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平坦,马车很稳,老师和学生两个人一辆马车,一个教,一个学。
天高气爽,阳光普照。车窗户打开,光线很好,张廷玉大人虽然欢喜得来,恨不得将自己脑袋里的知识全趁机教导给弘晙阿哥,可是他顾虑弘晙阿哥的眼睛和性情,不光没有让弘晙阿哥看书写字,还采取了灵活的“因材施教”。
“刚刚学习的《礼记·曲礼》,小四阿哥可会背诵了?试着背一背。”张廷玉大人满怀期待。
弘晙阿哥不负所望,背书声琅琅,充满希望。
“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争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
一字不错。
张廷玉大人摸着胡子一脸欣慰,“小四阿哥可还记得,这段话的意思?”
弘晙阿哥小胸脯一挺,“弘晙记得。”
“不要不自我警惕约束,态度要端庄像有所思考的样子,讲话要安详明确。这样才能使人信服。
傲慢的心思不可以滋长,欲望不可以放纵,心志不可以自满,享乐不可以至极……疑惑未知的事,不要乱作证明;已经了解的事,不要据此强辩。”
张廷玉大人笑得好像一朵花儿,“小四阿哥有没有不懂的问题,且提问。”
“谢谢老师。”
弘晙阿哥对于自己不明白的道理,真心请教。
“老师,为何孔圣人要和他的学生说,‘遇有争讼,不求胜过他人’?这不是笨笨吗?”
弘晙阿哥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能看到自己的人影儿。张廷玉老师愣怔,随即重重地咳嗽一声。
“无关小事,日常琐事,无需争执,更无需争一个是非明白。”
“比如吃东西,有人喜欢咸口,有人喜欢甜口,个人的喜好,不能说哪个口味不好吃,哪个口味更好。
此为同为聪明之人。如果对方脾气暴躁,不讲道理,更无需争执,徒浪费唇舌……”
如果是正经的上书房上课,张廷玉大人肯定是不能这样教导小四阿哥,可是现在不是单独授课吗?
为了能让小四阿哥不那么排斥四书五经,张廷玉老师必须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
小四阿哥果然喜欢这样的方式。
“谢谢老师,弘晙明白了。”
弘晙阿哥聪明,聪明人只和聪明人讲道理,不需要浪费口舌,说不通就直接打服。
弘晙阿哥重重点小脑袋,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老师,前面说‘既能积聚财富,又能散发财富,救济他人’,为何又说‘分派东西,不求多得’?不多得,怎么有可以分散的财富,怎么救济其他人?”
“分派东西,不是按照谁的功劳大,谁分得多吗?”
老师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一针一线都是私有,君君臣臣的现在,张廷玉大人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和小四阿哥表达,“恭谦礼让”的美德?
而且,不管实际操作中如何,“谁的功劳大,谁分得多”,才是千古不变的真道理。
第70章
弘晙阿哥觉得这段文字是自相矛盾, 张廷玉大人沉吟片刻, 摸着胡子似模似样地说道:“当年孔圣人教授弟子《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 因为战乱等原因遗失很多。”
“后来后人收集遗失的文稿,不断地整理校订,再加注解……”
张廷玉大人好像讲故事一样,讲述《礼记》成书的由来, 弘晙阿哥越听越迷惑……
从春秋到西汉,再到隋唐宋元明;从《礼》到有“记”, 到《大戴礼记》《小戴礼记》……张廷玉大人几乎把儒家学问的发展史说了一遍, 文古义奥,不易通读,因而后人多做解读以辅助理解。
重点,如果儒家学问大致分为“礼”和“仁”两个核心思想, “礼”当然是主要看这本,宋以来“风光无限, 畅行于世”的《小戴礼记》,也就是《礼记》。
“《礼记》,内容主要是记载和论述先秦的礼制、礼意。解释仪礼,记录孔子和弟子等的问答, 记述修身作人的准则。”
内容广博,门类杂多,涉及道德、仪式、历史、祭祀、乐曲、日常生活、历法、地理……诸多方面,几乎包罗万象……可不管哪一方面,都是为一种--‘礼’。”
张廷玉大人的一个“礼”字说得意味深长, 最后还一脸意味深长地问道:“小四阿哥,明白了吗?”
