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测绘完北方边境,关外和长城,会去蒙古和西藏测绘吗?还有南边的大海,有荔枝,香蕉的地方,也会去吗?”
“大清国……大约六千万平方里。会。这次测绘要把大清国的四周边境,边境上的国家,都测绘到。”
六千万平方里那么多的地方?弘时也是诧异,“阿玛,他们是实地测量,亲自测的吗?”
“实地测量,亲自测。还有当地的地貌,地形,地质情况等等,都要知道。”
“他们好辛苦,阿玛。”
弘晙听玛法说过一次,也知道这些先生们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可他此刻听阿玛说来,想象一下自己走路从城南到城北,都是累得慌,坐马车也累,还是觉得非常辛苦。
“那他们可以骑马吗?阿玛?”
“偶尔可以骑马,有些地方不能骑马。”
弘时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阿玛,那要是遇到高山河流怎么办?”
“……沿着高山河流进行勘测,观察山势水势变化。尤其是河流,大清国的几条河流,必须测绘清楚,这是有关于河流水利治理,预防洪灾,水灾。”
“阿玛,那先生们要爬山吗?山上有老虎和狼吗?河里有大鱼吗?”
…………
父子三个回府的一路上,弘时和弘晙拿出各种问题来问亲阿玛,兴致勃勃;亲阿玛凭实力回答两个孩子的各种问题,只有一个感觉,绞尽脑汁的辛苦。
皇宫在皇城里里头,雍亲王府在皇城和外城之间的内城,内城城东东直门这里,相对其他王府算是偏远的,可四爷每天往来王府、皇城,皇宫之间,已经习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这条路很漫长。
两个孩子心满意足地去见各自的额涅,去和弟弟妹妹们玩耍,四爷和乌先生三个人坐下来喝茶聊天,很是有感而发。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这第一次觉得,几十年的学问太浅,惭愧得慌。”
两位先生哈哈笑,乌先生大夸特夸,“四爷这是学识渊博,乌某就不知道大清国有多大。”
四爷心累地摆摆手。
面对他儿子那个旺盛的求知欲,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崇拜的小眼神儿,他就是硬撑也要撑住。
“让几位先生见笑。天下学问太多,老话儿说‘活到老学到老’真没说错。”
可以想象弘晙阿哥那些奇奇怪怪,想人所不能想的问题,几位先生瞧着四爷的模样,还是乐呵,文觉和尚尽情笑完,提起另外一件事儿。
“小四阿哥的小厮,那位刘大魁,最近接触下来,甚好。小四阿哥聪明,看人准。”
四爷……四爷不能说,他儿子看刘大魁很有大哈巴的特质,听声音像小鹦鹉好听,喜欢。
乌先生和刘大魁接触两次,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小四阿哥喜欢他的原因,还是笑,“刘大魁有才,人品也好,而且,他出身桐城。”
文觉和尚点头附和。四爷手下没有正经的文人帮忙,是最大的缺陷,刘大魁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小四阿哥的新老师,方苞先生,四爷可有接触?”
四爷摇头,“没有接触。他也没有和弘晙提起南山集一案,更没有让弘晙帮忙给戴名世一家说情的意思。”
这是什么情况?乌先生不相信方苞先生能放着戴名世在大牢里头不管。
“此案到现在还没有定论,是不是……”
是不是皇上也在考虑通融一二?
皇上在案子没了结的情况下把方苞先生放出来,还让他呆在弘晙阿哥的身边,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四爷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望着眼前青花瓷的倒钟小茶杯沉吟不语。
这个案子闹得这般大,如果想要通融,那么拖延下去,让世人淡忘,等到没有目光关注了再处理,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四爷想不通,皇上真能宽容戴名世?
“四爷,戴名世……的家人?”
