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养得真好。
更难得的是,不光瞧着是真的尊贵,不是装出来的,还有一股子天生的灵动之气,眉眼间清晰可见的纯净天真。
院长忍不住又看一眼,不由地夸奖道:“夫人家的孩子,真好。”
弘晙阿哥一看,对这位院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惹得院长笑得好像一朵花儿。
四福晋慈爱地看一眼儿子,转头对院长谦虚地笑。
来之前四福晋和儿子一起看过这位院长的信息,一位成亲多年无子,后来还寡居的妇人,对她能主动来这里做活儿,管着一院子的小孩子,也是佩服。
一行人说了一会儿话,四福晋去看孩子们,大多是女孩子,只有几个男孩子,但都是身有严重的残疾。而女孩子,五六岁以上的,也大多是长相不好的女孩子。
四福晋忍不住心里一叹。长相好的女孩子,估计都被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之类,能好好嫁人生子的,好之有少。
弘晙跟在额涅的身边,虽然不是第一次跟着额涅和大姐姐来到慈幼院,可是他每一次都会心里不舒服。
父母为何要扔了亲生的孩子?
“主人,这个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避孕的好方法。生是不由己,养是养不起。”小系统这次难得的没有“愤世嫉俗”,“生了女孩儿,将来要出一份嫁妆,这个时代讲究厚娶厚嫁,嫁妆不好都不好嫁出去,嫁出去也没好日子。”
“至于那些一门心思想要儿子的,生了女儿,生怕养女儿耽误生儿子……无知,愚昧,却也可怜、可悲。”
弘晙小眉头一皱,他不认同小系统的“慈悲心”,在他看来,扔了亲生孩子,那就是扔了,再多的理由也是枉然。
弘晙一边和小系统说话,一边陪着额涅,母子两个一连去了四家慈幼院,送去米面油盐衣服等紧要之物和一些银子,和小孩子们说说话,一直到午休起来后用膳,情绪才好起来。
弘晙还是站在小孩子的立场上,为小孩子们鸣不平;四福晋则是觉得,一路南下,眼见很多人间凄苦,也看到很多众生欢乐,可如今看到连大清最富庶的江苏对待女孩子也这样,其他地方更不用说,难免心情略沉重。
“好了,快用饭,用完饭,额涅和弘晙去逛街。”四福晋安慰儿子。
“嗯,谢谢额涅。”弘晙阿哥抱着亲额涅,再次感谢“老天爷”让他投了好胎,没有一出生就被扔了。
四福晋……四福晋在“心有灵犀”地察觉到儿子的“感恩之心”,哭笑不得,捏着儿子的胖脸颊催他,“快来用膳。”
“弘晙照顾额涅用膳。”
弘晙阿哥今儿这顿晚膳表现得特别“孝顺”,忙乎着给他额涅盛汤,舀菜,他额涅不让他多吃辣椒,也没有偷偷伸筷子。
亲额涅……
下人们……
瞧着这幅“乖巧”的模样,哈哈哈哈,虽然很感动,可是,可是,瞧着儿子/小四阿哥做出来,怎么就是想要笑?
