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大堂斗拱挑的巨高,四四方方,一共五层,抬头就能看见每一层的游廊上人来人往。还有褐发绿眼的大食美人端着红漆托盘不时路过,长得……真漂亮。汤媛不由多看了两眼,一不小心碰上猛然止步的贺纶。冯鑫不悦的瞪眼,她自知理亏,低着头后退没敢吭声。
贺纶鄙夷道,“看什么呢?浮光阁的美男子喝杯茶都要一百两,你请得起?”
他以为汤媛偷瞄将才路过的小倌儿。
那你起码得要二百两。汤媛哼哼笑了两声。
一个不开窍,一个开窍了舍不得下狠手,冯鑫基本已经对俩人的“圆房”不抱希望。不过皇后只是叮嘱他尽量促成,但并未点明利害,是以冯鑫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但皇后娘娘着急啊。
自从那日下人回禀床单见了血,可把她开心了好一阵子,再一问,没有男子秽物,呃,那这到底算圆房还是没圆房?
章皇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竟没看出老五还是个怜香惜玉的!门都打破了还舍得退出来,可见那汤媛有多娇气!
这么一个不会伺候人的东西还要她有何用?
然而偏偏就得留着她。
章皇后气归气,却也只能另想法子。
好在她还有两个小心肝儿解闷。贺纯腰背挺的笔直笔直的,坐在炕几前一笔一划的描红,和熙则是打散了头发,由高玲玉伺候着重新梳双丫髻。
因入夏身子不大爽利而许久未曾露面的妍淑妃,也就是章皇后的庶妹章妍儿今儿个不知被什么风吹了过来,前来景仁宫问安。
且说这章妍儿,原是章家送进宫来助有孕在身的嫡姐争宠的,共同对抗气焰嚣天的翊坤宫作妖小能手婉贵妃。孰料明宗还真对妍淑妃动了心,她虽不曾生育却一路从贵人做到了正二品淑妃,不可谓不神奇。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三宠”中最灰头土脸的那一个。第一宠嫡姐在上,而章家又不能让姐妹二人有嫌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绝了育,从此只能仰仗姐姐与章家过活,做一个听话的傀儡;第二宠婉贵妃,虽然也不能生,可架不住皇上就是宠她,宠的不得了。一般是姐姐身子不方便,婉贵妃也来小日子,明宗才会去看她。
至于其他妃嫔,一年估计也见不着明宗两面,如此一比,她似乎又是被人羡慕的。
妍淑妃的一生虽然悲剧了,可生养她的姨娘却过上了好日子,既不用像其他姨娘那样给嫡母立规矩,逢年过节还有拿不完的好处。而父亲和嫡母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这是章家对她的补偿。
只要她乖乖听话,往死里撕婉贵妃,替姐姐冲锋陷阵,她的姨娘和弟妹们就不用再重复她的悲剧。
她笑吟吟的向章皇后行了一个大礼,满目柔和的夸了老六与和熙都长大了。
孩子们也知道这位淑妃娘娘跟别的娘娘不一样,她还是他们的姨母,虽然是个庶出的。按说贺纯的等级比淑妃高,可他还是微微颔首,叫了一声姨母,这也是被皇后允许的,自家人关起门了也就随意许多。
和熙却不愿意,她性子本就冷淡,但还是端端正正了喊了一声淑妃娘娘。
章皇后懒懒的示意妍淑妃坐在自己身边,不必拘礼,然而妍淑妃还是紧守本分的坐在了章皇后下首,并不敢居大。
“有些日子不见皇上去你那里,是不是翊坤宫的妖孽又使什么奸计?你且不要怕她,若是实在应付不了,大可以先跟我说说。”章皇后道。
妍淑妃颔首回,“翊坤宫那边还好,只是臣妾的身子实在不中用,”被寒性药物伤了身,“小日子又提前了好几天,未免污了皇上龙目,这才在钟粹宫躲清闲,还请姐姐明鉴。”
什么明鉴不明鉴的,难不成你得了恩宠我还会不高兴。章皇后示意宫人将前几日大食的贡品端过来,都是些成色质地上佳的宝石,各种颜色都有,拿回去不拘打什么样式的首饰。“妍儿,多挑几个,你打扮的漂亮了,皇上见着开心我自然放心。毕竟只有咱们姐妹同心才能压得住那个祸害。”
眼下皇上正值壮年身子骨又强健,若是再这么不知黑天白地的宠着那小妖精,谁知道还要惹出什么乱子。况且,听说那妖精不但开始巴结三皇子还安排身边的人侍寝,打量还想生个皇子出来。不管有用没用,生了再说。可见也是急眼了。
章皇后对高玲玉使个眼色,片刻之后,龙凤胎兄妹便被下人抱走。她问妍淑妃的小日子可结束了?
