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过神,章蓉蓉已经在那边拉着贺纶衣袖说说笑笑,不知林潜打趣了她一句什么,她方才松开手,粉面覆上了红霞,娇嗔不已。羽林卫的大统领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说笑的邻家大哥哥。
馨宁心中苦涩连绵,不得不打迭起精神前去打招呼,她向贺纶问安,那林潜则拱手与她问安。虽是阶级分明,可她也不敢托大,怎敢受林潜全礼,便侧身避让一半。
大概是还处在“紫茉莉花粉”的兴奋中,章蓉蓉想起馨宁此前看中的那副蝴蝶耳坠,立即与贺纶说道,“五哥哥,上回你送我的耳坠还有吗?再送副一模一样的给馨宁吧,馨宁也喜欢。”
呃,馨宁脸上一窘,连忙嗔了章蓉蓉一句,又垂眸对贺纶道,“蓉蓉最是小孩子心性,殿下切莫当真。”
贺纶当然不会当真,再说那耳坠又不是他送给蓉蓉的,而是蓉蓉缠着要,他没法子,只好让人随便打了一副。但蓉蓉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也不能让她在人前失了脸面,便淡淡道,“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回头让冯鑫与陆韬说一声,他自会送来。”
五哥哥,你真好!章蓉蓉得意的扬起下颌,朝馨宁眨眨眼,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五哥哥一定会给你的。
馨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
这也算贺纶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了,欣喜之余亦是酸楚。
却说汤媛要是得知贺纶有钱到处送女人耳坠还抢了她的,怕是不气个心肝脾胃肾移位也得啐他一脸!
不过福祸相依,总有定数,她注定失财,就算被一帮子千金小姐打赏又怎样,转过身,还是啥也捞不着,不但捞不着还赔了一根挑心两只玉镯并一副耳坠,说不心疼是假的。
好在贺缄领她来梨花林散心,入目又是仙境一般,香雨零落,纵然有千般烦忧此刻也是尽数消散。她欣喜若狂,一忽儿缠着贺缄要去看养蜂的,一忽儿又要去摘花做香露。
瞧着她那贪婪又孩子气的模样,贺缄的心情也跟着跳跃悸动,任由她与白鹭两个四处撒欢,心中却叹息一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陈三有摇了摇头,“殿下,汤宫人固然可人怜爱,可是殿下别忘了太嫔娘娘的叮嘱。”
他在提醒贺缄切勿过于沉湎女色。
既然狠不下心要她侍寝,那就放她自由,也算不枉徐太嫔的一番殷切之意。
贺缄明白陈三有的意思,亦知晓媛媛的心性,得到她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他很有耐心等着那一天,倘若那一天迟迟不来,也不排除会用点别的手段,只不被她发现即可。更遑论媛媛前世不也是……喜欢过他,他再加把劲,哄着她开窍便是。
他认定那是喜欢,否则就不会有那一年的浓情蜜意,她像花儿一般的绽放,任他采撷。
远处媛媛还在指挥白鹭去摘那高处最鲜嫩的花瓣,她个子矮,又不时的想要亲自动手,无奈伸长胳膊试了几下,够不着,只能一个劲催白鹭。
贺缄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探手摘了那朵她想要的,白鹭也是机灵,连忙让到一旁,后退几步。
虽说梨花有数不尽的美,还寓意着最纯洁的爱情,可是古往今来的有情人,又有谁会送对方梨花?汤媛愣了下,不想去接。
“是我不好,一见到你想要,便只想拿来送给你。”他默了默,自袖中缓缓掏出一只小琉璃瓶儿,打开,在她身上撒了几滴,然后轻轻放在她手心,“听闻十六年前的三月廿一汤宫人呱呱落地,梨花不好,玫瑰应该好吧。”
好香的玫瑰露啊,汤媛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玫瑰花了!可是玫瑰露很贵……
“我在朋友生辰的日子送一瓶玫瑰露也不可以吗?”贺缄垂眸望着她。
汤媛已是泫然欲泣,玫瑰露好,玫瑰也好。
“不过是一瓶花露就把你感动成这样,那我每日送你一瓶,你会不会爱上我?”贺缄屈指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珠。
汤媛不悦的拍开他,梗着脖子道,“才不是因为感动,是喜极而泣!奴婢才不是殿下认为的那样贪财,奴婢就是太开心了,没想到殿下会知道奴婢的生辰,是太嫔娘娘告诉您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她亲口告诉他。贺缄怔了怔,只笑不答。
“那晚上有寿面吃吗?”
“有。”
她笑的更开心,泪雨纷落。
媛媛就是这么奇怪的人,越悲恸越坚强,却在真正欢喜时会笑着哭。
却听一道女孩子银铃般的娇嗔,“三表哥,你在欺负汤宫人吗?缘何看着女孩子落泪无动于衷!”
