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熬不过,自然是烧掉尸体;若能熬过,那就坐牢。
之前曹哥带来的那几个逃兵,已经在地下层关了好几个月了,每天一顿饭,吃不饱饿不死,苟延残喘到如今。陈榕一直没处理他们,一是觉得不管怎么处理,都跟她的三观不符,另一个原因则是……她把他们给忘了。
她现在有那么大一个领地呢,忙忘了很正常吧?
武力得令之后,便带着护卫部的人出去忙碌了,等逃兵这边确认没有装死的混在里头后,翁茯苓便被允许去救治陈家堡领民。
陈榕并未跟上去,论处理外伤的“急救”经验,如今是翁茯苓比她熟练。
卫承去统计伤亡情况,而陈榕则又回到了城墙上,看着下方忙碌的众人。
燕黎几人站在一旁。
他看了会儿陈榕的侧脸,走上前道:“是我小看了陈家堡,这样的敌袭,陈家堡应付起来很轻松。”
他见识到了鸟铳的威力,虽然当时弓箭手的数量远多于鸟铳,可最后死在鸟铳之下的逃兵,却要多于羽箭。有这种武器,陈家堡能守住自己的财富。
“我们回来只是提醒,此地已无事,便告辞了。”燕黎道。
方才,看到陈姑娘站在城墙上,冷静而沉稳地下达命令,他看得目不转睛。他必须立即离开,否则多留一会儿,便多一分不愿走的念想。
陈榕深吸口气,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李先生,你们走不了了。”
燕黎一怔。
陈榕道:“鸟铳是我陈家堡最大的机密之一,亲眼看到了这个的威力,你们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吗?”
燕黎尚未做出任何回应,不远处季良已已是面色大变,迅速将周边情况收入眼中,做出了决定——陈姑娘身边没旁人,挟持她逃出去!
然后,他立即动了起来,向陈榕冲去。
可当他经过燕黎身边时,却被燕黎蓦地伸手拉住。
“世……”季良惊讶地险些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地扭转了要出口的话,“是……是为什么要拦我!”
燕黎摇了摇头,看向陈榕,目光里多了几分无奈。
却见陈榕愉快地笑出了声。
季良:“?!”陈姑娘笑什么呢?!
燕黎按住季良道:“陈姑娘与我们说笑呢。”
季良:“……”这种事还能说笑的吗?!
燕黎进一步解释道:“若陈姑娘真有此意,便不会独自来见我们。”
季良一想,也对,他也正是看准了此刻没有别的陈家堡人,才打算动手。
季良刚放松了浑身的肌肉,却听陈榕道:“却也不全是说笑,还要麻烦几位再待几日。”
季良表情愕然,这次总不是在开玩笑吧?
陈榕解释道:“几位都受伤了,是被逃兵们的刀砍伤的吧?”
燕黎点头道:“确实如此。”
“刀上不知有多少细菌病毒,若感染就危险了。”陈榕看着燕黎道,他上了她的课,知道细菌病毒是致病的,“你们先留下观察些日子。”
那些逃兵,本就与自己是敌对,陈榕认为自己把他们的伤简单处理好已仁至义尽,会不会感染,感染后能不能扛过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免疫力了。
可燕黎几人不一样,是他们冒险回来通知,才给了她提前御敌的机会,否则,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才能将那些逃兵赶走。他们愿为她,为陈家堡做到这地步,她也不能忘恩负义。
幸好,此时抗生素已有了两人份一整个疗程的,万一他们倒霉全都感染了,可以拆开用,一边控制一边等着3D打印机打出新的抗生素。
针筒的问题之前陈榕也解决了,筒身是用透明玻璃做的,陶二郎亲自上手。针头是陈榕让铁匠做的,先是用薄又瘦长的铁皮卷成长长一条中空的,再在加热的情况下将它拉长,直到它变得差不多跟绣花针一样又细又长为止。当然,这种针头跟现代工业针头完全不能比,粗得多,扎一下非常痛,也不容易保存。
但跟命比起来,痛这么一下,还是赚到了呢!
燕黎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拒绝道:“不必了,回去后会有大夫处理。陈姑娘若过意不去,可以借辆驴车。”
陈榕见他态度坚决,似是打定主意要走,不禁冷笑:“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走得了吗?”
在现代社会,她都在新闻上见过有人被生锈的铁钉扎了没去打破伤风针,后来感染了破伤风杆菌,在ICU里待了十几天花了一百多万美元的事。放在这时代,她要是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们死在路上怎么办?
燕黎:“……”
季良:“……”不对啊世子爷,陈姑娘之前真的在说笑吗?