乌先生认为,皇上不会宽容戴名世,不管对错,既然事情闹出来了,皇上就要做出一个态度,一个警醒世人不要妄议先皇和南明政权的态度,可是戴名世的那些亲友家人,却是可以有很多说法。
文觉和尚也不相信皇上会放过戴名世,顶多饶过他的亲友家人。
四爷当然也明白。
可按照四爷的认知,就算是单单饶过戴名世的亲友家人,对他汗阿玛来说也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这些我倒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弘晙……”刘大魁,方苞,四爷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担心儿子最终还是会被拉扯着,参与进去。
乌先生思索片刻,突然眼里精光一闪,“四爷不用担心。”
“小四阿哥和我们不同,他就算是不知不觉地参与进去,也不一定就会有困扰,说不定……还是一个大的转机。”
…………
乌先生和文觉和尚的意思,都是看看能不能借着这次的机会,拉拢一些汉家的文人士子。
可四爷只想让儿子开开心心地长大,没有让儿子帮忙的想法,而且,说实话,四爷本人做孤臣做习惯了,做事风格又一贯和那些个文人合不来,对那些围绕在三哥和八弟身边的文人士子,也没多少好感。
就算听乌先生的建议去收拢蔡珽、李绂这些得宠文臣的心,也没觉得自己必须要他们的支持才能成事。
弘晙阿哥领着弟弟妹妹,正在和他的宠物小弟们玩乐,突然听到小系统的挣命大喊。
“主人,主人。”
“等。”弘晙制止小系统的疯狂叫喊,吧唧一下亲在小妹妹的额头上,逗得雅南小格格啊啊直乐,“啊呜--啊呜。”
“喊四哥。”弘晙阿哥举着一个红色的布老虎逗着小妹妹伸手抓,额涅说小妹妹六七个月了,应该会说话了,小妹妹喊四哥肯定好听。
旁边的弘历发现小妹妹踢蹬胳膊腿儿的模样可亲,扔下自己的布老虎,也亲一口小妹妹,教她说话喊人。
“妹妹喊五哥。”
妹妹转动小脑袋看向五哥,还是“啊啊--啊呜。”
弘昼瞅着妹妹,觉得妹妹笨笨。
“妹妹喊‘哥哥’,喊‘哥哥’,哥哥们还有亲亲哦。”
“啊哦--啊呜。”
…………
三个小哥哥一起做出“妹妹笨笨,哥哥心疼”的小大人模样,不光一旁看书的弘时想笑,看着他们的丫鬟嬷嬷也想笑。
四福晋领着丫鬟们走进来,看见三个小孩子的样子,忍禁不住也想笑。
“小娃娃开口说话的时间不一样。有的孩子六七个月,有的需要一周岁,不能着急。”
弘晙眉头一皱,说话晚不就是笨笨?
就见四福晋满脸带笑,把躺在地毯上的小格格抱起来,自己也亲一口。
“说话晚不是笨,你们那书本上不是说‘贵人说话迟’吗?还有周岁开口,三岁、五岁才开口的圣人?”
小格格被抱起来高兴地尖叫,听到四福晋说话,“哇啊啊哦哦”也说个不停,把四福晋欢喜得又亲一口。
弘时看到嫡额涅疼闺女的亲香样子,忍不住笑出来,放下书本儿,解释给嫡额涅听。
“那是传说,嫡额涅,一般圣人的诞生都会伴有一段奇异的传说。”
“前朝心学家,大圣人王阳明出生的时候,传说他的母亲郑氏怀孕十四个月才分娩。诞生前夜他的祖母岑氏梦见天上祥云缭绕,乐声悠扬,一个穿着绯红色衣服的神仙怀抱一个婴儿,脚踩祥云从空中徐徐而降,将婴儿送入她的怀中。”
四福晋听着故事可乐,随口接了一句,“这和他说话迟,有关系?”
“有。嫡额涅。”弘时认为所谓的“贵人说话迟”是不对的,表情和语气一样认真,“王阳明出生后五岁仍不会说话,一直到有一天一个高僧路过看见,摸着他的头说‘好个孩儿,可惜道破。’”
于是王阳明的祖父竹轩公醒悟过来,给王阳明取名为‘云’,一语道破天机,泄露其出生秘密,所以才迟迟不会说话。
竹轩公根据《论语·卫灵公》‘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为王阳明改名为‘守仁’,随后王阳明就立刻会说话了……这只是传说,不当真,其实王阳明很聪明,六七个月就会说话。”
弘晙、弘历、弘昼一起看向三哥,眼神儿崇拜;四福晋听完弘时的一番车轱辘话,直接喷笑出来。
“嫡额涅不知道圣人王阳明说话迟的故事,但是知道我们的弘时阿哥和他阿玛一样,喜欢说话,还说的特别快。”
弘时阿哥愣怔。
一高兴就说话快,原来是随了阿玛?可是阿玛不喜欢说话,好像?
