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广成凑过来好奇地问:“陈师姐,这是为何?”
陈榕道:“应力问题。但我也不知如何解释应力,你先知道这个就行了。”
相广成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陈榕拿起一个玻璃烧杯,仔细打量。
因为原材料的原因,这玻璃烧杯虽是半透明的,却不是无色,而是浑浊的淡绿色,也不知原料里都有些什么着色剂。除此之外,半透明的玻璃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大小小的气泡。
实验室里的玻璃器大都是无色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化学反应的过程。这种有颜色的玻璃不是不能承载反应,但有时候颜色变化是反应开始或停止的一种信号,这样显然是不行的。
陈榕拿了另一个烧杯,两个烧杯轻轻碰在一起,并未出现裂痕。她想了想,又将一个烧杯往没人的泥地一丢。
烧杯碎得异常干脆。
……嗯,实验室的烧杯也很容易摔碎来着。
陈榕又让陶二郎点了火,普通的木材燃烧而成的火,然后她在烧杯里装了点水,放到火上烧。
过了没一会儿,水还没烧开,烧杯软化了……
这就不能拿来做实验了啊!有颜色也就罢了,那么多化学反应都是放热的,万一还没反应完,烧杯就软成了一坨,那还玩什么啊?她有大用的蒸馏器,也不能用这种玻璃做了。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困境。
陈榕知道实验室的玻璃制品用的是特种玻璃,虽然还是易碎,但耐热性很好,但她想不起来添加了什么。
应该说,记忆就在那里,但缺一个提取的口子。
陈榕让陶二郎继续研究,自己则先回了总控室。
她不怎么抱希望地问:“赛巴斯,玻璃里加什么可以提高耐热性?”
【指令未明。请领主大人重新输入。】
看到屏幕上的字,陈榕微微一叹,早已料到。
她所拥有的就是个普通的领主成长系统,而不是百科,她什么都查不到,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的脑子。
不过,穿越还能附带一个城堡主塔,里面还有那么多物资,对此她也没什么可怨念的。比她惨的穿越前辈多了去了,她还算好的呢。
陈榕离开总控室,四处溜达。
青砖造房很快,一个成熟的泥瓦工,十个工作日就能完成一个房间的建造。而她如今有十五个外来的成熟泥瓦工,还有十几个当着学徒的领民。目前,主塔前方左右各两排房子,每排八间,总共是三十二间,已差不多完工。而公共设施则暂缓建造。
按照陈榕的新要求,在这三十二间房子造好后,会在她规划的内城墙外部再继续造住房,先把人都安顿好了,再来建造公共设施。
看到那些已基本完工的青砖房窗户位置的黑洞洞口子,陈榕陡然醒悟过来。
窗玻璃又不用耐火烧,如今的玻璃硬度已经很可以了,做玻璃窗没问题。而她做香精要用的蒸馏器,也可以试试用这样的玻璃,水蒸气顶天了一百度,而火焰的温度好几百度呢,玻璃会在火焰中软化,不一定会被水蒸气吹化,与其瞎想,不如做出来试试。
至于实验室玻璃器的制作,可以暂时推迟,反正或早或晚她总会让相广成和翁茯苓“眼见为实”,否则他们肯定会对她说的知识生疑。
玻璃吹制有无模吹制,还有有模吹制。之前陶二郎用的就是无模自由吹制,如今做玻璃窗,自然需要提前量好窗户的尺寸,再用陶土制作模具烧制,然后在模具内吹制。
这样吹出来的玻璃,会在中心留有一个伤疤,一眼便能认出来——主塔的窗玻璃就没有这样的伤疤,而是平整、毫无瑕疵,陈榕觉得那材料很可能不是玻璃。有模吹制出来的玻璃,可以算做双层玻璃,中间留有空气。空气的导热系数远小于玻璃,因此这种双层玻璃有一定的保温效果。
陶二郎花了不少时间做出几十块淡绿色的窗玻璃,而当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往青砖房上装玻璃窗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是什么东西?”
