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恼羞成怒的样子更丢人,只好率先开溜,所幸保持了最后的风度,只不知她现在怎样。
懊恼错过了一千两的几率应该不大,他猜她多半要哭鼻子。
那边冯鑫安排留下来的内侍盯了半晌才赶来回禀:汤宫人并未哭,在阁中呆呆站了片刻,还向姗姗来迟的章蓉蓉简单交代了下情况,方才告退。
于是她就那样无知无觉的走了?
贺纶诧异过后,已然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何滋味。
“那她现在人呢?”这么晚也没见她回水云苑。
小内侍一凛,战战兢兢回答,“被三殿下带去了濯华温泉,听那边的人说今日是汤宫人的生辰,三殿下要带她去放烟火看星星,具体的奴才也不敢细问,不过听说昨日那边就有人安排了好些玫瑰花。”
贺纶气的个七窍生烟,吼道,“什么玩意,放烟火?他们怎么不直接放把火呢,别怪本皇子没跟你们说清楚,那两人要是敢把我的裕清池给烧了,你们就给我等死吧!”
这可真真是匪夷所思,从没听人说在濯华温泉放烟火还能烧了池子的!
可主子说可能会烧那就可能会烧,众人岂敢多嘴,当下无不屁滚尿流,立时赶往濯华温泉,一面安排人盯着三殿下那边的烟火,一面在自家主子的地盘上加强巡视。
恰好贺纯由乳母抱着从紫煜堂归来,见一众奴才惶惶戚戚的模样,不由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纶沉着脸不答,冯鑫转了转眼珠笑道,“回六殿下,听闻三殿下那边要给汤宫人过生辰,就在濯华温泉,咱们的池子不是跟那边离的最近嘛,派几个人过去盯着,别被烟火烧了什么的。”
然而贺纯在听得汤宫人在濯华温泉这几个紧要字眼后已经指挥一众侍从飞奔而去。
贺纶微微沉郁的脸色方才渐渐好转,对冯鑫弯唇而笑。
冯鑫谦虚的欠了欠身,这下,大爷您这股醋气可算顺了些没?
一年才能过一次生辰,今年身边又有贺缄,汤媛才不会哭呢。至少贺纶还明码标价问她卖不卖,在浣衣局那会子,有变态老内侍看上她们,哪管她们多大年纪生没生病,只要付掌事几十个铜板就能随意领走,那时她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直至退无可退,才狠下心杀了人,想到这里,她便再也不想回忆,只笑着去追贺缄的脚步。
她就是这样一个厚着脸皮努力生存的人。
因为上一件小袄被贺纶撕坏绳结,她便换了件更配桃花色留仙裙的浅粉绢纱对襟,挽了整整齐齐的单螺髻,戴了一只南珠钿儿配一对珠花挑心,这是她妆奁里最隆重的首饰。
却不知这一刻的她在星火中比桃花还要娇艳。贺缄立在高高的石阶上,目不转睛望着气喘吁吁拾阶而上的少女。她似是也察觉了他的目光,眼睛笑弯弯的看向他。
“当心脚下。”贺缄展颜而笑,伸手拉着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只用力牵着她的小手越走越快。
如此,她都要跑断气了,哪还有力气挣扎!
不行了不行了,汤媛两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来到隶属贺缄的庚华池,一屁.股坐地上,迎面嗅到了一阵暖暖的水汽,嗯,好香啊!是玫瑰花!
她目瞪口呆,挣开贺缄的手,飞快的往前跑,任由裙裾飞扬,极目四顾,到处都是玫瑰花,就连挂在树梢,飘在水里的宫灯也绣了这样的形状,这绝非准备了一日两日,且还要不动声色的跟在大部队后面运进来,期间得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力,对贺缨贺纶那样的皇子来说可能很简单,但她知道对贺缄而言有多难,他为何要为她做这么难的事?
还送她心爱的玫瑰花!
这个家伙一定不知道玫瑰花的含义!
汤媛的眼眸水光一晃,似充盈的湖水一般,一开心到爆就会哭这种毛病真得治!她呜呜蹲下/身,捂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玫瑰,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还都是修剪过的。
众人全都识趣的去做该做的事,贺缄笑着看她哭,也不上前哄,估摸她哭的差不多,才走过去,“一共一千三百一十四朵,可惜凑不齐一模一样的颜色,以后再送你清一色大红的好不好?”
没,没关系,我不挑!汤媛哭的直打嗝,咽了咽,眼眸一瞠,你刚才说啥,一千三百一十四朵?
“是啊,一生一世。”
这是她教他的。
殿下?汤媛满目困惑。贺缄却不容她多想,俯身拽起她,“大家都在等你吃面呢,正宗寿星面,从头吃到尾不能断。”
是呀,吃面,啊呜,真好吃!汤媛站在亭子里捧着寿星碗,白鹭嘴快道,“这可是我亲手煮的,味道怎么样?”
挺难吃的,但架不住她感动啊!
