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近人情,和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年年抿了抿嘴,懒得和他说,下了楼脚步一转,直接往江边走。
聂轻寒唤道:“郡主!”
她充耳不闻,脚步加快了几分。
聂轻寒无奈,身形一晃,拦在了她面前。
年年知道他的本事,存心要拦她的话,她肯定不过去,不由眼眶一红,竭力忍住道:“聂小乙,你就没有难过的时候吗?”
她没有见过程王妃,母女情不深厚,可在成为福襄的这些年,她实实在在受到了程王妃的荫庇:贾妈妈、夏拯都是程王妃给她留下的人;顺宁郡王也因程王妃的缘故,对她这个女儿颇为顾念;还有婚事,若不是当年程王妃的极力反对,与秦丰定亲的就该是她了。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正当韶年,却死在了她所信赖的人的算计与阴谋中,死得实在冤枉。她在绝望自杀之际,想到年幼失恃的儿女,心中该有多痛苦。而她死后,年幼的儿子为仇人诱哄,将仇人视若至亲。
聂轻寒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她眸中泪光,不由怔住。年年再绕过他时,他没有再拦。
年年站到了江岸上。
晚风吹过,碧波映月,浪涛拍岸,银色的月辉洒满江面,水天尽处,小舟飘荡,仿佛融入了如画的群山中。
年年的声音仿佛也缥缈在江面:“送线报给百夷人的,是不是也是她?”
她没有说这个“她”是谁,聂轻寒却立刻明白过来,“嗯”了声。
年年问:“她为什么这么狠?”
聂轻寒道:“郡主心里明白。”
是啊,年年明白,无非是程王妃挡了“她”的路,而自己挡了“她”女儿的路。可仅仅如此,“她”就能下手害人性命吗?这个女人的心肠比自己这个反派还要更为歹毒。
“她该死。”为了枉死的程王妃,也为了差点丧命在东江之中自己。
聂轻寒道:“如今她是死是活,全在郡主的一念之间。”
闻言,年年偏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片澄澈。
聂轻寒不明所以。
年年问道:“聂小乙,你刚刚说我们以后两清了?”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聂轻寒顿了顿,看着远处的江面,轻轻“嗯”了声。
年年欣慰地道:“太好了。”
她一直提心吊胆,聂小乙说欠她两次,江中救她还了一次,还有一次,她真怕到最后剧情结束,她罪有应得时,他要还她的情,让她功亏一篑。
聂轻寒:……莫名有些心塞怎么回事?
两人回到郡王府时已近三更。郡王府大门紧闭,重重屋宇隐没在淡淡月色中,檐下写着“顺宁”字号的灯笼大半已熄灭。
聂轻寒带着她到了直通厨房的那道角门,滕远舟正等在那里,边揉着眼睛边开门放了他们进来。
内院是于侧妃的势力范围,要进二门滕远舟就没办法了。
年年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一脸信赖地看向聂轻寒:“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聂轻寒:“……”她非要在江边散步,不肯回来时,他还以为她对怎么回内院胸有成竹,合着这竹子是他?
她抱紧斗篷,杏眼盈盈地望着他,白瓷般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青。他心中叹了口气,认命地半蹲下道:“上来。”门走不通,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翻墙。
年年轻车熟路地趴上他的背,关照道:“你翻墙的时候稳着些。”
她说话时就趴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丝丝痒意;如兰的气息萦绕鼻端。聂轻寒身子微僵,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和她拉开距离。
他背着她,寻到一处偏僻的墙,动作利落地一跃而过。
年年只觉如腾云驾雾般,瞬间升高,一颗心高高荡起,还未落下,人已稳稳落了地。她睁开眼,敏捷地从他的背上滑下,不吝惜夸奖:“聂小乙,你真厉害。”
聂轻寒垂于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声音淡淡:“郡主快些回去吧。”
年年向前走了几步。聂轻寒回身要原路返回,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奔回,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到了年年亮如星子的明眸。
两人对视片刻,年年凶巴巴地开了口:“聂小乙,你得送我回兰心苑。”
聂轻寒的目光落在她攥住他的手上。小姑娘的手雪白柔软,肌肤晶莹,手指纤细修长,小巧的尾指染了丹蔻,指甲盖上绘了精致的牡丹花纹,十分漂亮。这会儿,因为过于用力,半透明的雪肤下,青筋微微凸起。
他忽地明白过来:她在害怕,害怕一个人在漆黑的深夜里,穿行过空无一人的偌大王府。
没有等来他的回答,她攥住他衣袖的手越发紧了:“聂小乙?”她越说越快,似在为自己壮胆,“做人要善始善终。”
他唇角现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天使(づ ̄ 3 ̄)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端小木 2个;曼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又长又霸气的名字、漂亮的金色、波波的饺子、贫穷如我竟然在晋江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 25 章
月亮躲进了云层中,星光黯淡,婆娑的树影在风中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巷道中,传来清越的梆响声。
夜已深,风露愈重,年年将身上的斗篷又裹紧了些,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兰心苑前的杏林,一个人影忽然蹿出,把她吓了一跳。
聂轻寒不动声色地拦住她前面,低声喝道:“谁?”
