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之一·四爷面对儿子愤怒的指责,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很有耐心地哄着。
“阿玛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四爷的语气很是轻缓,莫名有一种相信他的力量。
“弘晙看将士们都一起请战,福建的,广东的,甚至还有浙江的,山东的,不说这些水师大军,那还有各地方驻军、八旗军、绿营军……”
“弘晙最乖,一定明白他们想要拿功劳的着急,是不是?我们不要和他们争这个。你玛法不是在信里说,弘晙现在好好学习,将来做统领将军们的大将军?”
弘晙……抬手揉揉眼睛,又是一串泪珠子下来。
“弘晙也要去打仗。”哭腔里带着撒娇。
“阿玛不是不让弘晙去打仗,可弘晙要先长大不是?”声音堪称温润,温柔。
“弘晙六岁了,长大了。”吸吸鼻子,又哭一声。
“弘晙长到六岁了,阿玛很开心。可还不够‘长大’。”发现儿子又要揉眼睛,用湿毛巾擦一擦眼泪,再擦擦手。
“那弘晙要长到多大?”弘晙阿哥一声哽咽,实在憋不住问出他最能接受的“妥协”。
“阿玛看看啊。”四爷还是不动声色,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化。
还真有模有样地回答:“等弘晙的换牙期结束,开始长胡子,嗓子变音结束,应该就是长大?”
“阿玛也不是很清楚。过几天阿玛去问问太医。”
弘晙……“哇”的一声,哭得不要太惨。
“哇——哇——弘晙嗓子……哇哇——”弘晙阿哥觉得他的“人生”太可怕。光一个换牙期就是六年,换牙一结束就是长胡子,长胡子可以,阿玛和玛法都有胡子,这是帅大叔的魅力。
可是嗓子变音是什么?
弘晙阿哥万万没想到,他就是和阿玛闹一闹,让阿玛正视他“长大”的事实,知道他要去领兵的决心,哪知道,会听到这样一个“残忍”的消息。
他清脆响亮的小嗓门,要变没了吗?
事关他大清国第一美男子的目标,弘晙阿哥忘记其他任何事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爷当然知道儿子的“爱美之心”,话一出口也大致猜到儿子听到“变声期”会有的反应,可亲耳听到,还是哭笑不得。
“弘晙不哭,不哭。”
“阿玛保证,弘晙的嗓子会变得美美的,保证不会有公鸭嗓子般的沙哑。”
公鸭嗓子般的沙哑……弘晙阿哥的哭声戛然而止,呆乎乎地看着他阿玛。
泪眼朦胧,眼睛和鼻子微微发红,嘴巴微张,浑身静止一般一动不动。
打击太大,弘晙阿哥彻底傻掉了。
亲玛法一把抱起儿子,给儿子洗脸,换衣服;其他人本来听着他们的小阿哥闹腾的尽头,都使劲忍住笑,可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他们的小阿哥不哭了的原因,又是心疼又是想笑,直接笑出来。
想当初,小四阿哥掉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哭的那一场……天老爷幺,简直可以和大海的咆哮相比。
任何有关“美”的事情,对于弘晙阿哥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弘晙阿哥……此时此刻,已经完全焉巴了。
凉亭里温度适宜,正要来一个午后打盹儿,弘晙阿哥洗完脸,顺便洗一个澡,让他阿玛抱着来到小凉亭里晒太阳,就是这样一副焉巴巴的模样。
不是躺着,而是趴着。
趴在小榻的薄被上,脑袋侧着,长长的眼睫毛垂落下来,好似两把小黑刷子遮住一双大大的眼睛。
眉眼耷拉,没有一丝精神,隐约可见鼻子一抽一抽。
一身大红色的马褂袍服穿在身上,突显得人更没精神。一只小鸟儿落在他们小阿哥的肩膀上,轻轻啄一下,
第178章
重阳节一过, 广东的事项都进行顺利, 四爷带着一家人来到小琉球海域和福建省海域, 除了继续和日本一方扯皮以外,还要忙乎大琉球的事情。
当然,一边招募水师士兵,一边整顿这一带的沿海, 也在进行中。
按照四爷的意思,直接将大琉球并入大清国。
“不知道, 大琉球那边是什么意思?”
