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他不顾胸口的疼痛紧紧抱住了她,让她感受他灼热的心跳。
“我抚养你,是因为你不应该总是独自一人。”
他发自内心说。
“这个宇宙只有一位海德拉了,而我希望这唯一一位海德拉能够拥有整个宇宙的爱。”
格兰特·巴图克站在旁边泪流满面。
他曾认为自己只配一直在泥泞的黑暗中爬行,一路向着罪恶和死亡而去。是海德拉让他正视了他从未感到满足甚至开心的人生,赋予了他生活的快乐和意义。她像是永不坠落的灯塔照亮了他迷茫的人生,用她宽广的爱拥抱他走出荆棘和泥淖,但他从未想到——
她也曾如此需要爱。
从这一刻,他才模模糊糊真正理解了只属于海德拉的永恒空虚与孤独。
黑发特工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拥抱了那道安静的幻影。
托尼·斯塔克红着眼圈,环住他视若珍宝的家人。
落入温暖的怀抱里的海德拉举着沾满泪水的那只手,蜷了蜷手指。
这是人类所说的拥抱吗?
她默默想。
我喜欢这个。
她缓缓开口:“我能看到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宇宙从出生到灭亡,生命诞生和衰老死亡,我无法分清时态……”
“那也是我能看到的。”
宇宙唯一幸存的时空领主打断了还未说完的话,更深地拥抱了宇宙唯一幸存的海德拉。
“你不孤独。”
在流泪的眼睛的见证下,两个宇宙唯一的幸存者终于碰到了对方最柔软的心脏。
从那以后,博士的身边终于不是一片寂静了。
他的快乐和激情逐渐得到了回应,海德拉开始尝试接纳他。她学着博士,在TARDIS里蹦蹦跳跳,热烈赞美壮丽的极光,对生命绽放大大的笑容。绑住还没办法控制时间力量的眼睛,她由博士牵着手,小心翼翼去触摸绽放的花朵。拿着博士从宇宙集市买给她的糖果,她主动牵住博士的手,将手心的温度调到足以让两颗心脏的时间领主感到温暖的程度。
他们在宇宙中横冲直撞,惹出一堆麻烦事,结识一群坚韧的人,靠爱和理解拯救世界,然后穿着毛茸茸的连体睡衣趴在床上,在温暖的黄光下读王子和公主的睡前故事。
“人类都像人鱼公主那样美好吗?”
海德拉钻进同样毛茸茸的被子里,强忍睡意问。
“唔……这可是个困难的问题。”
人类虽然有着种种问题,但也足够好。
博士想。
所以他替海德拉揶了揶被角,轻快地说。
“是啊。”
过了十年。
海德拉在博士和宇宙守护者的共同推荐下进入了最高联邦学校。
又过了五年。
海德拉来到了银河系,手里握着宇宙监察队的任命书。
博士看着海德拉的毕业照,满心自豪又惆怅。
在海德拉离开他的这段时间里,博士一个人漫无目的旅行,然后在无聊的时候跑去银河系,悄悄跟在金发姑娘身后。她工作起来认真的模样是这么的可爱,和她每夜趴在床尾托着腮,睁大眼睛等待他带着睡前故事推门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真可爱。让他怎么能放心她独自在外?
