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那么你呢,被我污了清白,以后也打算给别人做妾?”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媛愣了下,“奴婢没想过,现在不是挺好的。”
  “你觉得现在好吗?”他问。
  汤媛嗯了声,巧笑倩兮,气色亦是白里透红,仿佛昨日那个哀绝崩溃,面如缟素的女孩是另一人。
  而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她,对生活现状满足而从容,眉眼间含着笑,就像去年刚见到她那会子,总是笑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兜兜转转却又落入他掌心,一般女孩子这样也就认命了,不认命的早就寻死觅活,可她既不认命也不寻死,八成是在等他死。
  贺纶垂着眼睛,“是了,太后前几日偶感风寒,至今未愈,竟有加重的趋势,明日我要入宫,你也好久没探望陆小六,寿安宫那边也在想你,你准备一下吧。”说完抬眸看向她,这下她应是真的高兴,眼睛比方才亮了许多。
  “谢谢王爷。”
  食不言,两人默默用饭。贺纶的自理能力又进步许多,已经不需要她从旁伺候,只需陪他一起吃即可,甚至还学会了照顾旁人的心意,譬如主动用公筷为她夹一块肉。
  讲真,他这辈子可能都没伺候过人,进出亦有一帮奴才跪着脱鞋穿鞋,女孩们围在一起多半也是讨论他,得他一个眼神就能心潮雀跃好半天。而他们一家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多为叮嘱下人如何如何做,反正从来不用自己动手。
  话说太后这场病来势汹涌,前世也是这个时候。但那时的贺缄同情馨宁,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又不忍心挑在节骨眼上与她划清界限,以至于馨宁有所感动,待太后痊愈竟对他动了几分真心,从此彻底错过了媛媛。
  所以这一世,庚王府一收到消息,贺缄并未急着做出表示,翌日前往宫中探望之时亦谨守男女之礼,不曾与馨宁单独说话。
  因太后将将歇下,他便在偏殿宴息室稍作等候。
  这边馨宁为太后掖了掖被角,眉眼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忧愁与疲惫,太后关系着她此生的荣华,亦是她未来在夫家的依仗,更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有心与贺缄诉苦,却见他眸光清正,依旧温和,却有种难言的疏离,令她不禁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吐露藏在心底的那些亲近的话。
  也是,他如今有了未婚妻,沈家的二小姐,端庄得体,聪明稳重,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倍。
  她红着眼睛微微福身,“多日不曾见了,阿奕哥哥别来无恙?”
  “我很好。你且不用忧心,太医院的太医们又不是摆设,太后必定会逢凶化吉。”贺缄安慰道。
  馨宁仰脸默默望着他,欲言又止。却听内侍在门外唱喏,原来裕王到了,她心头一突,下意识的回首,看见了那个好看的仿佛会发光的少年人眉目如常迈了进来。
  只是他身畔那个娇美的姑娘怎么越看越眼熟!
  汤媛!
  原就令人艳羡的一把青丝如今挽着妩媚多娇的坠马髻。
  在大康,年轻少妇多爱此髻。
  汤媛如此打扮可见已非处子。
  是了,她本就是贺纶的掌寝,这样也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馨宁但觉心口有摧心折肝之痛,愣神之间竟忘了见礼。
  贺纶微微拱手,“三哥。”
  “五弟。”贺缄还礼。
  因为他们都是来探望病中的太后,不宜嬉笑更不宜讨论与此无关之事,因此兄弟二人打过招呼便招来太医,耐心询问病情。
  汤媛自始至终垂首立在贺纶身后。贺缄也未多看她一眼,气氛却是难以描述的怪异。
  而贺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馨宁一眼,看她洁白的耳垂上那鲜艳的红莲。
  却说汤媛早已悔到肠子都青了。
  为何换鸡吃的耳坠会跑到馨宁耳朵上?怪不得贺纶逼她吃鸡!
 
 
第84章 
  裕王才进来没多会子,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又迎来了恒王和睿王。
  贺缨如往常一样,趾高气昂,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贺维谨慎的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人今日都穿着窄袖束腰长衫,显得长身玉立,四位王爷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或者是各有各的好看。
  这四人聚在一处,难免要惹得小宫人含羞带笑,窃窃私语。
  贺缨作为老大,诸位弟弟自当起身向他见礼,他只对贺纶哼了声,瞧也不瞧贺缄,隐有要对他发难之势。原来那日经筵席上,文阁老那个老滑头当着明宗的面夸奖贺缄的一笔好字,颇有松之劲,竹之骨,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在座的各位哪个字不好看?