吃完一长根寿星面,大家才开始分吃寿桃,汤媛亲手挑了一个递给贺缄,“殿下,奴婢打小运气就不错,吃了寿星送的第一个寿桃,奴婢的好运就会分给您,奴婢愿您此生长寿安康。”
“我不要你的好运,我的好运已经够用。”
倘若不是天大的幸运,此刻她怎会娇颜如故的立在他身前,触手可及。
可是汤媛不愿,仿佛生怕好运再晚一晚就要消失似的,踮着脚硬是将寿桃塞进贺缄口中,这才重新笑眼弯弯。
她是如此的喜爱他,愿将此生的好运都分享与她。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今晚的惊喜远不止这些,贺缄拉着她来到一处距离庚华池最近的花榭,请她坐在秋千上。
汤媛感觉快要窒息了,严重怀疑自己穿进了玛丽苏的童话世界,然而女孩子就吃玛丽苏这套啊,秋千上这一朵朵拳头大的花苞可不就是玫瑰吗,简直要苏炸了,甜爆掉!
恍惚间自己被一片玫瑰海包围,贺缄用口型示意她不要动,然后飞快的隐入黑暗的尽头。
“殿下,您要搞什么啊?”她不安的挪了挪身子。
咻——一声长啸,有橘色的烟火划破长空,飞至漫天的星子中央爆出了一朵巨大而绚烂的花样。
汤媛捂住心脏。
咻!咻!咻!紧接着更多闪烁的火焰风云迭起的窜上星空,一时间五颜六色,目不暇接,缤纷璀璨,她渐渐看痴了,已是泪流满面。
贺缄举着火折子,每走到一处便用心点燃,就像当年媛媛为他那样。
如果一个男人本身就极富魅力,还肯费尽心思的讨好一个女孩子,那么那个女孩要么幸福一辈子,要么在劫难逃。
汤媛浑身颤抖,死死握住缠满玫瑰花束的秋千绳。
焰火的尽头,走来贺缄颀长如玉的身形,手中提一盏宫灯,橘色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空气中是玫瑰的芬芳,还有那千倾梨花林的漫然清香,她要如何做才能从这一刻完全的清醒?
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来抗拒此生最想要得到的男人?
贺缄问,“喜欢吗?”
汤媛嘴角翕合。
“做我的侧妃好不好?沈二小姐爱的是林潜,她成全了我,我亦成全她……”
一滴泪自她眼眶滑落。
“她不会干涉我们,你和她一样,都将是王府最尊贵的女人……”未来的皇贵妃。贺缄一手轻抚芬芳的秋千绳,一手托住她后脑,用力的封住她双唇。
当两片唇深深交接那一瞬,汤媛仿佛看见无数白光与碎影漂浮转动,拼成了一幅幅如梦似幻的景象。
是她做的每一个梦境。
喜怒哀乐尽在其中。
欢笑少,泪水多。
以及她被贺缄压在身下痛苦的尖叫……
馨宁的憎恨……
还有她带着产后虚弱喝粥的画面,贺缄俯身冷笑,眼神阴鸷,缓缓的亲了她脸颊一口,“心肝儿,你的儿子真漂亮,告诉你个好消息,馨宁也怀孕了。”
她木然的吃了两口粥,看向他,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想出一句,“那……恭喜了。”
梦影似打碎的玻璃,瞬间裂开无数细纹。
汤媛悲痛欲绝,用力去推贺缄。
也可能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也或许是他吻的太深,难以自拔,竟没有注意到她的抗拒,反而抱的更紧……
不,不要!汤媛已然完全清醒,惊慌的睁大眼。
“三哥,你为什么要咬汤宫人的嘴巴,好吃吗?我也要。”
贺纯趴在旁边的太湖石上不知看了多久,嘟了嘟小嘴。
第41章 想通
几家欢喜几家忧,那一边贺缄柔情蜜意,于庚华池焰火玫瑰的攻略芳心,这一边馨宁趴在章蓉蓉腿上梨花带雨。
“蓉蓉,你也恨我吧,是我害得你跌落绿心湖。五殿下这是不知有多恨我呢,竟让一个宫婢一条一条的数落给我听,每一条都打我的脸,他这是让宫婢打我的脸啊!”馨宁哽咽道。
章蓉蓉亲自绞了块温热的湿帕子递给她擦脸,“好啦别哭啦,他不也没给汤宫人好脸色。再说确实是喜鹊那丫头殿前失仪,按说拖下去打板子都不为过,只挨了一嘴巴,疼是疼了点,说不定将来还能救她一命,让她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亏得这里是玉泉山,这种话若是拿回紫禁城,莫说她小命不保,就连你的闺誉也要毁于一旦。”
这样的道理,浸淫深宫多年的馨宁又岂会不懂?她只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那毕竟是她的奴婢,如何惩治管束都是她自己的事,被贺纶的人管教也就罢了,那汤媛又算个什么东西?