小四阿哥……明白了。
有礼,虚礼;朝礼,家礼……不管什么“礼”,都是一个“礼”。
不是“令”,也不是“法”。
老师和学生两个四目相对,张廷玉大人面对小四阿哥的有所“领悟”,非常骄傲。
小四阿哥聪明也。
小四阿哥……眉眼疑惑,其实懵懵懂懂。
人类的活动好复杂,每天这么多“礼”。小系统其实也不大懂,小小的白团子出现在小四阿哥的眼前,试图给出帮助,“主人,小系统知道,人类常说‘礼多人不怪’‘礼轻情意重’之类的话。”
弘晙也知道,却不认同。
礼轻,从哪里体现“情意重”?千里送鹅毛,重点不是“鹅毛”,而是“千里送”。
不过弘晙也从这里,对“礼”有了一点儿“深入”的了解,理解世人都讲究的这个“礼”字到底为何。
张廷玉大人微微笑,两个人继续教学,半个时辰就休息一刻钟,恰好浩浩荡荡的车队也停下来休息。
出来马车松松筋骨,用用茶点,和玛法,乌库玛麽,额涅等人说说话,从承德回京的这一路上,弘晙阿哥还真的用上心思,将张廷玉老师的补课都学完了。
张廷玉大人和皇上汇报进展,满脸喜气,“臣相信,弘晙阿哥如果用心考试,可以考科科满分。”
皇上……面带微笑,跟着一脸喜气。
如果?还是不告诉张卿,乖孙孙每次考试,都是他弘时哥哥给划出来的考试内容。
皇上端起茶杯再抿了一口茶,李光地大人笑眯眯脸。
“臣听说,其他国家的语言小四阿哥也学得好,不光学说听,是读和写也学,能看人家的书本儿。”
李光地大人是真的震惊于小四阿哥的“聪明”,那些蝌蚪游泳一样的西洋文,能学会几句话可以,能学懂几个字也不难,可要看懂人家的书本儿,那是真的不亚于看“天书”的难度。
皇上没吱声,他对欧洲了解的越多,其实是越发排斥的,越发担忧乖孙孙跟着西洋人学得什么,“人权”,“人性”反对“神性”的话。
张廷玉大人则是惊讶。
“估计小四阿哥就是好奇心重,”张廷玉大人这段时间是深刻感受到小四阿哥的聪明,“小四阿哥学得快,臣建议,一方面,多方面学习知识;一方面,多玩乐。”
皇上看一眼张廷玉,还是没说话。
李光地大人乐呵,小四阿哥现在哪里耽误玩乐了?
还有哪样儿学问没学?
不过,细细地琢磨还真有。
李光地大人想起小四阿哥好像在学唱歌,提议道:“不若,教导小四阿哥学琴棋?”
“‘礼、乐、射、御、书、数’,虽然宋明以来世人都以经学为要,君子六艺很早国子监也不学,但臣认为,孔孟古法,深入学学总是好的。”
孔孟古法?
张廷玉大人看看李光地大人,若有所思;皇上也终于有了表示,“回去后教他‘乐’。不限什么乐器,学几样。”
…………
小四阿哥得知自己又多了一门,需要专门学习的功课--“乐”,而不是简单的一两种乐器,当然是不大“乐”。
皇上微笑哄劝。
“我们的小四阿哥要做大清国的美男子,哪有不懂‘乐’的?要内外兼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茶赏花闻香手到拈来,才是真正的美男子哦。”
小四阿哥,小弘晙,闻言,依旧无精打采地趴在玛法的虎皮坐垫上。
阳光透过驿馆的窗户照进来,也好像无精打采一样。长长的眼睫毛半合,遮住了眼里的小星星,也遮住了亲玛法心里的“小太阳”。
亲玛法轻轻咳嗽一声,明知不能心软,还是忍不住。
“我们的弘晙小阿哥长得就是好,瞧这小睫毛长得,小黑刷子一样,太阳落在脸上还有阴影儿。”
“这四九城里头啊,就没有比弘晙小阿哥还可爱的小娃娃。小四阿哥将来一定是北京城,大清国,最美的小儿郎。漂亮的小姑娘都围着弘晙阿哥……”
皇上一个劲地夸,弘晙阿哥的小耳朵动动,还是没说话。
弘晙阿哥要做第一美男子,第一纨绔,才不要做大清国的第一才子。
弘晙阿哥不要那些走路摇晃,不会打猎不会打架不会斗鸡……的小姑娘围着。
亲玛法等了半天没等来第二个反应,纳闷儿?