弘晙也是吃惊,“额涅,阿玛说话不快啊。”
“这是现在,你们阿玛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特别喜欢说话,语速还特别快。”
…………
哥两个对视一眼,一样的无法相信。
弘历和弘昼也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对视一眼,然后互相亲一口,一起亲亲四哥一口,一起傻乎乎地笑,惹得弘晙抱着两个弟弟挨个亲亲再亲亲,哥三个玩闹成一团。
四福晋对小孩子们之间的亲近乐呵,哪知道她自己也被怀里的小格格亲了一口。
小格格亲完了,还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嫡额涅,脸上的小表情和儿子弘晙显摆的小样儿一模一样,可把四福晋欢喜得来。
雍亲王府的雅南小格格,白白胖胖,香香软软,长相随了她亲娘,眉眼如画般的俊俏,就是天生的身子骨不大康健,需要好生养着,满府的人都是心疼。
特别是大格格出嫁后,她作为府里唯一的格格,鉴于曾经府上没养住的一个个女娃娃,更是被精心呵护。
可是小格格的性子,却是越发地随了她的哥哥们,皮实,爱玩,爱动弹。
四福晋觉得孩子还小,只要养好了长大了身子骨就好了,发现小格格乌溜溜的眼睛还在看着她,好像等亲亲的样子,立马笑哈哈地再亲一口,语气里含着期待,“我们的雅南格格,快快长大,长大了嫡额涅带你出去参加花卉,诗会。”
“雅南和王阳明先生一样说话迟,一样的聪明,将来保证惊呆四九城才女们的下巴……”
“啊呀,啊啊啊……”
雅南小格格又是开心地大喊,挥舞着胖胳膊学着四福晋说话的音节咿咿呀呀。
不提弘时听到嫡额涅这番“期待”的呆愣,还有弘晙阿哥骄傲于“弟弟妹妹和王阳明先生一样聪明”的得意劲儿。
单说四福晋,四福晋看着小格格学她说话的样子稀奇,难道小格格真的是听人说话听少了?
晚上的时候四福晋不光和年侧福晋传话,让她屋子里的人多和小格格说话,让年侧福晋亲自和小格格多说话,还拿出王阳明的故事,和四爷提议,给小格格换一个《论语》上的名字。
四爷……直接愣住。
“福晋认为,我们的雅南,会成为王阳明那样的圣人?”
四爷觉得福晋果然是见识少,读书少,估计都不清楚王阳明到底为何被称为“圣人”。
四福晋完全不在意,笑得一脸自在,“我不知道,爷就说说呗。王阳明先生能比孔圣人还圣人不成?”
四爷觉得他真应该教导教导自家福晋,小格格的亲娘一心想要他的小闺女做才女,这万一福晋也拿着王阳明先生的规格来教导他的小闺女,他真不敢想象。
四爷这里开始认认真真的“背后教妻”,弘晙阿哥那里也没和往常一样沾到枕头就睡着,和小系统翻来覆去地讨论南山集的事情。
“阿玛需要文人帮忙?”
“需要,也不需要。”小系统也拿不动主意,它只是一个系统,“小系统只有到康熙六十年的具体资料,后面都没有查看的权限。根据小系统的推测,主人的阿玛,做孤臣,后面即使登基也会非常艰难,因为没有帮手。”
“尤其是治理国家方面很能干的文人士子。可若是主人的阿玛现在结交文人士子,就会和主人的三伯,主人的八叔一样,被主人的玛法忌讳,甚至是打压,直接放弃。”
弘晙小眉头一皱,阿玛好难。
“还有啊,主人,因为现在文人士子大多围绕在主人的三伯和八叔身边,还有一些文官文人脾气倔,只忠心于皇上,不光不搭理主人的阿玛,偶尔还会为难。因为主人的阿玛清理亏空,多多少少地打压他们一番。”
这下子弘晙阿哥眉眼都皱巴了。伸出两只手把亲阿玛身边的人巴拉巴拉数一数,好像--真没有什么“正经文人”。
乌先生,科举被害,瘸了一条腿,不能再参加科举。
文觉和尚,是一个和尚。
戴泽伯伯,也是科举失意。
李卫,更是刚刚认识几个字。
…………
也就田文镜和鄂尔泰,稍稍有点儿文采。可是田文镜性情过于耿直,不喜交友;鄂尔泰身在内务府,难免沾染了内务府之人的不良风气,不自觉地讨好阿玛,都不是王安石先生、苏轼先生那种铁骨铮铮且才华横溢的文人。
弘晙替亲阿玛愁得慌。
虽然他并不希望阿玛辛辛苦苦地做皇帝,可是阿玛喜欢,而且……弘晙也不知道若是阿玛不做皇帝,他阿玛会怎么样,他们家会怎么样。
大伯,二伯……弘晙想起上次大伯看到他的时候,大哭特哭,伤心透顶的样子,直接愁的翻身趴着。
“刘大魁,能成为大清国的苏轼先生吗?”
苦思冥想半天,弘晙还是觉得他的小弟刘大魁最好。
玛法对他好,玛法对立不立太子好像有自己的考虑,那些君君臣臣的道道弘晙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