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几步,那几个男人才反应过来。
“你他妈谁啊――”
时宴侧头,目光扫过来,出声那人便自动闭了嘴,甚至还有些后怕地退了两步。
不需要说话,来自不同阶层的压制感便催化了油然而生的畏惧感。
——
一路无话。
郑书意被时宴紧紧拽着。
他腿长步子大,似乎也没管郑书意是不是跟得上,只管大步朝酒店走。
郑书意一路踉踉跄跄地,火气也上来了。
把她叫来抚城,却又丢下她不管,连个面儿都不露,发消息等了半天也只回个“在忙”。
这会儿突然出现,一脸死人样儿地拖着她走,还一句话都不说,郑书意越想越气。
直到进了电梯,郑书意挣开时宴的手,揉着自己的手腕,不满地说:“你干嘛呀!”
时宴低头看她,语气比外面的风还冷。
“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出门干什么?”
“我出门找吃的啊。”
郑书意把烧烤盒往他面前晃了一下,“这都不行吗?”
时宴:“找吃的需要穿成这样?”
郑书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除了裙子短了一点,哪儿哪儿都很好看啊。
“我穿什么样了?不好看吗?你连这都管?”
她生起气来,声音像小机关枪似的,听在耳里,像猫爪似的挠人。
“是好看。”时宴冷着脸打量郑书意,却勾了勾唇角,声音骤然沉哑,“自己有多招人不知道吗?晚上穿这样出去给谁找麻烦呢?”
郑书意没接话,抬头望着时宴。
沉默片刻后,她眼里有狡黠笑意。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她笑着问道,“那我,招到你了吗?”
时宴嘴角抿紧,盯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郑书意闻到了他身上隐隐的酒气。
很奇怪,同样的酒精散发的气味,这一刻,郑书意却不觉得难闻。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郑书意觉得,时宴那隐在镜片后的双眼有倏忽的光亮闪烁。
像平静海面下翻涌的暗潮。
电梯门缓缓合上,似乎将除了两人以外的世界也隔绝在外面。
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在这间电梯里涌动。
郑书意的心跳突然便得很重。
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时宴的胸膛。
“你想好了再回答哦。”
突然,食指被温热的手摁住,紧接着,整个手掌都被时宴按在了他的胸前。
时宴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逡巡在郑书意脸上,扫过她鼻尖一下的位置。
因为仄逼的空间密不透风,更显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
在郑书意眼里,时宴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带着酒气的呼吸拂到她唇边。
“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微偏头,让两人唇间的距离消失。
电梯里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尽。
稀薄得让人缺氧。
――即便他只是浅尝即止,含了含她的唇瓣。
像逗弄一样,并不攻城略地,那股濡湿的触感勾勒了一圈唇齿之间,便稍纵即逝。
他抬头,眼睛黑得像深渊。
然后按着郑书意的手,低声问:“你觉得呢?”
意识还没回笼,只能抓住最浅表的感受。
郑书意没感觉到他的心脏是否狂跳。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第三十五章
封闭的空间, 将情绪挤压得密不透风,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抒发口。
甚至, 郑书意不知道如何回答时宴。
时宴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郑书意。
明明有所行动的是他, 可是执意要等一个回答的也是他。
她的沉默在时宴的注视下越发难以维持。
虽然拥有绝对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抽离在外,但郑书意耳里的心跳声, 却一点点放大,“砰砰砰”得响, 一次比一次大。
那里似乎跳得快无法供血, 连氧气也开始不够, 整个人开始失重。
郑书意喉咙痒了一下。
想伸手摁住胸口, 让它别再跳动, 好给她一个理智的思维,去回答时宴的问题。
可一切都没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甚至开始神志不清地想, 时宴会不会听见她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在无尽的沉默对视中,电梯突然响了一下。
郑书意没听见,也没注意到失重感已消失。
直到电梯门打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站在外面,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说道:“hello?excuse me?”
意识倏然回神,郑书意余光瞥见来人,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 立刻迈腿走出去。
手上还有时宴的余温,垂在裙边亦萦绕着一股灼热感,像温火的炙烤,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时宴就跟在她身后,脚步不紧不慢。
前面的女人走得很快,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几秒后,时宴站住不动了,甚至就那么抱着双臂看她要怎么办。
“郑书意,你不知道你房间在哪里?”
连方向都能走错。
果然,郑书意一顿,又掉头朝他走来。
依然是那样埋着头的样子,而且看那架势,似乎好像当眼前的人不存在似的。
直到几乎要擦肩而过了,她还是那副样子。
时宴平静地看着她“目中无人”地越过自己,终于不耐烦地伸手拉住她。
“你到底在干什么?”
两人一个朝北,一个朝南,错肩站着。
“我在想事情。”
郑书意看着面前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面无表情地说。
时宴:“嗯?”
郑书意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慢吞吞地退到时宴面前。
“我在想,你刚刚是亲了我吗?”
时宴:“……”
他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我不是在做梦吧?太不真实了!”
时宴:“……”
郑书意垫脚,“你再来一下?”
“……”
一阵穿堂风迎面而来,很凉,也有一些暂时醒酒的作用。
果然。
这个作天作地还作诗的女人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探究她到底在想什么。
郑书意见他不说话,开始变本加厉,扯住他的袖子晃。
“我刚刚没感觉到,再来一次?”