四爷在心里默默地思考, 看完手里有关大琉球的风俗民情、服饰医药乐器宗教等等都是这两百年来和中原学,除了每年朝北京派遣学子之外,更是受到福建特别是泉州的影响巨大。
除了佛教、道教、新兴的基督教之外,东南沿海一带的妈祖、拿公、拿婆、临水夫人、陈尚书等神亦为琉球人所崇敬。凤狮崇拜、石敢当、端午节、祀灶君公、正月初四接神等风俗多与福建相仿, 包括琉球人的墓状如龟甲,也是从闽南传过去。
恰好福建巡抚陈瑸来见四爷, 两个人就直接讨论起来。
“下官认为可行。”巡抚陈瑸的态度是支持。
“据下官所知,琉球人的日常活动,都和福建类似。其所学习的语言,严格地说就是‘福州的官话’。汉字是琉球王国官方文字, 文书、外交条约、正史、琉球士族的家谱等,都用汉文书写。”
“而他们现在形成一个‘两属’状态,国家里的人都缺乏真正的国家归属感和安全感。我大清国接纳他们,乃是天时地利人和,恰恰好。”
四爷沉吟不语。
琉球人的人心归属问题, 也是四爷担心的一个事情。琉球的地理位置重要,万不能落入日本手里,而日本这百年来在琉球花掉的心思,已经让部分琉球人对日本有了认同感。
巡抚陈瑸等候片刻,偷瞄一眼小四阿哥,心里暗乐。
亭子里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唯有一阵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
一阵秋风吹来,落叶纷纷,一种秋天特有的,静到人心灵深处的安宁在亭子里弥漫开来,陈巡抚干脆也坐下来安心等候。
小四阿哥听着他阿玛和福建巡抚说起大琉球的事情,好似没听到一样,魂飞天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四爷回过神来,原来是下人送茶点上来。
芽毫金黄,香高味甜,条索细小俊秀,色泽乌润,正是福建的正山小种。四爷和陈巡抚一起用茶点,轻轻抿一口,就是一脸享受和满足。
四爷看儿子一眼,“感叹”地说道:“味醇厚甘爽,喉韵明显,汤色橙黄清明、红浓绚丽,细细体味其香、蜜、柔……这正山小种,不亏是红茶中的‘祖茶’。”
陈巡抚发现四爷的用意,非常乐得配合。
“采自武夷山深处,天地精华所长,一芽一叶都是精挑细选,有当地的茶农用松针或松柴精心熏制,闻起来是非常浓烈的香味,配合煮茶的水,泡茶人的手艺,喝起来更是‘香高而不过于强烈,水细而含蓄,滋味隽永醇爽……’”
“谁能想到,当年只是作为加工绿茶出来的‘次品’,现在居然是闻名中外。”
四爷“郑重”地点头。
“茶有茶道。草加人加树,才是茶,才是我们的茶道。福建红茶现在大量出口,属于‘墙内开花墙外香’。在国内,却是内涵隽永却又无声无息。”
“陈巡抚作为福建的父母官,可以将福建红茶推广到大清国的各个地方。这样秋冬季节里的午后,空闲来一壶红茶,几份点心,配合丝竹之乐,焚香插花,却是可以。”
说着话,四爷还热情地招呼陈巡抚用点心。
陈巡抚哈哈哈笑。
“王爷言之有理。秋冬季节,来一份红茶更好,养生暖身解腻。下官却有将福建、广东、小琉球的红茶推广出去的打算。”
顿了顿。
“王爷这里的点心好,瞧着就好看。”
四爷也是笑。
“没有什么技巧,就是花样凑趣,小孩子喜欢。”
“陈巡抚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一份回去。”
“下官谢王爷。”陈巡抚大方地接受。
…………
四爷和陈巡抚两个用着香喷喷的正山小种红茶,用着温热香甜的小点心,一边聊家常,一边说着大琉球的事情,弘晙阿哥的心神终于被吸引。
小耳朵动一下。
大琉球?
小鼻子翕动几下。
红茶的花香气!
玫瑰花的味道!
红豆糕的味道!
草莓夹心的味道!
