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没亲戚啊,都像唐恒哭着上门求收留,谭家哪儿养得起,看唐恒脸沉如水,谭振兴乐呵道,“是啊,我表弟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来码头了。”
事已至此,唐恒不来码头就是他的不是,唐恒气得不轻,凶神恶煞地瞪向胡说八道的乞丐,乞丐哪儿会怕他,没皮没脸的端起脚边的碗,“唐公子行行好吧。”
唐恒:“……”
就在谭振兴和唐恒走后,乞丐收起空碗,吊儿郎当的走了,旁边乞丐问他,“去哪儿?”
“去其他街转转。”随即走到偏僻的小巷,那儿站着个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乞丐收起脸上的嬉笑,恭敬道,“事儿办妥了。”
中年男子抬眸,拱手,“多谢。”语毕,掏出个钱袋递过去,“明日多请些人来码头围观。”
“是。”
交代好事情,男子这才转身离去,走了两条街,在某间书铺前站定,待看里边走出个少年,忙躬身迎上前,小声道,“东家,都安排好了,就是不知唐公子会不会去。”
“由不得他不去。”少年嗤笑,递上手里的书,冷冷道,“找些人誊抄。”
“是。”男子双手接过,纳闷件事,不是说那位唐公子祖母为谭家牺牲了很多吗?两家应该有很大的情分,可看东家怎么像和唐公子有仇似的。
他将书收好,小心翼翼问道,“东家是去国子监还是城门?”
“城门吧。”出城的同窗们今日回城,该隆重迎接才是,谭振业道,“对了,我让你打听楚家的事儿怎么样了?”
楚天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敌意逃不过他眼睛,楚家与谭家祖上应该有什么恩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谭振业习惯未雨绸缪因此自要打听楚家的事儿。
楚天如果知道谭振业怀疑自己居心不良怕会被气死,他确实不喜欢谭家人,除去祖上那点事,更多是因为谭家威胁到楚家地位,虽然他早前怂恿杨严谨对付谭家人是说谭家人会威胁到杨家名望地位,但杨明诀毕竟是户部尚书,和谭家清流派有着不同,谭家威胁不到杨家,真正受威胁的是他们。
他父亲乃翰林院学士,处心积虑多年积攒了些人脉和名声,谭家人走科举入翰林引得不少人推崇,加上太子老师的人选,谭家威胁的是楚家,所以他才看谭家人不顺眼。
但他自认掩饰得很好,明面上从没针对过谭家任何人。
只能说技不如人,谭振业擅算计钻营,他哪儿是其对手啊,否则不会被熊监丞抓去劳作。
没错,他打听清楚了,就是谭振业假惺惺的向熊监丞认错,说他当时站在旁边未能及时阻止,主动请缨去田间干活,熊监丞认为他有担当不忍责罚转过来罚自己。
从小到大,楚天就没见过比谭振业还虚伪的人,谭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人来。
城门遇见,四目交汇,两人眼神波涛暗涌,半晌,谭振业轻蔑的挑眉移开了视线,他走向熊监丞,脸上换上了真诚,“熊监丞辛苦了。”
几日不见,所有人都变黑了许多,熊监丞也是,不过比起学生们的疲惫倦怠,熊监丞精神奕奕,对谭振业的体贴极为受用,“回国子监再说吧。”
谭振业搀扶他上马车,吩咐掌柜将备好的糕点给同窗们送去,闻到久违的糕点香味,学生们喜极而泣,顾不得礼节,拿过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活像监牢放出来的犯人,熊监丞看不下去,撩起车帘大骂,“平时天天将礼节挂在嘴边,在乡下待了几天全忘了是不是?”
学生们自知丢脸,忙掩上车帘,以免狼狈的吃相被人瞧了去。
谭振业备的糕点是谭佩珠做的,清凉爽口,众人吃得赞不绝口,都想问问谭振业在哪儿买的,改天他们也去买。
可想到谭振业和谭祭酒的关系,又不太敢开口,要知道,这次他们累得差点死掉都是拜谭祭酒所赐,而且生平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凄惨又悲凉,想想自己以前荒废的时光,真的……宁肯天天背书都不想再去乡下了,那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住在猪圈旁边,臭味熏天就算了,蚊虫多如蝼蚁,就没人躲过蚊虫叮咬的,而且吃食还特别差劲。
谭祭酒,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这是他们最深刻的感受,和谭振业……能不往来还是不往来罢。
回味唇间的味道,不免有些遗憾。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不说他们回国子监晒黑的皮肤遭来多少同窗嘲笑,金銮殿上,谭盛礼正自述谭家近几十年的生活以婉拒太子老师之位,太子是储君,他的老师名声德行不能有损,谭家在谭家姑娘那事上处理不当,尽管时隔多年,但那时谭辰清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年纪,虽没直接造成谭家姑娘的死亡,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世人重名声,谭辰清不能做太子老师!