那人压低声音:“是奴婢。”
年年听着声音熟悉,定睛看去,却是常卓的丫鬟知文。聂轻寒也认出了知文,默默退到了一旁。
年年微讶:“这么晚了,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知文向她行了一礼,匆匆道:“世子命奴婢在这里等郡主的。”
年年神色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知文道:“是侧妃娘娘,不知怎么知道了郡主夜间私自出去的消息,禀告了王爷。这会儿,他们正在兰心苑等郡主呢。兰心苑的丫鬟婆子都被看管起来了,世子怕郡主吃亏,特意赶了过来,叫奴婢在这里守着。”
所以这会儿,一大群人在兰心苑守株待兔吗?年年抬眼望向兰心苑虚掩的大门。于侧妃自从苦心算计,为孟葭谋取婚事后,行事越来越不掩饰了。算常卓这小子有良心,虽然和于侧妃亲近,但心里也还是有她这个姐姐的,知道通风报信。
知文焦急道:“郡主,赶快想个办法吧。王爷好像很生气。”事关女儿家的闺阁名声,换了哪个父亲都得急眼。
年年安慰她道:“别怕,没事的。”她原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摊牌的,于侧妃非要自己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向兰心苑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聂轻寒:“聂小乙,辛苦你了。”
聂轻寒垂下眼:看来她是不需要他了。也是,有蓝胭脂提供的证据在手,此事揭开,顺宁郡王根本不会再有心力追究她趁夜偷偷出门之事。他根本无需为她担心。
藏于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起。今日之后,他恩情已偿,从此便是陌路人,无需纠葛。
他神色平静,没有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年年却又叫住他:“你过几日就要去青鹿书院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嗯”了声。
年年道:“我那儿还有些湖笔徽墨,几刀澄心堂的纸,都赏你啦。赶明儿让琉璃给你送去。不叫你白辛苦。”
赏吗?他的小郡主,永远是这般高高在上啊。
树影下,他的神情隐在暗处,并不分明,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好。”
年年踩着月光,独自前行,屈指叩响了兰心苑的大门。
笃笃笃,笃笃笃……寂静的夜里,单调而规律的敲门声格外清晰分明。
红漆兽首的大门缓缓打开,院中通明的灯火再无遮掩,流泻而出,照亮了扶疏花木,以及满院子跪着请罪的仆妇。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众人纷纷看过来,带头跪着的贾妈妈和琉璃几个顿时露出焦急担忧之色。
开门的娄妈妈皮笑肉不笑:“郡主总算回来了,让王爷好等。”
年年目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妈妈的伤好全了?”
娄妈妈两颊肌肉猛地一跳,脸上被金镶玉如意打伤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年年抬了抬下巴,一贯的颐指气使:“还不带路?”
娄妈妈气得心口疼,心中默念几遍:现在由得她嚣张,过会儿有她的好看。这才稍稍顺气,在前面引路,为年年打了帘子。
年年解下斗篷,丢给娄妈妈,脚步轻盈地转过门口的猫趣图苏绣黄花梨座屏。
一声暴喝乍然响起:“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王爷,瞧您,别吓着孩子。”于侧妃温柔的劝说声响起。
顺宁郡王愤怒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她还怕吓到?她胆子不是大得很嘛!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私自离家,深夜方归,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于侧妃柔声道:“瞧您说的,郡主身份尊贵,谁敢胡乱议论她?”