其余三人:“……”
“现在跟我来,我再看看你们的伤。”陈榕对五人点点头,往城墙下走去。
季良小声道:“世子爷,咱们……要不晚上偷偷溜走?”
燕黎视线跟着陈榕的背影移动,闻言漫不经心地问:“为何?”
季良:“……不是您说要走吗?”
燕黎道:“我改主意了,就按照陈姑娘的意思,再待上几日吧。”
他说完便快步跟了上去,虽然手臂上的伤在隐隐作痛,他却勾起了唇角。
方才陈姑娘真是太有魄力了,连他都一时之间被镇住。
城墙下方搭了个棚子,作为临时医疗站,翁茯苓还在城墙外救治伤员,棚子里只有一些医疗用品和才刚跟着翁茯苓的两个小学徒。
陈榕看看那两张茫然的小脸,叹了口气,便先用香皂洗了手,再用75%的酒精消毒,往桌子前一坐,示意燕黎坐下。
之前翁茯苓包扎得相对敷衍,再加上燕黎没去休息,反而在城墙上站着,纱布上已有血渗出来了。
陈榕将纱布拆开,只见燕黎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斜着的伤口,大概十厘米长,好在并不深,不缝大概也行,消毒过后包住,隔一天再消毒一次换辅料,应该很快就能愈合。
她看着面色淡然的燕黎,提醒道:“会很痛。”
燕黎点点头:“方才翁大夫已消毒过一次,我还受得住。”
陈榕看了眼燕黎的伤口,发现里头还有一些脏污,知道翁茯苓之前处理较为匆忙,恐怕并未将伤口里面也仔细冲洗处理过。
她拿起了边上的玻璃瓶,里面是烧开的开水加上食盐调配冷却的“生理盐水”,她抓着燕黎的手腕,用生理盐水冲洗他的伤口。
燕黎手臂微微一僵,表情依然淡定。
陈榕仔细查看伤口,除了鲜血正在极为缓慢地渗出,倒是看不到脏污了。但她并未掉以轻心。能在源头就阻断感染,她干嘛要等到感染后再用抗生素?
然后,她拿起了75%酒精。
再看燕黎,神情平淡,对他接下来的遭遇一无所知。
“接下来真的会很痛。”陈榕非常贴心地又提醒了一句,酒精对伤口的刺激……那酸爽,别说了。不过现在她没条件弄那些温和的消毒水,只好上酒精了。
燕黎点头,刚扬唇想告诉陈姑娘自己不是那等怕痛之人,就见陈榕朝他伤口倒了酒精。
他浑身肌肉猛地一颤,死死咬住牙关,这才没有叫出声来,丢了他身为齐王世子的脸面。
他过去倒也曾受过伤,可伤痛这东西,不是说受过一次伤,下次就不会痛了。痛这东西,任何时候都让人难以忍受。
他盯着陈榕的脸,好像这花容月貌可以缓解疼痛似的,即便如此近的距离,死盯着一位姑娘的脸是极为失礼的事,他也顾不上了。
陈榕握着燕黎的手腕,自然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她也不是故意要他痛,消毒之后便十分麻利地换上干净的辅料,缠上纱布固定,这些东西都是提前经过了煮沸消毒晾干的。
“好了,下一个。”陈榕一边重新开始洗手流程,一边道。
那一阵痛稍微缓过之后,燕黎颔首:“多谢陈姑娘。”
他起身让开。
季良看看燕黎,再看看陈榕,笑道:“我们几个自己来便是了,不用劳烦陈姑娘。”
他可不是怕痛啊,他就是觉得,陈姑娘怎么说都是世子爷的心上人,她给世子爷处理伤口肌肤相亲没事,给他就不行了吧,还是要避嫌的。
“自己来?你们行吗?”陈榕看向季良。
大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季良刚想回答,却发觉燕黎正盯着他,他一个激灵便道:“是不太行……那便麻烦陈姑娘了。”
他灰溜溜地走到桌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在酒精刺激伤口时猛地颤了颤。
陈榕接着替剩下的人都把伤口处理了,因为短时间内洗太多次,手都有些不舒服,她便擦了边上备着的润肤香膏,这也是她给翁茯苓等医疗工作者备的福利之一。
她这边伤口处理好了,那边卫承也已经统计好损失。
在敲锣警示,提醒所有人回城后,大部分近的都回来了,有些太远了没听到,还在山上,目前找到了三具尸体,还有一些离得远躲得好的没事。而在城门前,死于逃兵冲杀的有四人,另外五人受伤,已妥善安置。
因这些逃兵没能入城,财物损失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陈榕让卫承给遇难者家属发放补助,安排好遇难者家属后续的生活,又盯着燕黎等人让他们不要乱动,卧床休息,然后回了主塔三层。
第三份一人份一疗程抗生素正在生产,她希望受伤的人里有感染迹象的能少一些,不然不够用。这种抗生素跟她所了解的不同,按照使用手册上说的,广谱、无过敏反应、无抗药性,陈榕不知道后两者是怎么做到的,从理论上来说几乎不太可能做到这种吧?但她也不知道城堡的高科技是怎么回事,再加上这种特性是好事,便也不再多想。