第162章
谭盛礼言辞恳切,殿里鸦雀无声,谭家之事为京里人热议,在场的众人都有听闻,皇上也略有耳闻,道,“事情都已过去几十年,祭酒又何须自责。”生死都是谭家小姐自己的抉择,最该自责愧疚的是那个抛妻弃子的商人,不该是善良的谭家人。
他今日召众人进宫就是想宣布太子老师的人选,谭盛礼聪慧明哲宽厚善良,品行不逊于那位帝师,太子得他教诲他日必能成一代明君,为帝王者,所盼不就是百姓安居乐业,皇室江山后继有人吗?
“臣惭愧,家风有损致家中姑娘殒命,无论过去多少年于谭家而言都是沉重的……世人不说不追究不在意,谭家人不能当没发生过。”谭盛礼拱手,“太子老师之位,臣受之有愧,还望皇上成全。”
皇上思绪万千,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谭盛礼是真正有仁德智慧的人,有什么比谭盛礼更配做太子老师呢?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位大臣缓缓低下头,为官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像谭盛礼这般严于律己正直不阿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久于贫困仍能坚守正道委实难能可贵,但谭盛礼的话不无道理,太子为储君,品德教养为天下人所望,岂能落下半句是非?况且,此乃谭盛礼所愿,勉强不得。
“谭祭酒眼里不容半点瑕疵,皇上便依他罢,而太子老师,臣以为楚学士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楚学士为人雅正,在翰林院多年,潜心研究古籍不问世事,甚有威望,他做太子老师亦可,皇上沉吟片刻,叹道,“爱卿所言甚是……”
在场的都乃皇上心腹,怎会听不出皇上话里的遗憾,谭盛礼不愿做太子老师,谭家还有其他人,据说谭振学自幼勤学苦读,得谭盛礼言传身教,甚是端庄儒雅,便提议让谭振学进宫教太子各地山川地貌风土人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是未来的帝王,自该熟知各地风土人情,圣人无常师,太子老师不在少数,至于最末谁能做让帝王敬畏的老师,就看众老师的本领了。
这话甚得帝心,“便依爱卿所言罢,祭酒以为如何?”
事已至此,谭盛礼不好拂皇上好意,振学那孩子不骄不躁,如若能辅佐太子做个明君倒是他的造化,谭盛礼拱手,“谢皇上抬爱。”
此时的谭家,得知父亲未能做太子老师的谭振兴恨不得将唐恒千刀万剐,但知道谭振学勉强算太子老师后又欢喜非常,心情跌宕起伏,可谓悲喜交加,而他身侧,满脸阴郁的唐恒正向郑鹭娘诉苦,嚷着要回老家去,“四姨,来前你与我说表舅他们敦厚宽容,不会嫌弃我,可你瞧瞧,都让我去码头做苦力活了,不是嫌弃我是作甚。”
“表弟,你莫含血喷人!”谭家上下,谁嫌弃唐恒了,自唐恒他们进门,谭盛礼待他视如己出……不对,是比他们任何人都好,舍不得打骂半句,要什么给买什么,说话轻声细语,看得他心里直泛酸,唐恒还不满足,谭振兴看向抿唇不言的郑鹭娘,“郑姨,扛麻袋是表弟自己答应的,不信你去码头问问。”
唐恒气噎,怀疑谭振兴故意给他挖的陷阱,说好去外边闲逛然后去酒楼吃饭,谁知谭振兴骗他去码头,又伙同码头的人逼他扛麻袋……末了去酒楼竟说自己忘记带钱,堂堂帝师后人,竟是个言行低劣的小人,唐恒心下嗤鼻,转过身不搭理人。
谭振兴还懒得搭理他呢,只是他回味过来唐恒的话,面露喜色,“表弟真要在京里待不惯想回家表哥也不揽你,待会我让你表嫂备些银两……都是亲戚,银两还望你千万要收下!”只要能将唐恒打发走,给点银钱算什么,想到此,他迫不及待的起身朝外走去,“表弟,我问问你表嫂家里还有多少银钱。”
唐恒:“……”
拿点钱就想将他打发了门都没有,唐恒心思快速转着,待屋里没人了,与郑鹭娘道,“四姨,待会我们收拾行李走了。”
他是郑鹭娘养大的,心里想什么郑鹭娘会不清楚?她蹙眉,“你又打什么主意?”