章蓉蓉路见不平走了过来。
这厢贺纶还在与林潜谈及九边榷场之事,听得章蓉蓉叫三表哥,心中一动,忙收回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
汤媛似是不意此处会横空冒出这么多人,脸上微微困惑,却自然而然的隐入贺缄身后。
第38章 鳏夫
这么大的地方都能撞上,不可谓不神奇。
贺纶下颌微扬,似笑非笑上前与贺缄见礼,态度看似比贺缨要礼貌些许,可就是令人不舒服,那是一种迫人但又让人说不出的嚣张。幸亏这是他兄长,换成个弟弟,不知得要被他如何轻视!汤媛看得目中火星一闪,小人得志!
只没想到传说中的羽林卫大统领林潜竟是这样斯文昳丽的一个男子,看着都不像行伍之人,分明就是一介青衣书生。近距离之下汤媛不免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也看见了贺纶鄙夷的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觊觎我的人!
汤媛干脆垂下眼皮,左右做个隐形人,默默聆听贺缄与他们寒暄。
然而她还是躲不过章蓉蓉的热情,被她一把拽了出来。
章蓉蓉素来心直口快,此刻望着汤媛眸色更是熠熠生辉,“我就知道你是个福大命大的,非但一点子事没有,还照顾了我堂兄。昨夜堂兄伤成那样都念叨着让我好好谢谢你呢!”
殊不知那厢正在闲谈的贺缄与贺纶悄然竖耳聆听。
堂兄?汤媛一头雾水,赫然想到一个人。
“你不记得啦,章简莘呀,他是我堂兄。”章蓉蓉歪着头笑眯眯道。
原来是章大人!汤媛福了福身,谦逊道,“奴婢不过是帮章大人递了口水,并未做什么。”
“那已经不错啦,换成五哥哥手脚那么重的,不知得让他受多少罪呢!”章蓉蓉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了,你与五哥哥在一个避险坑那么久,他没欺负你吧?”
众人神情精彩纷呈。
啊?
咳咳咳……汤媛猛然被口水呛到,忙不迭摇头。
没!没!没在一个避险坑也没欺负她!
尼玛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幸亏她反应快,及时刹住几欲冲出喉咙的解释,这种解释就像掩饰,效果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汤媛气馁的看向贺纶,不是我说的啊!
其实章蓉蓉不提她都快把这茬忘了,毕竟那是个不愉快的回忆。
贺纶扬眉看她。
贺缄的神情却沉了下去。
那晚她与贺纶在一起!做了什么?为何不对他讲明!
不可否认,这样的欺瞒令他很受伤!
虽然咽下了对贺纶的解释,但汤媛觉得有必要对贺缄澄清一声,“事实不是章小姐说的那样。”
我说错了什么……章蓉蓉一脸困惑,不解的看向馨宁,馨宁面无表情。
贺纶却笑了,原来汤媛的心爱之人是贺缄。
那为何又打羽林卫的主意?原来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呀,玩的好自是将贺缄吃得死死的,玩不好还能找个羽林卫接盘。
倒也是个有脑子的,至少比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馨宁有脑子。
这厢,汤媛听得贺纶那声阴阳怪气的嗤笑,但觉毛骨悚然,笑什么笑,这话是他表兄传出去的,跟她有一毛钱关系?
而且她也没承认啊,只要在人前不承认,谁还会知道细节,如果连这个都要怪她,心胸未免也太狭窄了!她硬着头皮垂眸,不敢看贺纶一眼,只是那两道视线实在令人不舒服,又挪了挪,避在贺缄身后,默默望着他笔直的腰身。
那日,她与贺缄所剩不多的浪漫就这样被人硬生生拆开。
章小姐见她头上还戴着昨天的堆纱宫花,便又赏了她一朵。不过是便宜的小饰品罢了,最好一天两朵的换着戴,哪能还戴着昨天的。
贺纶默默看着章蓉蓉将汤媛鬓间那朵花儿摘下扔了,继而换上一朵花蕊镶了南珠的,汤媛屈膝谢恩,也没再去捡。
因着章蓉蓉非要拉汤媛去玩,贺缄总不至于跟小姑娘争奴婢,只得答应,神色间略有不舍,目光随汤媛而去,她走了几步,亦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手心握紧他送的玫瑰露。
贺纶被恶心的受不了,浑身发麻,干脆移开视线。
这两人也是绝了,一个存心勾引,一个早已上钩,想来勾搭成.奸也是迟早的事!思及此处,他更是冷笑,拂袖径自举步而去,林潜愣了下,朝贺缄拱了拱手,快步追过去。
且说章蓉蓉那边围着汤媛,一个个睁大眼睛聆听她的“铜丝围场历险记”。就连馨宁也是一个字都不漏的听进耳朵里,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直到确定同在一个坑中的贺纶与汤媛什么事也没有方才小心翼翼的舒了口气。
又暗笑自己杯弓蛇影。
那坑中除了一个宵小还躺着个章大人,贺纶能跟汤媛干什么?