“我听陶师傅说,陈姑娘叫它玻璃窗,可透光了。”
“这颜色可真好看啊。”
众人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新奇。
陈榕很满意,她的领地总算有点样子了。
周况这个建房总负责人本职是木匠,但因为在建房一事上不怎么插得上嘴,他便带着一些人,用炮制好的木材做木头家具。当第一批住房的玻璃窗安好时,每个房间的木床也差不多做好了。按照陈榕的要求,他做了两种床,双人床和单人床。
被服组成绩同样斐然,可以保证每张床上都有一床新被子。
陈家堡第一批和第二批领民总共有八十多人,共十六户,九个单人,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他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因为有几户人多,分到两间房,而单人暂时两人一间,一人一张单人床,最后总共分出去二十三间房。
接着依然是按照小莲记录的名单来确定先后顺序,早到的先把剩下的九间房住满,这就又安排了七户和四个单人,其中包括相广成和翁茯苓。
主塔内少了一半人,顿时空旷不少。陈榕稍作调整,让剩余人都在事务大厅打地铺,她和小莲单独搬到了档案室住。
她最熟悉的第一二批领民都住进了青砖房里,剩下的不知底细,她可不敢晚上跟他们一起睡。小莲虽性别为男,但他一直女装打扮,她同样不敢把小莲一人放在那群人中。
本来陈榕是让小莲把他自己安排进青砖房里的,但他见她都没给自己安排,便不肯。陈榕想了想也就算了,顶多再辛苦一个多月,等领主成长系统升级了,她就带着小莲住到二层去。
档案室里,陈榕和小莲隔着木架一人一边,谁也看不到谁。
卫承在看到陈榕对二人铺盖的安排后便明白了什么,这段时间被他刻意忽略的异样纷纷涌现眼前。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晚上,卫承躺在自己铺盖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档案室的淡绿窗户中有月光悄然洒进来,隔着木架子卫承看不到房间另一边的陈榕,这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已想好,即便说出真相之后被厌弃、被驱赶,也都是他应受的,是他没有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真相。
“姐姐,你睡了吗?”卫承出声询问。
陈榕在现代一般都要十点以后才睡,穿来古代后没有睡前娱乐活动,她每回总要辗转反侧许久才能睡得着,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可依然至少要躺半小时才行,听到卫承的声音时,她还很清醒。
“没呢,怎么了?”陈榕问。
那边却没了声响。
陈榕探头看去,不过因为木架阻隔,她什么都看不到。
“小莲?”
“……我不叫小莲。”
陈榕一怔,笑道:“我知道。”
那边又没了声音。
这阵沉默中,陈榕禁不住有些忐忑,小莲跟她摊牌,该不会是打算离开了吧?小莲要是走了,陈家堡那么大一摊子的事,她都得抓手里,想想都头秃。
可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已经帮她很多了,她也不好硬留人家。
陈榕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卫承心中一颤,他就知道,她早发现了他在男扮女装,只是在等他自己坦白罢了。
如今真相大白,她要赶他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明日就走。”他说。
陈榕听得有点心痛,这么好的帮手啊,说走就要走了,太难受了。
“早点睡吧,明日我送你。”她忍着心痛,故作若无其事。她担心她表现得太不舍了,会令他为难。
毕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信任的人啊,她一直都很感激他的帮助。
另一头传来微不可查的应声,随后档案室内恢复平静。
陈榕翻了个身,有点睡不着了。
小莲之后,她该把谁提起来做这个大总管呢?不识字的肯定不行,可识字的就那么几个,哪个都不合适……难道还是只能她这个堡主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榕还是没有睡着,为培养睡意,她甚至都没敢翻身,想给自己的大脑造成一种“身体已经不动了你也该歇了”的假象。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极其细小的哽咽,若非太安静,她差点错过。
陈榕竖起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另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有鬼?
不对,这世上哪来的鬼。
她坐起身,掀开被子穿上鞋,悄悄地摸到另一边,在小莲的铺盖边蹲下。
他背对着她,面朝墙壁,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陈榕有点迟疑,莫非不是他?
“小莲?”陈榕极小声地说。
这轻轻的一声听在卫承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蓦地弹起,向后一缩,受惊的鹌鹑似的,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瞪大眼睛看向陈榕。
陈榕:“……”罪过,她吓到他了。
她刚想道歉,就见月光下,他的眼睛有点红。
卫承深吸了口气,疑惑道:“姐姐?”
话出口他才发觉声音里还是带了些许不自然,顿时闭嘴。
陈榕颇为期待地说:“其实吧……不舍得的话,也可以不走的,你说是不是?”