唐恒呲牙,笑得不怀好意,催郑鹭娘回屋收拾行李,他则假模假样的去书房找谭振学告辞,顺便恭贺他做太子老师,谭振学真心挽留他,“刚来京怎么就想着回去了?是否嫌家里闷,不若我陪表弟四处转转怎么样?”谭振学近日在忙修撰事宜,颇为忙碌,故而不曾找唐恒聊天,但心里是记着他的,姑婆的孙子,怎么会不和他亲近呢。
唐恒拱手,“二表哥的事儿更重要,无须在意我,我来京是想看看你们,得知你们过得好我心里很高兴了,相信祖母知道也会为你们开心的。”
唐恒说风就是雨,任谭振学怎么挽留都没用,难得看他有自知之明,谭振兴大方地给了不少银钱,给钱时,谭振兴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何怪异,就是感觉这幕似曾相识,以防唐恒反悔,谭振兴体贴的亲自送他们出城,不顾谭振学的欲言又止,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谭振兴怕是又得挨打了。”大抵是旁观者清,他看唐恒不是什么善茬,谭生隐道,“要不要将振业叫回来。”
人情世故方面,谭振业真的圆滑老练许多。
“去吧。”
谭振业为同窗们备的点心掳获了不少人心,尽管他态度冷淡,但很多人愿意和他亲近,向他打听谭盛礼的授课方式,很多少爷们都簇拥过来。
“祭酒大人讲学时是否也将你们送去劳作?”一碗水端平,总不会偏袒儿子而虐待他们吧。
看谭振业点头,众人心里平衡许多,只听谭振业说,“但不是做农活。”
众人眨眼,此话何意,是他们表现太差以致于被惩罚了最苦最累的活吗?
“那你们做什么?”
“砍柴。”
谭家人砍柴不是什么秘密,众人都知道,他们不甘心,“只砍柴?”比起他们的遭遇,砍柴算非常轻松的惩罚了吧,谭盛礼果然是偏心,“那也太轻松了吧。”
谭振业听得这话,抬头瞥了眼说话的人,咧嘴笑了,“是吗?诸位如果感兴趣,明日咱们出城试试吧。”
谭振业的笑阴森恐怖,当即有人摇头,也有人跃跃欲试,他们看来,砍柴真的要比做农活轻松,便应下,“好。”
谭生隐到时,他们已经约好明早去的山头,还和负责早课的先生商量在山里上早课,教书先生哪儿做得了主,只得请示熊监丞,熊监丞无异议,只要他们学得进去,别说山里,下海都由他们去,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熊监丞觉得多磨磨性子是好事,人啊,累起来就没空偷懒做坏事,于国于民来说都是好事,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少爷们不知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兴致勃勃的围着谭振业问需要准备什么,在看他们,砍柴和打猎差不多,打猎寻的是猎物,砍柴寻的是枯木,好玩!
谭振业如众星拱月,谭生隐挤不进去,在旁边静静站着,等他们说尽兴了主动散开,他才上前将家里的事儿说了,但见谭振业脸色阴沉,黑黢黢的眸子深不见底,谭生隐微惊,“怎么了?”
“他们人呢?”
“出城了。”
话未说完,就看谭振业阔步朝外走,“将人追回来。”就唐恒那点心思,无非是想先拿了钱糊弄谭振兴,之后再回来,父亲善良,无论唐恒什么时候来他都会欢迎的,谭振兴就不该给唐恒钱。
谭生隐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讶更甚,“不会吧。”唐恒回家的态度看上去很坚决。
“呵。”谭振业冷笑了声,眼神阴恻恻的,看得谭生隐无端冒冷汗,惹上谭振业,唐恒没好日子过了。
本来要去追谭振兴他们的,途中谭振业又改了主意,谭生隐满脸茫然,又不敢多问,知道得多了不见得是好事,这是谭生隐和谭振业打交道后总结的经验,好在谭振业没有解释的意思,调转车头去了书铺,谭生隐安安静静的,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第163章
书铺里没什么人,谭振业进门后就与掌柜去了后院,两人神神秘秘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谭生隐识趣的在外边等着,没多久两人就出来了,掌柜俯首帖耳,谭振业面无表情,他唇动了动,这时有老人来询问木棍,说是回家留给儿子做传家宝。
普通百姓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听说日照书铺的木棍有警醒子孙发愤图强的效果,故而想买几根,每个儿子留一根。
谭生隐:“……”
用不着说,能用这种法子忽悠的人绝对是谭振兴,见老人家衣着朴素,他过意不去,解释道,“老人家,这木棍随处可见,用不着花钱买。”谭振业卖木棍除了想挣钱,更多是见不得卢状在眼前晃,卢状心眼多,见缝插针的想巴结谭振业,烦不胜烦,谭振业就给他找了这么个活。
可怜卢状现在都不知内情呢。
“怎么就随处可见了?”老人不喜谭生隐的说法,他去其他书铺问过了,都没木棍卖,“是不是以为我没钱。”
谭生隐:“……”
谭生隐哪儿是做生意的料,掌柜看气氛不对,笑盈盈上前,热络道,“老人家说的是,咱书铺的木棍已小有名气,就说国子监的学生们,谁家没有木棍啊。”
“还是掌柜说话中听。”老人家慷慨的买了四根木棍,掏钱极为爽利,谭生隐看不下去,给谭振业挤眼色,示意他出面劝两句,攒点钱不容易,犯不着浪费在这无关紧要的物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