  说到底还不是胆小怕事,既不敢投他,也不敢向老五,只好拿个替死鬼出来夸。贺缨心里门儿清,但贺缄在父皇跟前不知收敛却是真的。
  他警告的斜睨贺缄一眼,转身落座。
  贺维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汤媛脸上掠过,一如掠过普通的宫婢,然后沉默的落座。馨宁主动对他点点头,他似是颇为惊讶,转而唇角微微上扬。
  贺缨转眸看向左手畔的贺纶,阴阳怪气道,“五弟,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该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了。”
  贺纶诧异的哦了声,“可是我家中什么奴才得罪了大哥?”
  “没这么严重,倒也不是得罪我,而是我表舅家的一个哥哥。谁家没个穷亲戚,他穷是穷了点,倒是个踏实肯干的,辛辛苦苦拉扯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不过了藏了几只破罐子,你说你那陆韬就给他抄个底朝天,至于么?”贺缨道。
  众人听闻“陆韬”二字,面色微变,静候贺纶反应。
  贺纶倒是一脸无辜,“大哥是不是搞错了,陆韬是大康市舶司提督经事,乃大康官员,他做事怎么怪到了我头上?”
  贺缄知道贺纶在收拾贺缨那些来路不明的银钱。而前世就没有这茬,因为甄阁老中计,与孙耀中撕的不可开交,最终败落,以至于后来的贺缨不过是个空架子。
  但此生,因为他的插手,导致甄阁老依然高居内阁首位,贺纶难免要分神对付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贺缨。谁知他“照看”贺缨的同时也没少“照看”他,光是一个章简明延绥那边已经出了乱子。贺缄暗暗攥紧拳头。他一时也搞不大清贺纶背后究竟有多少门路。前世若是搞清了,也不至于让他活着跑去辽东兴风作浪。
  却说贺缨,对那三十万两白银早就心疼的眼泪直流,却不得不咬紧了牙,笑看贺纶,“咦?谁都知道他一向听你的话,你俩不是发小么?”
  “大哥慎言。吏部的于大人、大理寺的毛大人还有那个什么哪里的白大人可不都是大哥的发小,难道都是大哥的人?请问还有几个是父皇的?”贺纶肃穆道。
  此言诛心,贺缨一凛,抿紧了唇角。
  汤媛在心里偷着乐,她就喜欢看贺纶和贺缨狗咬狗,可惜贺缨一颗心都为金钱左右,难免急躁了些,被贺纶手撕的没有招架余地,真是没用。
  太后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醒来,由贴身的嬷嬷伺候梳洗更衣,这才靠着明黄的绣了宝蓝色缠枝盘凤云纹的大引枕宣召四个孙儿。
  汤媛看见贺纶对自己笑了笑,意思是:去玩吧。
  也就是准她去看望干爹和徐太嫔。她眼睛亮亮的,因为喜悦而双颊微微透出桃花般的粉晕,可爱的让人想捏一把。若非太后有恙,贺纶真的会伸手捏一下。
  可这光景落在贺缄眸中分明就是色授魂与,她怎能对别人笑?
  汤媛一愣,似是心有灵犀抬眸看向贺缄,他果然在看她,如此大胆,如此肆无忌惮。她太阳穴一突,慌忙垂下眼皮,不知为何,竟是不想再面对他,再也不想。
  贺纶眼角得意的上扬,似笑非笑看着贺缄。
  贺缄懵了,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茬暂且揭过,却说汤媛先去见了徐太嫔,娘俩少不得又是一番抱头痛哭,香蕊和香柳一人一个的劝着,哭了片刻方才罢歇,重新净面再加敷眼睛,做女人不容易啊。
  徐太嫔屏退左右,拉着汤媛的手将她细细查看,汤媛面色微红,羞愧的垂下脸。
  “傻孩子。”徐太嫔是过来人,见这番光景又如何猜不到,到底是让贺纶得手了。“他可疼你?”