妍淑妃红着脸点点头。尽管对方的声音很小,小到旁人不可能听清。
于是这日晚间在章皇后的暗示和督促下,明宗暂且放下那舞动着步步生莲,勾魂摄魄的妖精,前去钟粹宫会一会妍淑妃。
其实妍淑妃的姿色并不比婉贵妃差,甚至可能还要出色几分,否则明宗也不会第一眼就喜欢,但妍淑妃不擅长讨好男人,比起婉贵妃总是失了几分趣味。
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会不会讨好人之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倘若你觉得他(她)不会,那么他(她)极有可能只是不想讨好你罢了。
妍淑妃坐在偌大的净房浴池中兀自泡澡,就在她的斜对面,阴暗的角落里则站着一个高大的黑漆漆的身影,看身形应是个男人,且年纪还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
男人道,“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妍淑妃起身,当着男人的面,面不改色的迈向岸边的美人榻,弯腰拾起洁白的棉巾,缓缓擦拭身上的水渍,她白皙的肌肤竟不输那纯白的棉布。
“委屈不委屈的都已受过,提这些干嘛。只是章家打量我是傻子呢,终日撺掇我与婉贵妃斗,殊不知狡兔死走狗烹,斗死这个蠢货,以后我不就成了多余的?”
男人走过去主动为她擦*的长发,拧干水分。
“你也是越来越会伺候人了,莫不是真成了内侍?”妍淑妃笑的花枝乱颤,仿若玉雪倾颓,满眼都是白花花的。
男人看了她一会子,解开腰带,用力一扯她那头长发,迫她扬起那张不知死活的脸,“我是不是内侍,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妍淑妃死死咬住棉巾,以便压抑几欲冲出口的尖叫。
片刻之后,男人将她丢进水里,亲自为她洗干净,裹上棉巾方才离开。
他下手老练而有经验,除了让她走路双腿直打颤,身上竟看不出半分痕迹。
因着事先已经被喂饱,她哪里还有精神伺候明宗,所以明宗每回过来都会见到不识趣的妍淑妃。
有时候她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故意如此,跟他比起来,明宗的体力和时间都不行啊,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真是奇怪,还是姑娘家的时候,想着要来伺候一个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她是既绝望又羞耻,如今得过且过,跟谁睡都一样,只要舒服就成。妍淑妃无聊数着帐子上的暗纹,等待明宗结束。
甫一结束,传水更衣什么又是一通忙活,妍淑妃累的浑身疼,咕哝一句皇上威猛,臣妾先睡了,便真的沉沉睡去。明宗原还想跟她说两句话,但见她长长的睫毛已经动也不动,显见是真的好眠了。
翌日,朝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没人算得清这座深宫究竟谁负谁更多。
汤媛不喜欢深宫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其中的苟且之事太多。
然而狼多肉少,日子一寂寞,大家难免要苟且。
所以她做梦都想着离开,想着自己的点心铺子,想着勤劳上进的夫君和许多小包子。
昨夜贺纶请一位美貌的大食美人献酒,汤媛盛情难却,一连喝了美人手里三杯葡萄酒,醉死在贺纶怀里。
晕倒前她就一个疑问,葡萄酒后劲还能这么猛?
老人家一直告诫年轻女孩,不要跟陌生人喝酒,哪怕是熟人也不行,尤其对方还是男的。
不听忠告早晚得吃亏。
汤媛醒来就哀嚎一声,身上好痛,痛的腿都抬不起来,再一看薄被下的自己,除了一条裤子啥也没穿,贺纶亦是如此,且将她抱在怀里搂成一团。
她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克制掰断作案工具的冲动,呜咽半晌,放声尖叫!
贺纶猛然惊醒,又慢慢阖上眼睛,“别叫了,天一亮萱儿就会去成衣坊帮你买衣服,昨晚的已经没法穿!”
他是有多禽.兽,为什么她的衣服就不能穿了?
她拼命回忆昨晚的事,脑子却越想越浆糊,什么也记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完了!
在大康是找不到好人家了!说不定还得当后娘!就这还是运气好,最坏的可能是打从今日起要跟萱儿轮流侍寝……
贺纶,你个强x犯,我跟你拼了!
她跳起来坐他身上便打。
你发什么疯!贺纶不耐烦的睁开眼,稍一用力翻身将她袭了下去,“你才变态呢,抱着我喊贺缄,还要亲亲,变态,变态!!”
你还骂我?她泪盈盈的望着他,双手无措的挡在他身前。
第65章
汤媛明知激动于事无补,可还是抑制不住羞恼与贺纶打起来,如今被他连骂两句变态,迟钝的脑子登时如覆冰雪,打了一个激灵,人也渐渐恢复理智。
现在是什么情况?
强x犯骂她是变态!
贺纶见方才还聒噪个不停的女孩双目一片茫然,不知在空望哪一点,只惊骇过度的小嘴巴还微微启开。
汤媛为何忽然的愣住?