若小莲走得很果断,那她当然无话可说,但现在他都因不舍而哭了,那她就小小地劝一下,也不算过分吧?万一他不走了呢?
卫承有些诧异,又带着些许期待:“可是……你不会讨厌我吗?”
陈榕也很诧异:“我为什么会讨厌你啊?”
卫承一愣,就着月光他看到陈榕的神情坦坦荡荡,他意识到他之前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就这么掩饰过去吗?
他抿了抿唇,正视着她道:“因为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与我讨厌你有什么逻辑关系?我又不厌男。”陈榕顿了顿,总感觉今晚上她和小莲的谈话有些信马由缰,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陈榕干脆席地而坐,看着卫承道:“我们重新来过啊。你是打算明日就走吗?”
卫承反问道:“不是姐姐要赶我走吗?”
陈榕一脸冤枉:“我几时要赶你走?你跟我摊牌,难道不就是你想走的意思吗?”
“我没有……”卫承一顿,垂眸道,“我男扮女装,姐姐在不知情之时……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你男扮女装后这么可爱,我为什么要觉得恶心?”陈榕先反驳了一句,但又觉得有点不对,这样说得她好像很喜欢可爱的男孩子似的……虽然她确实不讨厌。
见卫承的理解似乎要滑向诡异的方向,陈榕赶紧道:“不是,你别瞎想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这样一定是有苦衷的,自然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你是我找入陈家堡的第一个成员,那么多人里面,我只将进入储藏室的权限给了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性别就对你另眼相看?”
卫承垂下视线,不想让陈榕看到他眼中的些微湿润。
这逃亡的一路上,他都不曾掉过眼泪,偏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赶走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哽咽。
这一路,他吃尽了苦头,甚至想过放弃,皆是撑着一口气,才坚持了下来。陈家堡比之他曾经的住处自是远远不如,可这里让他逃亡以来疲惫的身心得到了妥善的休憩,一想到离开,他便只感到迷茫与万分不舍。
“我叫卫承。”他说。
陈榕想说这名字不错,但……卫?她总觉得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啊。对了,边上那个州的沥王是叫卫轩吧?而且,她记得沥王是大邺的皇亲来着,似乎是皇帝的叔叔。
本来陈榕不会这样联想,但卫承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有些异常,她起初就觉得他身份非比寻常,如今得知他的姓名,她自然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我来随便猜一下啊,猜错了你就随便笑笑。”陈榕道,“你是……大邺皇家的人?”
卫承点头道:“是,我是大邺皇太孙。”
陈榕:“……”
还是比她猜的地位更高级一点。
没等陈榕反应,卫承继续道:“我父亲,大邺皇太子因谋反而被我皇爷爷下令圈禁,我父亲不肯就范,带着我出逃,却在路上被擒,只有我逃了出来。”
陈榕:“……”
这就有点刺激了啊。
她慢慢地说:“我本来还想,要不明日你就恢复男儿身,换回真名。如今看来,你还是继续当‘小莲姑娘’为好。”
听出她话中意,卫承道:“你为何不抓我去见官?至少应当赶我走。”
陈榕想,一个好帮手多难找啊,把他赶走?她又不傻。
她问卫承:“大邺皇帝是我什么人?”
卫承一怔。
陈榕自问自答:“什么都不是。我又不认得他。”
她再问:“你又是我什么人?”
卫承怔怔看着她。
她再答:“你是我的小莲妹妹,我陈家堡都靠着你才能安安稳稳到如今。就为了一个我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生生放跑我的好帮手,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蠢的人?”
卫承愣愣摇头。
“那不就结了?”陈榕站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别多想了,睡吧。明日事还多着呢。”
她往自己的被窝走去。
卫承看着她,出声道:“姐姐……谢谢。”
陈榕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摆摆手,躺回自己的被窝内。
虽然卫承的身份确实让陈榕有点惊讶,但还不算太出乎她预料。毕竟小说里面,穿越女主遇到什么身份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她也不是一时冲动要留下卫承。其一,陈家堡地处偏僻,她的领民都是连县令都不知是谁的村民,更不可能知道卫承是谁;其二,卫承本人一直很注意,几乎从不去庆平县城;其三,卫承男扮女装掩人耳目,谁能想到,尊贵的皇太孙会长久地扮成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