博士满心爱怜,完全不觉得自己已经变态到了痴汉尾随的犯罪边缘。他透过屏幕看着海德拉在搭档的逗趣下抿起嘴笑,就忍不住在心里描绘起她工作一周年的庆祝会上,他要将TARDIS装点成怎样梦幻又温馨的模样。
可是他还没等到那个时候,海德拉就回来了。
无声无息哭着。
金发姑娘此时哭泣起来的样子和人类记忆中呜哇呜哇掉金豆、肆意撒娇的委屈样子完全不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窝在监护人怀抱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声不吭,安静地掉眼泪。
这是除了听睡前故事之外海德拉第一次哭泣。
博士心都要碎了。
“他……他其实不喜欢我。”
在博士的安慰下,海德拉终于开了口。
“他根本不想接近我,他害怕我,他厌恶我,他说我就是个怪物……”
在海德拉断断续续的哭泣中,博士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海德拉的拟态外壳在一次任务中意外故障,解放了近百分之六十的基因,庞大的身躯笼罩了整座星舰城市。直到他赶来紧急修复了她的拟态时,她轻微的呼吸已经掀翻了所有高楼,她摇摆的尾巴已经抽碎了所有星球。
那是一场谁都预料不到的灾难——在铺天盖地的谴责中宇宙守护者不得不给予海德拉在忏悔罗盘中悔过百年的惩罚。等她刑满释放归队后,她的搭档换成了一个人类。
一个英俊温柔的人类。
他帮助她,他赞美她,他不因她的力量而退却,也不因她的粗心而厌烦。他告诉她他正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追求她,他让因为美妙的睡前故事而爱上人类的海德拉怦然心动。
心怀爱情而甜蜜的姑娘因此有了许多浪漫的灵感,在结束单独任务之后她突发奇想,想要用她真正的姿态带着他去看一场流星。在以粒子态悄悄接近他的时候,却看到她善良温柔的人类换了副面孔。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申请结束这次任务……”
她甜言蜜语的人类对着星际联邦的某个人倾诉。
“她让我恐惧……她身上全是死亡的味道,一靠近她我就会忍不住反胃。我最近已经控制不住颤抖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她回来我就会崩溃地跪在她脚边求她放过我……”
海德拉没有听下去。
她以粒子态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她满心期待地抵达时那样,没有惊动她颤抖的搭档分毫。
“我真的不会伤害他。”
金发姑娘一直一直都在忍耐,回到家才哭着小声辩驳。
“我和他说过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怪不得海德拉说她讨厌人类。”
娜塔莎·罗曼诺夫恍然大悟。
“如果……”
格兰特·巴图克阴冷地说。
“如果那个人类站在这,我一定会拔掉他的舌头,用他痛苦忏悔的泪水洗刷他的无知。”
没人斥责黑发特工。
可惜那个人类不在。
也庆幸他不在。
时间领主压下贯穿心脏的愤怒,温柔轻拍海德拉的后背。她在这安心的浪潮中逐渐睡去,而博士一夜却无眠。
他彻夜注视海德拉安静的睡颜,怒火和怜惜在他身体里细细密密生长交织,挤压着心脏发出酸涩的声音。
想要让一个女孩长大,要么给她一场战争,要么给她一场爱情,然后……
Kill the girl,and let the queen be born。
他苦涩地想,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其他人都被卷入了后面的记忆,只有史蒂夫·罗杰斯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吸力,坐在床的另一侧,和博士一起注视海德拉。
娜塔莎说错了,金发士兵充满敬畏地想,海德拉绝不讨厌人类,更不会因为这场欺骗讨厌人类。
因为自始至终,海德拉委屈的都只有一件事而已。
“为什么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你竟然一直,一直都在担心这种事。”
海德拉根本没有去恨那个人,哪怕他让她心碎。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金发士兵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和崇敬的灵魂,抚上他黯然神伤的爱人的面庞,轻轻吻去她破碎的泪水,然后抬起头,两双同样饱含对同一个人的爱意的眼睛一触即离。
海德拉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总之就是这样,我被博士坑得险些被留在那个星球,给满星球的蛇做妈妈。”
她坐在TARDIS的门口,两条腿在宇宙中晃晃悠悠,笑着对旁边的姑娘说。
“不过虽然博士总是掉链子,但他真的能够不用任何武器,只靠爱与人性解决一切,拯救世界哦?”
“就他?”
旁边的姑娘爆发出快乐的笑声。
“就他那个莽莽撞撞的,还幼稚得不行的样子!”
在这段时间里,博士结识了一个人类女孩。
她叫Rose·Tyler,十九岁,有着金色的发丝和棕中带点绿的眼睛,是个很普通的伦敦女孩。但在博士和海德拉眼里她不可思议极了:她柔软又勇敢,坚强又感性,她总是出错更总是拯救,她只用一个轻触就能重塑一个最顽固的杀戮者,她只用一句话就能安抚一颗满是复仇的心——她甚至能用体操拯救世界!
博士和海德拉深深敬畏她无与伦比的人类心肠,并不遗余力崇拜这个平凡到不凡的女孩:Rose走到哪里,那里的一切就充满了生活的味道,懒觉,茶,薯条,她喋喋不休的母亲……她拽着他们跌入她满是烟火气的家中,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挤成一团,分享同一包薯条,然后瞪圆了眼睛围观她妈妈抽了博士一巴掌……
Everything about her is so alive。
“吃薯条吗?”