  说完又怕汤媛听不懂,徐太嫔用帕子轻轻擦了下眼角的泪,低声问,“我叮嘱你的那些话儿他有没有做到?譬如小日子刚结束不要跟他敦伦,要多等几天。他若不知轻重,你一定要哄着他,让他体贴你。女人的身子是自己的,万不能落下病根。你不教,男人一辈子都不懂,他们只图自己快活。”
  汤媛揉了揉眼睛,垂眸小声回答,“娘娘别担心,裕王虽然跋扈,倒不曾折磨过我,也经常赏赐我些物件,还让我住在荷香居。他对我很好。”
  徐太嫔起先不信,但见汤媛不像是受到伤害的模样,头发依旧乌黑有光泽,气色白里透红,眼瞅着似乎胖了一点点,又长高了一点点,可见贺纶是真没亏待她。
  这样她便放心了。徐太嫔长叹一声,眸光渐渐变得锐利,“即是如此,那盆秋海棠也就没甚好养的,换盆多子多福的石榴吧。”
  娘娘!汤媛怔怔望着徐太嫔。
  “你还真养了。”徐太嫔第一句话是诈她的,这句才是肯定。她与汤媛亲如母女,又岂会不知她当初如何杀的庞内侍。
  “我听娘娘的,回去就换成石榴。”汤媛柔声道。
  徐太嫔愣了下,似没想到她这么听话。“媛媛,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要他对你好,我也认了。”
  倘若贺缄问鼎九五,虽不会手软,但也不至于残害手足,留贺纶做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行,这样,汤媛也算有个依靠,至少看在贺缄的份上,贺纶不敢亏待她。徐太嫔真真是每一步都为汤媛算的清清楚楚,她身处最复杂的深宫,谋算最复杂的事,唯独对汤媛,竟是再简单不过,只希望她一世平安喜乐。
  那日,汤媛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才离开寿安宫,又去宝钞司看望干爹,孰料干爹不在,却让小内侍递给她一张房契,上头写着“玉斋”二字。
  原来刘晓德已经离宫,在长乐街开了家小玉器铺子,就叫玉斋,里面的人都认识汤媛,知道她是掌柜,她可以随时过去。意思也就是这些人是任她差遣的。
  汤媛双手隐隐发抖,万没想到干爹不动声色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实力。
  他给她准备了能用的人。
  往小了说,一旦在王府混的不好,死活还能有个人照应,出了门就是长乐街,而她的铺子就在长乐街,往大了说……那能做的事太多了。
  汤媛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将房契往肚兜里一塞,镇定的重返慈宁宫。
  她打听到裕王还未离开,便立在贺纶的必经之路整理思绪,这里环境优雅,视野开阔,看着看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竟是贺维。
  “你是在等裕王吧,他还要一阵子才能离开,太后许久不见他甚是想念。”贺维居然主动与她说话。
  汤媛视线跟他一对上,暗暗惊讶,桃花眼大概就是自带电流体,看人无情胜似有情,她受不了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赶紧垂眸,感谢贺维的提醒。
  贺维笑了笑,抬步离开,那双看谁都温情脉脉的眼眸掠过一丝阴鸷。
  出了永康门,行至人影稀少处,有个小宫人轻轻咳嗽一声,贺维抬眸看了眼,不动声色走过去,但见假山后面闪出一抹香影,浑身酥软扑进他怀中。贺维后退一步,面露不悦瞪着妍淑妃,“本王还不想死,你可别招惹我。”
  妍淑妃掩口轻笑,“假正经。听说你连个小丫头都没收拾掉,往日的雄风呢?”
  她音色暧昧,纤长的食指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圈圈。
  “你们章家在老五身上下了血本,他死两个手下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我,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我为何要提前暴露自己?你且告诉惠必巫师,我已经发现了关于陆小六的一点线索,最近千万别联系我,免得打草惊蛇。”
  说完,推开妍淑妃携着杨云大步而去。
  妍淑妃切了一声,惠必巫师,说来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那个死内侍了。
  而汤媛那边满怀希望,连步履都轻快的飘飘然,之后她在瑞通馆稍作休整,贺纶则在正殿与章皇后叙话。原以为他见了奶奶又见了妈心情应该很不错,谁知却是一脸沉沉,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恢复如初,唇角扬起一抹坏笑。
  汤媛上前伺候他净手。
  贺纶偏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自己拿棉帕子擦手,边擦边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笔帐没跟你算完。”
  “奴婢……不记得了。”汤媛紧张的咽了一下唾沫。
  “多好看的耳坠,你说卖就卖,还有我以前赏你葫芦,多完美的一对,你也说卖就卖,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卖了啊?”他呷了口茶,一脸认真的问她。
  汤媛讪讪而笑,却被倾身拥入怀中,右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耳鬓,而她的左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媛,我谁也不想娶,只想娶你。”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的几乎难以听清。
 
 
第85章 
  毫无防备的被抱个满怀。
  汤媛嗅到了清爽的气息,淡淡的沉榆香,也想起梦里贺纶带着她玩儿,在水里捉鱼,看风吹过落英缤纷,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闹,甚至毫不客气的翻在草地上打滚,不,是打架,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男人。
  不管她如何的告诉自己贺纶有多讨厌,但某些东西是没法否认的,譬如他好闻的味道,笑起来时的眼神,漂亮的脸以及匀称的肌肉线条等等,没有人会永远的排斥美色和美味,这也是她的身体渐渐的包容他接受他的原因。
  可汤媛到底是理性动物,无论身份还是性格,他都不是良配,所以她从未想过与他会有未来。
  如今听得一句“阿媛,我谁也不想娶,只想娶你”不啻于电闪雷鸣!
  比起中了两个亿般的惊喜,她觉得更像是被一坨狗屎击中。
  完了之后发现狗屎是巧克力做的,里面还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巨钻。
  汤媛趴在他怀中目瞪口呆。
  贺纶言罢脸颊登时蔓开红潮,羞恼的推开她,望着她微张的小嘴巴,“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爷您……您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汤媛迟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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