“尊贵?”顺宁郡王愈怒,“她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法无天。”
年年听着于侧妃貌似句句劝说,却句句拱火,将顺宁郡王越劝越怒,唇边不由现出一丝嘲弄的笑。
于侧妃又柔声安抚了顺宁郡王几句,一脸关心地迎向她:“郡主回来啦。王爷等了你大半夜,担心了大半夜,也是一时气急,郡主莫怕。”
年年抬眼认真打量她。
在顺宁郡王后院的莺莺燕燕中,于侧妃算不上顶尖的美人,却胜在容貌端庄,气质温柔,行事又处处周到,细心妥帖,这些年,在王妃之位空缺的情况下,一直深受顺宁郡王信任,牢牢掌着郡王府的中馈。
其实,她如果一直老老实实的,以程王妃的性子,也能过得很好。只可惜她的野心实在太大,心肠实在太毒。
于侧妃被她看得发毛,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难道妾身的妆容花了?”
年年微微一笑,话中有话:“没有,只是觉得从没看清过姨娘,今儿得便,仔细看一看。”
于侧妃眼皮一跳:她心中最恨憾的便是自己的侧室身份。六年前,她原本有机会被扶正,福襄却搞了一出离家出走失忆的戏码。事后,虽然由于她的竭力表现,又用孟葭打动了顺宁郡王,却也失去了顺宁郡王的部分信任,更是永远失去了扶正的机会。
这件事,是她毕生之憾,她知道,福襄也知道。
那之后,两人勉强相安无事。福襄很少叫她姨娘,可每一次这么叫,必然是动了怒,借此警告她。看来这一次夜归之事,她是真的抓到了福襄的痛脚。
谁叫福襄不安分的?除了有一张好皮囊,她哪一点比孟葭强?不就是托生了个好肚皮,就把孟葭踩在脚下。她不配!就该被孟葭压着,永世不得翻身。
于侧妃心中恶意翻涌,面上却依旧笑容温婉:“郡主快来见过王爷。给他陪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常卓屏声静气在在一旁当了半天鹌鹑,闻言,小声帮腔道:“是啊,姐姐,给父王认个错吧。”
年年睨了常卓一眼:这个二愣子,都被于侧妃忽悠瘸了,连好赖都不分。不过看在他好歹知道叫人给她报信的份上,年年决定不跟他生气。
她向上座脸色铁青的顺宁郡王盈盈一礼:“父王,女儿今日出去,听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不知道父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顺宁郡王恼怒:“福襄,我问的是你私自半夜出去之事,休要东拉西扯。”
年年只当没听到,径自道:“故事的开头源于一句诗,‘杏花著雨胭脂透’。”
顺宁郡王的脸色变了:这句诗,正是他当年写给蓝胭脂的定情之句。两人初遇,正在微雨时节,杏花开时,佳人一笑,更比花娇。他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当即在锦帕上写下这句前人的诗,包了贴身的玉佩丢了过去。
两人也曾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没想到,最后竟会酿出大祸,害了王妃性命。
福襄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顺宁郡王惊疑不定地看向年年。
年年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美丽的百夷姑娘,她有着牛乳般的肌肤,星辰般的眼睛,鲜花般的红唇,部落里许多英俊勇敢的小伙子爱慕她,可惜她却一个都不喜欢。她喜欢汉人的文字,汉人的礼仪,一心想嫁一个有学问的汉人公子。
“十八岁那年,她在重元寺后山的杏花林中邂逅了一个汉人男子,她被他一句诗打动,不顾族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了那个男子。可等到她跟着男子回家才知道,那人身份尊贵,家中早已娇妻美妾俱全……”
“别说了!”顺宁郡王脸色阴沉,突然打断了她。
年年抬眼看向他:“父王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顺宁郡王道:“不想知道。”
常卓道:“我想知道。”顺宁郡王目光顿如利箭射向他。常卓握了握拳,鼓起勇气,坚定地说了一遍:“我想知道。”父子俩对视片刻,顺宁郡王让了步,移开了目光。
年年继续道:“那百夷姑娘知道真相,伤心欲绝,本想一走了之,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叫她改了主意,最终酿成悲剧。”她看向于侧妃,微微一笑,笑却不达眼底,“侧妃娘娘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侧妃面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神情僵硬地道:“妾身不知。”
常卓问:“发生了什么?”
年年道:“百夷姑娘丈夫的妾室中,有一个特别温柔可亲,没多久,就获得了她的信赖,姐姐姐姐地叫着。那个姐姐告诉她:如果妻子能自请下堂,她就能做她夫君的正妻了。姐姐还说,清明时,妻子会去祭扫,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单独和妻子‘谈谈’,劝对方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