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至此,一脸阴鸷的贺纶才踱步现身,视线冷漠无情,“交出化雨丹解药,饶你全尸。”他怀中抱着个人。
  不用猜也知那人是谁。贺维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汤媛身上掠过,回答贺纶的声音愈发不善,“身死如灯灭,我要全尸作甚!”
  “好,那就剁碎。”贺纶冷淡道。
  贺维一怔。
  得到命令的鬼宿和张宿骤然亮出兵器。这二人方才明明还有至少十丈的距离,却不知如何眨眼的功夫已来到身前。
  愣是凭借最后一口气吊着,贺维才堪堪躲过致命的两招,再低头,胸前竟是鲜血淋漓,可是却连对方如何伤的自己都未看清。
  “从脚趾开始,一点一点剁,剁到他肯开口为止。”贺纶补充道。
  汤媛蹙眉一瞬不瞬的瞪着强弩之末的匪徒,心思早已飞到了悬崖之上,干爹似乎也受了重伤!思及此处,更是痛恨这厮!一时竟也不觉得贺纶歹毒!
  呵呵。
  一声轻然笑叹像是从风里滑翔而过。
  贺维听了这笑声,精神一震,而贺纶等人明显变了脸色。
  汤媛也跟着诧异回首。
  只见阴暗的山林雾气中缓缓走来一个宽肩修长的人影,大部□□形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中,大晚上的,连点个雨星子都没有,他却擎着一柄竹伞,不是神经病就是病的不轻啊。
  但这个怪人的到来似乎改变了压倒性的局势。
  汤媛感觉贺纶下意识的将她护的很紧。
  “为师日夜兼程来为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没死。不该啊。”怪人也不搭理旁人,只轻轻点了下薄荷强人的眉心,忽然笑了,“几日不见,你遇到了什么,气运竟是这般的好。”
  说完,似乎才注意到周围几十个围观群众。怪人微微欠身,对贺纶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苗疆礼节,“殿下恕罪,我这爱徒既然还有口气,那就容我带回去修理吧。”
  态度甚为和气,意思却极为强硬。
  然而贺纶也不是什么善茬,“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也只好先替爱徒赔罪。”怪人自怀中掏出一只深蓝色的小瓷瓶,“此乃化雨丹的解药,服下去便无大碍,以后我会教育他不得欺负女孩子。”说完轻轻一抛,直射贺纶。
  势头犹如一道飞刃。
  这是赔罪还是要命?
  贺纶却连眼睛错都没错一下,唇角扬着冷笑。
  一只单手就能捏成齑粉的瓷瓶自是不足为惧,确切的说那东西连贺纶十步之内都靠近不了,就被陆韬横臂截住,那动作又快又轻,仿佛不值一提。
  怪人口中道着抱歉,拎起爱徒就要走,十架机.弩也毫不留情的瞄准了他。
  “原来是苗疆的惠必氏,少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贺纶一字一顿道,“今日,谁都别想走。”
  “愚乃一介草民,哪有在王爷跟前装神弄鬼的胆魄,就像王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十二星宿只来了两个,你确定能拦得住我?”说完,身形如风,恰似一道飞影翩然急掠,与他同时飞掠的还有数百道箭雨。
  而汤媛也终于明白怪人为何大晚上擎伞。那哪里是伞,根本就是一柄特殊的盾,锋利的金属箭簇笃笃笃撞击而上,却无一穿透。
  就在这样的强势的围攻下,再加上两个据说很厉害的星宿都未能近得怪人半步,这还不打紧,更坏的是怪人手中似乎有魔法,对空一扬,空气顿时着火,等众人避完火再去追时早已没有人踪。
  果然很会装神弄鬼。连某些易燃的矿物质都有,莫非是化学老师穿越的?汤媛胡思乱想着。
  贺纶的性格看上去很不好,但对待这个凭空出现的惠必氏却是收放自如,并未因占据优势就死追不放。
  一来这些官兵行军打仗还行,对上江湖邪士唯有白白牺牲的份;二则,正如惠必氏所言,十二星宿只来了两个,这两个显然也不是惠必氏的对手。
  但事情还未结束,俞州城内的十个星宿正一字摆开的等着招待他们。
  贺纶低首微微拧眉,“阿媛,你怎么了?”