转头看一眼李德全,李德全大致猜到原因,可他能说吗?不难说啊。
李德全继续装柱子。
皇上换个方法继续哄劝,“今年过节,玛法打算带着弘晙阿哥好好玩乐玩乐,冬至节,腊月节,春节,元月节,元宵节……弘晙阿哥想玩什么,尽管说来。”
皇上直接一枚“糖衣炮弹”轰炸,弘晙阿哥长长的眼睫毛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皇上观察乖孙孙的小表情变化,立即加码,“上次弘晙阿哥要做什么来?玛法记不清了?”
“不说?弘晙阿哥不说,玛法可就当真了啊?”
…………
因为两天大雨的原因,遇上耽搁了三四天,十月初九大队人马回到京城的时候,皇上终于哄得乖孙孙答应去学“乐”。
弘晙阿哥的其中一个要求是,要君子六艺都学,自己也要学着驾驭马车、战车的技术。
鸣和鸾、逐水曲 、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此为君子六艺中“御”的“五御”之术。皇上知道乖孙孙这是想要学会马车驾驶,将来好自己出门,可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只是弘晙阿哥对马匹的掌控太好,不需要他手握缰绳“这样那样”,高头大马自己听话地拐弯前进,遇到行人自动停止,特通人性。
宽阔的宫道上,弘晙阿哥挺着小胸膛站在马车前方,仰着胖脸蛋迎着太阳,看向玛法的目光,好不得意洋洋。
皇上……哈哈哈。
侍卫们……哈哈哈。
就听皇上很是“自豪”地说道:“以后玛法出门,就有弘晙阿哥来驾驶马车,只要弘晙阿哥不嫌弃路上的烟尘飞扬。”
弘晙阿哥……
弘晙阿哥想起下雨天道路的泥泞,干天里路面上的尘土飞扬,对黄土路实在是爱不起来,一个跳跃,从马车上跳到玛法跟前,迫不及待地提要求。
“玛法,西洋人有沥青铺路,我们也用沥青铺路。”
“玛法,我们派人出去寻找沥青,下雨天就不用耽搁了。”
亲玛法乐呵。
“是不是还要工部设计,跑起来不颠簸的马车啊?”
“是啊。”
宫人和侍卫们都低头笑,小四阿哥对马车颠簸的“怨念”这是有多大?
小四阿哥眼巴巴地望着亲玛法,他的五感灵敏,马车再轻微的颠簸他也可以感受到,更何况是大雨过后黄土道路实在不大好行驶。
“玛法,弘晙和工部一起设计啊。”
“弘晙保证给玛法设计出来,不颠簸的马车。”
亲玛法当然是答应,“弘晙阿哥上个月考试,每科目八分,玛法答应了。”
弘晙阿哥……好像哪里不对?
弘晙阿哥被亲玛法绕进去,一时没明白他考试考好了,应该奖励,而不是和工部一起搞设计,答谢的声音清脆响亮。
“弘晙谢谢玛法。”
…………
弘晙阿哥急着要新马车,自己驾车出门,当天下去就找来目前叔伯中唯一的大闲人,十叔,第二天就兴冲冲地一起跑来工部报道。
工部满汉尚书,满洲正黄旗,马佳家族的马尔赛,李鸿绪,作为皇上六十大寿寿宴上被关在太和殿的人之一,作为亲眼目睹爱“小钱钱大哼哼”的人将太医院奉为“圣地”的过程,自从得到消息后就是兴奋得满面红光,乐呵得合不拢嘴。
两位尚书下朝后领着一干下属收拾整齐,一起站在工部大门口迎接弘晙阿哥的到来,摆出来的那个场面,表情,实在是让其他几部官员牙酸,胃里犯酸。
工部,起源于周代官制中的冬官,大周礼定天下,规定工部掌百工之籍,而理其禁令。汉朝以民曹兼主缮修、功作、盐池、园苑之事。西晋以后置田曹掌屯田,又有起部掌工程,水部掌航政及水利……
历代发展后,现在大清的工部,管理全国工程事务,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
下设四司二库一所,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机器制造工程……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等。
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无不综理,并主管一部分货币和统一度量衡,以及皇上个人,皇宫,四九城的一起工程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