她回去二层洗了个澡,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虽然已在这个时代过了大半年,她骨子里依然只是那个来自现代的大学女生,看到那么多人死于刀兵,她非常难受。
他们信任她会给他们带来安定的生活,所以留下了,可她却没能保护好他们。
或许换个人来当这领主,会比她好很多。依托于城堡主塔,但凡有点野心的,都可以广招人马,加入到争夺天下的战争中去,胜机很大。
可她不行。她连看到自己的领民遭遇兵祸受伤惨死都难受得不行,又怎么愿意让他们为了她的野心上战场?攻城略地不像她如今的守城一样,可以只使用远程武器。甚至,今日也不过是因为这些逃兵太弱了,她才能不伤民兵而将逃兵击败。
现在她的领主成长系统在她看来升级得差不多了,如今她只是将路过的无家可归的流民都接收下来,并未为了升级而多积极地去提高领地人口。小而美,是她认为比较理想的情况,再大点,会引人觊觎和警惕。
可这中间也隐含了一个矛盾,若她不扩张人口,提高民兵规模与力量,下一回遇上更强大的来犯者,她拿什么去抵挡?
陈榕想了许久,连晚饭都错过了。
她捂着饿扁了的肚子,下楼看到卫承正在忙碌,顿时有些愧疚,她才是堡主,却当了个甩手掌柜,太不妥当了。
卫承没看到陈榕,陈榕也没叫他,她默默想了一阵,先去了食堂。食堂里已经收摊了,但看她来,厨师还是立即问她要什么,他们知道陈榕顿顿来食堂吃,她若没来,所有厨师都会知道。
陈榕要了一碗面,做好后默默吃完,道了谢便离开了食堂。
外头的防风路灯已经点亮了,人们跟往常一样或散步消食,或悠闲地走在去洗漱的路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安定的气息,下午的那场逃兵攻袭没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确实,从数量上来说,陈家堡死伤可以说是很少,除了遇难者家属之外,绝大多数人只是待在城里,听到城墙那边有喊杀声,砰砰砰像烟花一样的声音,之后便结束了。
陈榕喜欢这样安静祥和的夜晚,她也希望这样的夜晚能持续下去。
陈榕脚步一转,往生活区走去。
来到一间屋子前,她敲响了房门,低声道:“李先生,睡了么?”
屋里立即传来燕黎毫无睡意的声音:“尚未,请稍等。”
燕黎虽然已经躺下,但还未睡着,听到门外陈榕的声音,他立即披衣起床,过去开门。
月光下,陈榕明丽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愁绪。
“陈姑娘是有话同小生说?”燕黎道,“稍等,我换好衣裳便出来。”
“不用。”陈榕抬手稍微推了推燕黎,就从他身边走进了他的屋子。
燕黎:“……”
他站在门口,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回身望着陈榕时表情有些古怪。
“放心,没人看到我过来。”陈榕拉过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坐下,见燕黎还在门口,便道,“接下来我想说的,不适合让旁人听到。”
燕黎轻咳一声,将脑子里有的没的压下,关上房门。
不过屋子里并没有别的凳子,他只好坐在了床上。
“不知陈姑娘找小生,是要说什么?”燕黎问道。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陈榕道,“我来是有些事想要确认,世子殿下。”
若非定力惊人,在陈榕说出“世子殿下”四个字时,燕黎就要从床上惊跳起来。
陈姑娘能看出他是“无名”也就算了,为何连他是齐王世子都知道?他究竟是何时暴露的?又是为何暴露的?莫非……季良他们,引起了陈姑娘的怀疑?
“我不知陈姑娘在说什么。”燕黎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陈榕道:“世子殿下,我这有一笔好买卖要跟您做,您要是不承认,那就算了啊。”
燕黎有些好奇陈榕说的买卖是什么,再看陈榕那笃定的模样,终于放弃了无畏的抵抗。
“不知陈姑娘是从何时起知道我便是齐王世子?”燕黎问道。
陈榕扬眉一笑:“现在。”
燕黎:“……?”刚刚是在诈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