  目光落在她虚弱的小脸上,只见这个害他担心了一天一夜的孽障正摇摇欲坠,那只从一开始就死死握住他衣襟的小手也开始缓缓垂落。
  不过汤媛尚有一些意识,狠狠咬了下舌尖,勉强以疼痛保持清醒,“王爷,我干爹在悬崖上,我们就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我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贺纶并不懂如何去呵哄安慰一个女人,只是凭着心里的感觉说。
  “王爷,强人伤口被我涂了一些花红青的汁液。”
  原来汤媛不止喂贺维吃了半瓶避子药,还在洞穴附近薅了一把花红青“伺候”他。
  花红青在大康乃再常见不过的野草,既可以用来纹身也可以制作廉价的化妆品。汁液只要沾上伤口就会留下浅蓝的痕迹,犹如点墨在纸,但因为不容易清洗,普通老百姓纹了基本就得带一辈子,是以在民间并不流行。
  此番纵然薄荷强人有天大的本事,没个一年半载也别想洗去。
  贺纶垂眸轻吻她受伤的额头,赞道,“嗯,你真聪明。”
  像是安慰孩子。
  却说倒霉的贺维,死里逃生之后才发现伤口不对劲,原以为是毒性发作,然而惠必巫师浪费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探出个所以然。
  除了他原有的火毒,并不存在汤媛所说的三日毙命散。
  所以,那臭丫头撒谎!
  贺维暗生被人戏耍的羞恼,却也不得不庆幸这是个戏耍。
  毕竟世上奇毒千万种,哪怕是惠必巫师也不敢自诩解千毒。是以,他能不中毒还是不要中毒的好。
  带着这样的庆幸,他总算放心睡去,第一日和第二日还算平静,并未有十二星宿找上门,第三日,寂静的农家小院上空响起贺维的惨叫!
  他才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因为秘密太多的缘故一直不曾沾女人,所以每天清晨都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可自从吃了汤媛的药,就一日比一日安静,直到今天早上再也没立起来……贺维方才觉得不妙,愤恨羞恼之下,竟是积郁肺腑,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惠必氏立在门口漠然看他一眼,“紧张什么,那是避子药,给女人吃的,只不过那丫头心黑手狠多喂了你一些,最多疲软三个月,不会有大碍。”
  避!子!药!
  贺维闻言又吐了一口。
 
 
第112章 
  且说救下汤媛的当晚,考虑到她的身子,贺纶不得不命众官兵在山中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失踪二十个时辰,绑架,厮杀,抢马车,悬崖漂移,跳崖,边跳边跟匪徒斗智斗勇,接着跳水,边游边跟匪徒斗智斗勇,最后还差点被匪徒吸成干尸……短短二十个时辰,汤媛感觉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她情绪颇为激动的与贺纶哭诉。
  难得贺纶没有嫌她啰嗦,一面解开她衣裳一面道,“你不抬胳膊我也能听懂,别乱动,衣料黏在伤口上了。”
  他不提醒还好,这么一说,汤媛忽然觉得疼,连忙推了推他的手,“我自己来,你手劲儿太大了!”
  “少废话,处理不及时小心烂掉。”
  他说话真惊悚,却也掐住了汤媛的怕头,当下就不敢再推拒。
  贺纶不动声色的拆开那块裹胸的破布,哑声问,“你哪里我没见过亲过,有甚可挡的。这破衣服是不是那吸血贼子的?”
  汤媛含泪点点头,胳膊略有些不自然的横在心口,因此处没有镜子,所以她并不知自己现在有多恐怖。
  右肩有一道约两寸长的箭伤,不知被谁处理过上了金疮药,但看起来仍是狰狞可怖,两只胳膊也是青青紫紫,就连那可爱的小肚皮也有不下十几道细小的擦伤,应是坠崖时为树枝刮擦所致。
  所以她的衣服就这样刮没了,并非遭贼子撕扯。贺纶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放心,但她尚且虚弱又情绪激动,不宜提及敏感的问题。
  贺纶清理完细小的擦伤,才不疾不徐的处理肩膀那道伤口,“阿媛,衣服是贼子主动给你的吗?”
  “哪有这样的好事,是我偷的,当时我以为他死了,谁知道他没死,还揍我呢,现在我都搞不清他是人是鬼……”一提这茬她就惊魂未定。
  “他打你?打了哪儿,何时打的?”贺纶眼眸燃烧的温度渐渐成冰。
  汤媛指了指白皙细嫩如故的左脸颊,“这儿,打这儿,大概三个时辰前,抡圆了一个大嘴巴子,逼我吃化雨丹,也可能是气我朝他吐口水。”
  是抡圆的吗?根据她夸张的口吻,这张脸怎么也得肿成猪头,再根据贼子的内力,把她打成智障都不在话下,然而贺纶并未在她脸上发现任何伤情,可见贼子怜香惜玉。贺纶冷笑,越发怀疑心中猜测,那颗心也就火烧的越厉害,揪起来似的疼。
  他这样骄傲的人,如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玷.污?
  按照往日的性子,多半是要跟汤媛好聚好散,可是就在此刻,望着灯下的她,他竟是如此不舍,比起醋气与怒意,竟更担心她有没有受伤。可是哪有女人受辱还这么坦然的,再思及她在床上的表现,贺纶又笑了,不可能,她并未被贼子欺负。
  就凭她那娇气的模样,若是成了,连腿都抬不起,又何来力气翘起任他处理膝盖上的伤。
  汤媛并不知这个男人千回百转的小心思,比起肩膀的伤,倒更担心脖子,连忙拨开乌发露出一侧,忧心忡忡道,“那恶贼便是从这里吸我的血,有没有消毒的药粉给我来一斤,我怕……狂犬病。”
  是真怕啊!
