慢条斯理道,“爱妃调皮,如何下去玩耍的?”
  原来外面早已改朝换代。
  汤媛被人拉了上去,浑身是血,形容狼狈。宫女忙而不乱的簇拥她,里里外外的将她收拾干净了,才再次奉至新帝面前。
  新帝感念徐太嫔,在灵堂静立许久,才转过身,看向半晌没动静的汤媛。
  她不开口,他自是也不屑说什么,只冷道,“走吧。”右手微抬。
  但穷途末路的女人并不识抬举,没有将手递给他。
  他嗤笑一声,径自迈步,听着身后传来她怔然的脚步声。
  他带着她重复的走了一遍来时的路,不同的是一地落花碎叶,泡在雨水中如洗。路过贺纶时,就像路过一草一木一雕像,脚步不曾停滞,唯有嘴角高高的扬起。
  所有的羞辱都不及此刻,万千人中,独他长跪雨中,默然相送妻子伴在君王身侧更刻骨铭心。
  汤媛震惊的瞪大眼。
  “是不是很难看?”贺缄淡淡道,“没有闪耀的身份,他和别的男人又有何不同?”
  汤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