虽说贺纶是为了章蓉蓉,但却也相当于帮了汤媛一把,否则以当时那种情况,她只需吩咐左右按住汤媛一顿左右开弓,说她顶撞乡君谁还能说个不字,谁又能证明她没说?
偏偏他好巧不巧的路过,竟让汤媛占了天大的便宜!
章蓉蓉知她意气难平,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无奈的拉长音调道,“你就当看在我的面上,别跟那汤宫人计较了,大不了下回当着你的面儿我也不理她还不成。你且别哭了,快擦擦脸,让下人伺候着敷一敷眼睛,免得明日晨起被人瞧见了,多不好看呀。”
这下戳中了馨宁的心窝子,她素来要强,怎能让旁人见到一双哭肿的眼睛,当下敛去情绪,唤金莺进来,又是煮鸡蛋又是芙蓉膏的一通捯饬。
章蓉蓉又安慰了她几句方才离去,径直走向水云苑。
因她带了五六个婢女仆妇,又与东殿的一众侍从再相熟不过,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让她轻而易举的混了进去。贺纶虽不太高兴,却也懒得责备她,这么晚了跑过来干什么?
到底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虽不像一般人家那样的男女大防,但章蓉蓉还是带了两名贴身婢女进了贺纶的偏殿,那两名婢女走至飞罩下便自觉的侧过身,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贺纶靠坐正堂的榻上,大概是听闻她要进来才将将套了件外衫,衣结还有根没系整齐,此刻正一面整理一面呵斥她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再有下回定不饶你。”
这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老茧,嘟了嘟嘴,一脸高深莫测的靠近他。
贺纶淡声道,“怎么,是来为你的‘好姐妹’打抱不平?”
“这你可就猜错了,我只是好奇汤宫人有多可爱呀,把你迷的三五六道的,可怜馨宁还不明就里,只当你为了我。”说着她就要去揪贺纶耳朵,被他一个眼神瞪得又缩回手。
“如果你是来吃醋的,我劝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此外,别在我跟前提那个宫婢的名字!”贺纶面色如常。
这下章蓉蓉更是乐了,竟没大没小的往他身边一坐,拉着他袖端不放,贺纶没好气的推开她。
“原来你真喜欢汤宫人。我就觉得你眼神不对,今早儿还色.迷迷的偷瞄她,又无端端的黑脸,这才试着将汤宫人借走,你看,我把汤宫人和三表哥一拆开,你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章蓉蓉一脸捉到贼的神情,“还有上回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花鸟苑的值房干了什么好事,也跟汤宫人有关对不对?别不承认啊,从小到大旁的东西我不敢说,单你偷偷觊觎哪家女孩子我最是清楚不过!”
胡说八道!我觊觎谁了!贺纶见她越说越没边,干脆起身,她却还不松手,竟脱鞋站在了他的榻上,居高临下道,“哼,休要骗我,就算你不喜欢她,肯定也多多少少感兴趣了!我不管,咱俩可说好的,我要嫁给你,你得给我建椒房殿。”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压得极小,笑容可恶。
“那是你自己说的吧。”
“可你也没反对啊。”她抢在贺纶动怒之前,嘟着嘴继续道,“如果你不能让我独宠后宫,那就得答应我第二件事,给我造最大的公主府,我要做公主,把林潜赐给我做驸马,我宣他,他得来跪拜,我不要他,他就得滚。”
你怎么不上天呢!贺纶神情变得严肃,“蓉蓉,这种与谋逆无异的傻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父皇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何来他的皇后和公主之说。即便这是自己的地方,但不该说的话一旦开了口,谁又能保证他日不在外人跟前说漏了嘴。
章蓉蓉最怕贺纶认真的样子了,立时不敢再胡闹,怏怏的穿好鞋子下榻,绞着两只小手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可是人家真的有一点儿吃醋,但还得保持微笑。”
贺纶愣了下,问她,“吃醋是什么感觉?”
“吃醋就是嘴巴里冒酸味儿,譬如你在避险坑连哄带骗的亲汤宫人,没错,就是莘堂兄跟我说的,你要是敢找他算账我就跟你绝交!再譬如你偷瞄汤宫人,我也浑身不舒服,总之呢就是希望你的眼里和心里只有我。”
然而贺纶却又接着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对林潜也是这样?”
“他怎能与你相比,不过是我退而求其次的东西罢了。”章蓉蓉偏着头不屑道,“反正我就是要做你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皇后或者大公主,前者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后者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哪怕是他的亲妹妹,除了和熙,谁能与她比肩?况且公主和皇上在宫闱里有点小暧昧,谁敢多嘴?嘻嘻,章蓉蓉用胳膊拐了拐他。
“你是不是听见我要林潜也有点吃醋了?”她眨眨眼,从身后抱住他,“那你就乖乖娶我嘛,我帮你得到汤宫人如何?你这种脾气若是没有这副皮囊和皇子的身份真的很难讨女孩子欢心呢,对付汤宫人那种自制力极强的,就得用曲折的法子,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