就像现在,Rose明明和海德拉一起坐在门口欣赏超新星爆炸,下一秒她就向海德拉举起茶和薯条,小手上沾满薯条的碎屑和香气。
“嘘——不要告诉博士,我是用他藏起来的那个叫什么什么酒的东西炸的。”
“海德拉——Rose!”翻箱倒柜找他用来做实验的艾卡坦松脂酒的博士路过两个看风景的姑娘,“你们见到我放在收藏室的密封瓶了吗?”
“没有!”
两个金色的脑袋齐齐回答,然后彼此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笑容。
Rose用十九岁女孩的爱填补了两个幸存者的孤独,并教会了他们什么才是生活。尤其是海德拉,博士无比惊喜地看着海德拉在Rose温暖的怀抱里变得越来越富有生命的气息,热情直率,充满希望。
所以直到重生的最后一刻,博士依然是满足的。
“不要为我哭泣。”
吸收了太多能量,身体濒临坏死的的博士伸手抹去海德拉的泪水,比他更强大的金发姑娘是唯一能在他重生释放的巨大能量中靠近他的生命。作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重生时还能躺在别人怀抱里的博士,他感觉好极了,甚至还可以开玩笑。
“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棕发还是红发,蓝眼睛还是绿眼睛?我很快就会重生,再不提要求就没机会了……”
“博士。”
海德拉握住他的手。
“我去过你的时间。”
时间领主瞬间安静。
他的创伤还没有痊愈。他仍然为他的同胞和星球而感到伤心和愧疚,那依然存在于时空的疤痕永远无法消除或者扭转,他有时会看着双手出身,把自责深藏在两颗心脏之中,无处忏悔无神祷告……
“我看到了你的一切,看到了那场战火焚烧后覆盖宇宙的灰烬,我本来准备了一份礼物,但是现在来不及做完了,所以我只能给你一句话。”
海德拉轻声说。
“我赦免你。”
……
海德拉。
海德拉。
如果这个宇宙有一个人是拯救者,那一定是她而不是他。她无需像他一样不得不发动一场时间大战,因为她用一句话就能挽救他痛苦的灵魂。和她在一起,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他不再那么敏感易怒,不再那么迷茫,不再那么消沉极端,她观察、理解、填满、重塑、黏合、嵌入他的两颗心脏,而他是如此感激和崇拜她美丽深邃的眼睛。
他永远庆幸她选择了他。
博士看着TARDIS天花板上浩瀚的星图,热泪盈眶。
她还那么小……
她美好,单纯,勇敢,充满好奇,洋溢希望,她成长的很好,但他的两颗心脏却为她注定遭受的苦难而拧紧。
但是没关系。
她还有很长的时间,长长久久,长到宇宙的洪流平缓地途经她奔向远方,长到他老到再也不能重生躺在她的怀里静静迎接死亡,长到她感受到这片宇宙所有光明的黑暗的,美好的不美好的,令人失望的又充满希望的一切。
长到遇见真正能给她全部自由和爱情的爱人。
“等我重生完……”
博士紧紧握住海德拉的手。
“记得问我要……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重生的力量彻底吞没了他。
金色的光芒散去,托尼·斯塔克曾经在海德拉的记忆中见过的、身穿褐色风衣和深蓝西装的深褐发色男人牵起海德拉的手,将一个深蓝色的光球放入海德拉的怀里。
“这是你的新朋友。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量子叠加态生命。他可以制衡你的力量,固定你的拟态。他将会是你的锁链,你的臂膀,你的家人。他将用比我更长的时间,长长久久陪伴你。
“他叫阿诺。”
——我送你的礼物,愿你永不孤独。
海德拉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她永远不懂什么叫做低调。她所到之处,就是一场热情、疯狂和奇迹的大爆炸。她走在万物的前面,回头好奇地观察着整个宇宙。她多么幼稚,多么毛躁,多么年轻,多么富有可能性。她一头撞进为她而设的牢笼之中,还心甘情愿献上数不清的拯救和奇迹。
史蒂夫·罗杰斯睁开眼睛,泪流满面。
在火红的反应炉心下,他看向宇宙的边缘。被抽走时间的宇宙失去了最后一道伪装,曾经美丽又脆弱的世界塌陷了一个角,露出外面汹涌可怕的真实。
没有任何预警,周围忽然响起一阵阵深沉、嘶哑、刺耳的低语声,但凡听见过这种声音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段可怕的记忆。这声音绝非出自人的喉咙,因为人类的器官不可能发出这样扭曲反常的音色。它从四面八方响起,音色比最低的低音还低沉可怕,直击意识的底层,直击人心中远比耳朵更敏感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