  正常人谁会吸血?
  而很多传染病又是通过血液传播!如此越是深思她便越惶恐,连带着脑袋也越发的晕沉。
  出息!贺纶满眼鄙夷,平静道,“死不了,别动,让我看看。”
  脖子上的擦伤虽然蒙了一层深深浅浅的血迹,但伤口很浅,真不算大伤,他拧眉看了片刻,也未发现牙印,“你确定他是从这里吸的血而不是肩膀?”
  当然!
  脖子上有大血管,一口咬断都不用吸,直接井喷,但凡吸血的就不可能没有这种常识!汤媛心有余悸,抓起湿帕子就要擦,却被贺纶夺去。他老人家要纡尊降贵的亲力亲为。
  可是擦着擦着,贺纶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汤媛望向他,不解的眨了眨眼,是不是她享受的表情过于明显,以至于令他醒悟自己正在伺候一个奴婢?
  贺纶垂下眼睛,轻轻按在那道痕迹上,淡淡道,“你确定贼子趴在这儿咬你吸血?”
  这还能有假?汤媛委屈的点点头。
  灯光下,她微微擦伤的莹白脖颈分布三道男人用嘴吸.吮出的粉痕。
  那贼子也是奇葩,如何不咬破皮肉吸的深些,难道含住姑娘家的脖子就能吸出血。贺纶越想越恶心,竟是用了力气,疼的汤媛惊呼,连带着将将处理好的肩膀又开始隐痛。
  这回,她可真怕了他,不敢再让他伺候。
  可他不言不语,再抬头却是用力堵住她的嘴儿。
  汤媛别开脸,眼底似有泪意,“奴婢伤成这样,实在无法伺候王爷,而且我已经两天没刷牙。”
  就凭“两天没刷牙”,彻底的震慑了贺纶。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身处险境之时每分每秒都高度紧张,死死绷着,不管是跳崖还是跳海事后都没耽误她到处窜到处躲,如今获救,被贺纶一抱进怀里,整个人包括精神就变成了齑粉,一触就坍,现在是瘫在床上,浑身都疼,还时不时咳嗽。
  顺娘撩起帷幔让更多的新鲜空气扑入,“娘子,您醒啦?”
  “枇杷呢?”这一觉让她的脑子恢复转动,自然也想起了中毒的枇杷。虽然那就是个大喇叭,可好歹也相处这么久,还救过自己的命,如果忽然没了,汤媛不可能没感觉。
  顺娘安抚道,“枇杷不会有事的,咱们俞州城还是有两位名医,如今暂且压制毒性,只要再等三日,唐先生来此定会妙手回春。”
  也就是还未脱离危险,说不定更严重。但听这话音儿性命应该无虞。汤媛松了口气,又问,“我干爹找到了吗?”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有王爷在,您不必忧心的,我们一定会救他老人家出来。”顺娘很会说暖人心窝子的话。
  这让汤媛的精神好了许多。
  下午又在顺娘的伺候下泡了药浴,之后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晚上竟是高烧不退。
  如此反复折腾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汤媛最可爱的地方就是生病了不闹人,默不作声的窝着,偏贺纶总是不放心,时不时问她可有哪儿不舒服。
  许是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忽然接地气让人有点儿麻爪,汤媛忽然特别想哭,没有任何理由的,也不是因为委屈,就是单纯的想,可能是觉得他……特别的像妈妈。
  她知道,自己从未忘记过妈妈。
  也无比的憎恨那时懦弱的自己。她只会拍着门哀求爸爸开门,哀求阿姨开门,哀求哥哥开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走过去驱赶那只饿了两天正在咬妈妈胳膊的大猫。
  那猫儿到底是人养的,还有些怕人,饿的两眼发绿也没敢咬还活着的她,却下口去啃已经死去一天一夜的妈妈。
  贺纶被她毫无道理的眼泪骇住,拧眉道,“瞅你这德性,我又没欺负你,哭的人心里发慌,找揍呢?”
  他语气有多凶,抱着她的动作就有多温柔,轻轻抚着那片光滑的玉背。
  汤媛不说话,勾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肩上,这样的娇怜与偎依根本就是唤醒男人某种隐秘渴望的猛药。
  贺纶用被子悄悄将彼此的身体隔开,以防被她察觉。
  男人跟女人睡久了,不止女人,就是男人多多少少也会滋生感情。汤媛相信贺纶的感情,否则望海山那夜,他不会那样用力的拥住又脏又狼狈的她。
  每每想起,也是特别的感动。
  因她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
  人家欺负她,她都能忍且还会想法子阴回去,所以贺纶欺负她那会子,她怕归怕,可从来不缺应对的法子;反之,一对她好,她就傻了。譬如贺纶喂她吃杏仁豆腐,保护她,不嫌脏不嫌累的为她上药……都让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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