“考试都有补考的机会呢。”
“我申请补考。”
片刻后,时宴拎住她的袖子,扯开,然后摁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左转。
“回去睡觉。”
人被推到门前,房卡也被他直接从她外套包里掏出来,刷卡开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郑书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
时宴要从外面关门的时候,郑书意扒拉住门,歪着头,可怜巴巴地仰着脸,“真的不再来一次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时宴没什么表情,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啪嗒”一声,清脆的锁扣。
门里门外,气氛都骤变。
郑书意全身力气散尽,脸上的表情都消失,要背靠着门才能以支撑自己站立,目光无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门外,时宴盯着这扇门,许久才离去。
这一晚,郑书意在酒店浴缸里泡了很久,试图把心里的慌张全都稀释掉。
不能慌,这个时候要是慌了,一切就都脱轨了。
明明她才该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怎么感觉,她边被动了呢……
直到水凉了,郑书意才缓缓起身,披着浴巾走出来,落下一地逶迤的水渍。
——
克伦彻论坛第一天上午有两场会议,分别是九点至十点的“源于股市的金融风险传染”与十点半至十一点半的“产业合作新愿景。”
早上,郑书意的闹钟和酒店的叫醒服务同时响起。
她撑着床坐起来,头有些疼,走到浴室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果然不出她预料,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幸好她本次出行带上了全套的化妆品。
只是到底她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出来了几分钟。
时宴站在她房间门口,看了眼腕表,无奈地敲了敲门。
这一点无奈,倒不是因为郑书意迟了一会儿,而是他隐隐觉得,找这个架势下去,指不定郑书意这两天又要搞什么新花样出来。
郑家书意别的本事没有,在花式作这一点上,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里面的人没回应,时宴只好给她打电话。
但是刚刚拨通,门就开了。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衬衫,米色铅笔裙,手里拿着外套,头发别在耳后,打理得一丝不苟。
妆容得体,神色自然。
想起她昨晚那副“索吻”的样子,时宴还有些不习惯。
甚至感觉她又在憋什么大招。
然而直到两人少了车,郑书意也安安分分的,规矩地坐在一旁,端庄地像是教科书一般的女主播。
说是正常,也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正常。
“吃过早饭了吗?”
时宴问。
郑书意点头:“吃过了,你呢?”
时宴看了她一眼,“嗯。”
她笑了笑,继续平视前方。
然后悄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嗯,就这样稳住,我可以,我才是主导者。
汽车平稳地朝会场开去。
几分钟后,郑书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人在群里艾特她。
这个群叫做“江城金融记者圈”,不是工作群,而是一些同行私底下拉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圈子里的交流互助。
里面有郑书意这样的杂志记者,也有电视台记者和新媒体记者。
江城财经频道-师航:@财经周刊-郑书意你在抚城吗?我刚刚是不是看见你了?就奥克斯丽酒店门口,穿驼色外套的是你吧?
江城财经频道-师航:你这次也来参会?
郑书意看了一眼,没打算回,就当没看见,反正消息很快也就被群里顶上去了。
可是孔楠也在这个群里,她看见了之后,立刻给郑书意发了一条私聊语音。
郑书意偷瞄时宴一眼,见他注意力没在自己这边,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车内音响突然冒出孔楠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你怎么去抚城了?参会?你不是说你跟你爸爸一起吗?”
郑书意:“……”
这句话一字一字蹦出来,在安静的车里显得无比清晰。
郑书意的手机僵在耳边。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在、车里、公放呢?
可是时宴的反应打消了她的一丝侥幸。
他偏过头,眯了眯眼睛。
“和爸爸一起?”
郑书意沉默。
前排的司机咳了一声,她才想起,昨晚来的时候她嫌司机放的音乐不好听,用自己的手机连了蓝牙。
所以她刚刚一上车,蓝牙就自动连上了。
郑书意:“……”
时宴抬手,撑在她背后的靠椅上。
“跟我一起出门,很见不得人?”
郑书意憋着不让自己慌乱:“不是……”
“哦,这样……”时宴似乎懂了,点了点头,“原来你有这种情趣。”
郑书意扭头,“什么情趣?”
时宴平视前方,轻轻吐出几个字。
“原来你喜欢叫爸爸。”
他还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这种“情趣”。
郑书意:“……”
此后一路,郑书意不想安分也得安分。
不然她怀疑时宴真有可能把她抵住让她叫“爸爸”。
——
和时宴一起参加克伦彻论坛的好处很明显。
作为每年交几十万欧元的战略合作伙伴,比每年几万欧元会费的普通会员得到更多优待。
坐在第一排,台上主持人和四位嘉宾侃侃而谈,话题一个接一个,时不时引起台下观众的掌声。
才第一场,气氛就已经高涨。
身旁的郑书意却很安静,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时不时若有所思,连时宴看了她几次都没发现。
时宴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觉得有些奇怪,还是有些不习惯。
昨晚那件事之后,他觉得郑书意经此,有怎样浮夸的表现都是正常的。
但绝不是这样的。
她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第一场会议进行到尾声,身边的人终于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种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在时宴的余光里,她的所有异动都尽收眼底。
一会儿理理裙子,一会儿掖一下衣服。
一会儿交换腿交叠的位置,一会儿又往他那边瞟。
手指还在扶手上轻轻地抠,似乎想说什么,又一直憋着。
时宴突然握住她的手,摁在扶手上,低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郑书意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便支支吾吾地说:“这一场结束后,我想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