就算汤媛想干,贺纶还不愿意呢!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贺纶的骄傲。
即便是掌寝,那也得章皇后为他精心择选的小官人家的女儿,正正经经的嫡出,又岂会是汤媛这种乡野小民?
想通了这一节,馨宁便将芥蒂抛诸脑后,但又放不下贺缄,她与贺缄终究是因为这个宫婢变得生分!
恰逢章蓉蓉要去官房,馨宁便留在梨花林中间搭建的宜丰阁落座,而汤媛肯定是没法儿跟过去的,世家千金的*极为重要,除了贴身服侍的,任何人不得靠近官房,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飞罩下继续隐形。
这时馨宁开口了,“汤宫人。”
汤媛垂眸应“在”。
“此番劫持你的人并非付三钱,他是伺候我车驾的小内侍,不过已经死去两天。”
“奴婢明白,那名宵小脸上覆着薄如蝉翼的面具,易容而成付三钱。”当时贺缄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真有人能将自己的脸变成别人的,堪比一次性整容。
馨宁冷哼一声,“你明白就好,否则现在只要是汤宫人身上有一点不好,我这个乡君都要提心吊胆的。还请汤宫人不计前嫌,以后在奕表哥跟前多多为我美言几句,本乡君也是感激不尽。”
“乡君言重了,奴婢不敢。”汤媛垂眸道。
“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今儿个蓉蓉一时兴起又拉了你过来,我只求你千万别再磕着绊着或者掉进水里,一旦发烧……岂不又让人心疼?”
馨宁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讽刺。汤媛神色不变,不卑不亢的欠身领命,“奴婢谨遵乡君教诲,一定会好好的保重自己,即便是不小心坠湖亦会保管好鞋袜长裙,再不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大胆!你竟敢骂我!
馨宁旋即变色,噎了噎,到底还没笨到不打自招,只气的个胸.口起伏不定。
有什么大胆小胆的,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汤媛暗自腹诽。她本不想与馨宁计较,但馨宁的醋吃的未免也太不讲理。
喜鹊连忙上前安抚馨宁,又为她斟了杯茶,尾音拉长道,“乡君息怒,没得跟些阿猫阿狗置气,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罢了。”
喜鹊这句话说的可就格外难听了。
馨宁冷笑,不咸不淡的嗔怪她一句,“尽胡说,人家汤宫人可不是以色侍人,而是志向远大,怎么也得嫁个羽林卫。只是羽林卫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有些不用奋斗就一步登天,有些则辛劳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七八品官儿。”
喜鹊恍然大悟,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转眸看向汤媛,“幸而乡君提醒,原是奴婢肤浅了,那这厢先给未来的羽林卫夫人施礼道歉,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端得是冷嘲热讽,饶是脸皮再厚的女孩子此刻恐怕也要被气哭了。
最好哭着去找贺缄为她撑腰。馨宁不信自己在贺缄心里还比不过一个宫婢,意气之下竟生出了一较高低之心。
“喜鹊姐姐不必妄自菲薄,虽然我们做奴婢的都是主子的玩意,但也有好玩意和坏玩意,相信喜鹊姐姐定然是个好玩意。”汤媛语调没有一丝起伏,转而又道,“至于恭喜之词未免言之过早,毕竟奴婢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不过乡君既然开了金口,那奴婢定然不敢有所辜负,此生定会嫁个如意好郎君,怎么也要对得起乡君与喜鹊姐姐今日的吉言。”
喜鹊被“好玩意”三个字一箭穿心,偏还不能反驳,否则就是坏玩意!再一听汤媛脸不红心不跳还顺杆儿爬的要嫁个好郎君,唉哟喂,她都要替她臊死了,一个姑娘家羞也不羞,真是不要脸!
汤媛才使出了伶牙俐齿神功的一成,这主仆二人便丑态百出,也是无聊。
馨宁自是不能不顾乡君之尊跳起来与她对骂,唯有指望喜鹊,纵然闹过了事后她大不了假意责备喜鹊两句,旁人还能怎么着?
“汤宫人好大的口气,听闻昨夜在三殿下的寝殿留宿半夜才回屋,你真当别人是瞎的,还是羽林卫活该戴绿帽子!”喜鹊尖声道。
馨宁则轻描淡写了呵斥一句,“放肆,掌寝侍寝天经地义,由不得你多嘴。”
喜鹊连忙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婢知错,还请汤宫人不要介意。因着奴婢家中有个庶出的姨母,极是风.骚下作,既想嫁地主家的儿子,又舍不得我爹那几间铺子,终日在我家兴风作浪,如今见了汤宫人,竟不由得想到了这一节……”
她的话还没说完,右脸已经挨了一嘴巴。汤媛平静的收回手,转而屈膝给馨宁福了福身,道,“此婢子目无王法,短短三句话违反了六条宫规,奴婢颜面事小,但不能让这等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折损了乡君的闺誉。”
喜鹊捂着脸完全愣住,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还手,左脸又挨了一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