因为她脑中忽然闪过几个惊世骇俗的片段:众人四散奔逃,嘭嘭嘭的关门关窗,仿佛在此地多听一句多看一眼都会掉脑袋,只有她指着贺纶鼻子叫嚣不停,叫三句贺纶回一句,句句都是“因为你丑”,简直是太伤人了!她心火直窜,跳起来要亲他,却被他用帕子堵住嘴,之后的片段就有些七零八落,有她追着贺纶跑,也有贺纶追着她跑,她一脚踩滑竟顺着楼梯骨碌碌一路飞驰而下,若非贺纶点足跃起,直接翻过栏杆抢在拐角处一脚踩住她屁.股,她还得继续滚,至少要滚三层。
好痛!
她终于知道自己浑身为什么这么痛,屁.股更是疼,以及身上为何青一块紫一块……汤媛略略有些心虚的看向贺纶,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趁机……趁机欺负人啊!
“衣服都被你吐脏了,是管厨房的媳妇子帮你收拾干净的,可我不想让你穿别人的衣裳,只好勉强给你套了件我的,谁知你嫌热,竟自行脱去。”贺纶轻描淡写的解释,目光不时掠过她用胳膊死死挡住的部位。
“那你也不能趁机非礼人,你,你大可以将我踢到任何一间厢房啊!”汤媛气的浑身哆嗦。
贺纶嗤一声,将她一把扯到跟前,鼻尖都快要顶上鼻尖了。他满脸不屑道,“就算我再想要,也得要你清醒的看着要你的人是谁!我没兴趣干一个哭着喊贺缄的脏女人。”
说罢,起身挑起自己的上衣眨眼就套好。
原来他穿衣服挺快的还特整齐,那平时怎么跟不能自理似的。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干!汤媛悬着的心晃了晃,颤颤而落。但并没有深思自己为何一下子就相信他。
她面红耳赤。
贺纶系好腰带,一面整着衣襟一面倾身打量汤媛,以指挑起那倔强的下巴,“别说我没做,就算做了,那也是你活该。还有,你觉得做一次和做两次有区别?难道你还不懂流血代表了什么?就算只进……一点点,你也是我的!”
他应该算她的第一个男人吧?
为何不让他负责?
这让他在奇怪的动容与甜蜜之时很快又被她的没心没肺浇个透心凉。
殊不知汤媛哪有那精力去计较这个,再说她计较了还能怎样,抄起菜刀逼贺纶娶她?莫说贺纶不愿意,她自己也不乐意。这是一件双方都视为灾难的事,那她就认栽呗,不是还有这趟行程做补偿么,至少她看见了外面的繁华,不似深宫那么寂寞压抑。
可是就这样精着上半截被人搂了一夜,她的情绪还是无法控制的自责与失落。
他说的没错,是她活该。
不怪他瞧不起她。
明知他不安好心,竟还跟他玩闹起来。
也不知怎地,昨日她被京师的繁华与莫名的开心迷惑了,只觉得谁看起来都比平时可亲,包括他。
贺纶没想到女孩子一瞬间仿佛被烈阳晒蔫了的花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颓然与懊悔,怔怔然的不知如何。
“我说你活该并非是讽刺你不自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解释,“你活该是因为你喜欢错了人,他都要娶别人了,你还躲在背后哭傻不傻?”
谁,谁哭了。汤媛眨了眨眼,挺直脊梁。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汤媛忍不住移开视线,垂眸低喃了一句,“谢谢……”
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没有趁人之危都是事实。
别,再有一回我不一定控制的住。他很不习惯做好人,“再有下次,我会灌你醒酒汤,然后把你脑袋按水里一遍一遍的冲,直到你清醒。就算你哭死了,我也不再半途而废。”
他现在得出去透透气。
这种事虽然能忍得住,但不代表不辛苦,憋的还是挺疼的。
为何就是不愿屈从呢?其实昨夜,他没那么伟大,也想下狠心先占了再说,就不信该做的都做了她还能怎么着?可是她不反抗,反而环着他的脖子轻轻哭泣,呢喃着我好后悔,殿下,你要了我吧,要我……
他问,哪个殿下?
三,三殿下。她捧着他的脸吃吃的笑。
贺纶的自尊与震怒瞬间熄灭了即将无法控制的疯狂。
这日回去之后,汤媛颇有些灰头土脸,躲在后面的马车用眉笔记着京师各家糕点铺子的特点以及口味,下车之时也愣是没敢往贺纶跟前凑。
倒是萱儿,一直偷偷瞄她,几次欲言又止。
大概她觉得大家已经变成了同僚,理应交流交流,然而不管交流什么,关于昨夜,她委实再不想提一个字,也不想再去跟贺纶掰扯自己脖子以及不可描述部位哪来那么多红色痕迹。
身体是她自己的,他趁机揩了哪些油,她不可能一无所觉。
也不是不难受,但事情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能找他当面对质?
那跟自取其辱有何分别?
汤媛跌了个大跟头,酸甜苦辣自己消化,想通了很快也就放下。
女孩子在外面混,总要受点教训才能长记性。
五日眨眼就过去,回程的路大家坐在一起颇有些尴尬。汤媛觉得该解释就要解释,任由其他人臆测并不是件好事,于是坦坦荡荡的看向萱儿,字正腔圆道,“你是为殿下侍过寝的掌寝,是有功之人,不必谦让我而屈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