弘晙阿哥心中微动。
眼睫毛轻轻抖动一下,眼睛微微睁开。
他阿玛和陈巡抚对坐一张小圆桌,桌子上,除了一茶壶,几个茶杯,一些文书之外,还有三个画功精美、做工精致的高足粉彩点心碟——
碟子里几份刚出炉的小点心。
夹心马卡龙、红豆糕、玫瑰糕,加上一壶正山小种的红茶,这自然就是顶级的秋日下午茶享受。漂亮的小碟子和色彩缤纷,形状可爱的小点心相映成趣,呼吸间更有一份甜香扑鼻,人看着就眼亮、心悦、手动。
弘晙阿哥当然也是心动,想要手动动。
心动就行动。
可是,阿玛是故意的。
弘晙阿哥气呼呼地鼓一鼓腮帮子,莫名委屈地吸吸鼻子。
福建巡抚陈瑸,大约五十岁的样子,一身藏青色的便服,标准的汉家文人气质,身形消瘦,精神矍铄。
他乃是广东海康人,沿海务农家庭出身,康熙三十三年高中进士,康熙三十九年任古田知县,先后做过小琉球主政、四川提学道、小琉球的台厦道等等官职。
每到一个地方,都是深入民间,明查暗访,审理案件,释放前任官员无辜扣押的囚犯……人人称赞。尤其他在小琉球5年,革陋规,禁酷刑,恤番民,重教化,施政得体,民心向化,小琉球动荡的局面安定下来。
皇上就曾经说过,“……沿海务农之人,为官也不忘根本。既不是要做什么世家大族,又没有门生故吏。天下人都称赞他清廉,如果没有实际行动,哪能得到这么崇高的声誉呢?而他还有才能办大事,国家有这样的官吏,实在是天下的大好事……”
有功且清廉,从湖南巡抚到福建巡抚,堪称一名“苦行头陀”。这就是天下人对他的评价。
更难得是,他身为一方巡抚,还是心系家乡,这次广东改革他不光是大力支持,还提出几条行之有效的建议,发动家乡人大力支持,带头捐款资助家乡的堤坝修建……
弘晙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可是弘晙刚要和他打招呼,又想起那个“公鸭嗓子的变声期”,心里一“酸”,那个难受得来——
伤心难过之下的弘晙阿哥,拿出他从玛法、阿玛这里学来的本事,“装模作样”的做派非常到位,陈巡抚没有发现,但是四爷对儿子的一举一动,眉毛一动都知之甚详。
四爷眼角余光看到儿子的动静,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四爷非常厚道。
和陈巡抚又聊了不到半刻钟,大致定下来萨摩藩和大琉球的事情,吩咐人给陈巡抚每样打包一份点心,细细地写好做法加上一套花样模具,回来小亭子。
来到儿子的小榻边,俯下身。
额头贴着儿子的小额头,笑着问道:“弘晙和阿玛一起用茶点?”
弘晙……
生气。
就见生气的弘晙阿哥气呼呼地碰一下阿玛的额头,眉眼耷拉,腮帮子也是气鼓鼓的。
四爷“……”
这是还在闹别扭?
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小嗓子?
四爷笑哈哈地抱起来儿子,坐到小圆桌上。
“距离晚膳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弘晙饿不饿?”
弘晙一头埋到阿玛的怀里,更是委屈。
四爷赶紧“真诚”道歉。
“是阿玛错了。阿玛不应该自己先用茶点。”
“弘晙再陪阿玛用一用,好不好?”
弘晙阿哥埋在阿哥怀里的胖脸蛋儿,一脸傲娇。恰好下人又送上来一份新鲜出炉的茶点,甜香气扑鼻而来……
弘晙阿哥表示,他还在生气,他还在伤心。但他不能和美食美茶过不去。
…………
一场静谧温馨的下午茶时光,父子两个算是和好,咳咳,弘晙阿哥单方面的想法。
晚食过会,弘晙阿哥练完大字,给他玛法写完信,又给京城的叔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人写完信,洗漱过后和他阿玛撒娇耍赖,闹了一场,终于气顺了一大半,又在阿玛重之有重的保证下,心平了一大半。
小别扭地睡去。
四爷和四福晋守在儿子的床前,等到儿子呼吸绵长,面容平静,才是放下一半的心事。
夫妻俩个回到自己的寝殿,四福晋忍不住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
“现在哄着他,等他到了九岁,真要去打西部,怎么办?”
四爷轻叹一口气。
自家福晋担心,他又如何不担心?可他能怎么办?
四爷脱去外衣躺到床上,语气低沉。
“暂时只能这样。”
“九岁的事情,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四福晋没有四爷的乐观,一脸愁容。
“怪道那个‘苏东坡’说‘惟愿孩儿愚且鲁’。”
“别人家的孩子能去战场,我的孩子也没什么不能。可事关弘晙,我这一颗心,总是提着……”
说着说着,四福晋的眼泪出来。
想起外间守候的嬷嬷下人,抬手捂着嘴,没有哭出声。
四爷眉心一皱,一边拿床边的毛巾给妻子擦眼泪,一边安慰道:“不会。我和你保证。你要相信我们的弘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