四福晋表示,忍笑忍得好辛苦,还不表现出来打击儿子的“孝心”。
弘晙阿哥小模样乖巧来还带有一丝严肃,感受到下人的“笑意”,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下人们表情端正,目不斜视,然后弘晙阿哥就继续“孝顺”亲额涅。
翠儿一干人表示,娘幺,肠子笑打结了简直。
…………
淮安地处平原,无崇山峻岭,地势平坦,主产水稻,境内河湖交错,水网纵横,京杭大运河、淮河入江水道、淮河入海水道、废黄河、六塘河、盐河、淮河干流等9条河流在境内纵贯横穿,是全国有名的“平原水乡”。
洪泽湖大部分位于其境内,还有白马湖、高邮湖、宝应湖等中小型湖泊镶嵌其间。作为当年吴王夫差开挖的大运河最早开凿河段——邗沟,如今的扬州至楚州段,沟通长江、淮河,千年间都与运河相伴相生的重要之地,“淮水东南第一州”,繁华富庶之处自是不同凡响。
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有其精致不同于京城,但又不输于京城的地方。
当然,不管街道上美食的香气多么诱惑,玩乐的百戏如何热闹,弘晙阿哥身怀“重任”,硬是让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寻找可以给他消息的人。
一位小乞丐,偷银子偷到翠儿的身上,让弘晙阿哥一把抓住。
就你了。
弘晙阿哥两眼放光。
“额涅,弘晙去茶馆审问他。”
儿子当真要“微服私访”,那个架势,好像抓到一条“大鱼”,四福晋无可奈何地答应,小乞丐感觉自己就是待宰的小羊羔,羊入虎口,还是自动送上门的。
苏州等各地方名优名伶来到淮安演戏目,官员们打赏剧筵席上所用的柳木牙签,据说多的可以把剧筵席淹没。
宴席上的海参、鱼翅,上八珍,下八珍,海陆空八珍数不胜数。
观戏时,从早上所邀请的客人入席,一直到半夜演剧结束,官员筵席上的肴馔一直不停歇地上,光是上菜的小碗,总计下来,每天不下百十来只。
后厨房光煤炉就有数十个。每个大厨专门负责一个菜肴,其他的菜品,他是不用介入、更不必操心。
只要自己负责的菜做好,端上筵席,这个厨师就可以飘然而出,四处狎游,河道总督家的厨师之多,用人之浮滥,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老百姓已经没法想象,反正淮安的厨师都想去河道总督家做活儿。
弘晙阿哥的小胖脸板着,眉眼“肃杀”,眼神“冰冷”,还别说,还真很有他阿玛“冷面王”的架势。
小乞丐害怕,知道这玉娃娃不是一般人,把他知道的小道消息,倒竹筒子一般全倒了出来。
“小人听说,原本一钱就可以购买十余支的柳木牙签。河官们报账时,一支柳木牙签会开价至数百千钱。”
“海参、鱼翅都珍贵物儿的报价,差不多就要到万钱。他们采购的时候也特大方,只要最好的,最顶级的,各家商贩都争抢送货。”
弘晙阿哥……
好气!
小乞丐发现玉娃娃生气,还很有良心地安慰他,“小公子莫气。皇上老爷坐镇京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来了淮安也不知道。也没人敢告诉皇上老爷。”
“小人听人说,各路河厅的开销巨大,大到无法想象,各种事务,经办他们的这一报账,就是非常严重,朝廷就要送一银子下来。小人听我们老大说一耳朵就不敢听了。那些不懂治河的京官们,哪里知道其中的道道,几句话就让河官们绕晕了。”
第93章
…………
小乞丐自以为安慰的一番话, 弘晙阿哥……更气!
下面一报账, 朝廷就要送银子下来, 然后朝廷为了银子的事儿各种哭诉,玛法和阿玛为了银子的事儿各种操心劳累。
他心神一分,没注意自己的气怒散发出来,威压尽管不是正面对着他, 可小乞丐还是吓得面色发白,明白这是遇到“真人”, 不光是“不一般”的人, 赶紧告饶。
“小爷,小爷,饶命。小人就是偷点儿银子花花,只小偷一把富贵人家, 从不偷穷苦人家,真的。”
魏珠等几个下人侍卫也受不住, 一起喊“公子”“公子”。
弘晙回神,眨巴眼睛,看他们。
一伙儿人齐齐松口气。
小乞丐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哆哆嗦嗦地说道:“小爷您别气, 小爷您是真正的尊贵人儿,不要和他们生气。”
弘晙阿哥瞪大眼睛看向他,问出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
“如此贪污,为何没人去告他的状?”
小乞丐……吓死了要。
小乞丐当下就要劝阻,“小爷, 小爷,我的小爷哎,那可是河道总督,正二品的大官儿,皇上跟前的红人儿。”
“小爷您可千万不要去告,小爷您就当今儿没听小人说过,那可告不得,千万告不得。”
弘晙……
弘晙阿哥转头看向魏珠,侍卫们。
魏珠眼观鼻鼻观心,嗯,这家茶馆的小点心花型真不俗。
侍卫们更是左顾右盼,不敢和他们的小四阿哥对视。
小四阿哥·小弘晙小鼻子皱巴,又看回小乞丐。
小乞丐已经把他当场路过淮安的富家子弟,家里娇养,一腔正义,却不知实事和世情。
想起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小乞丐感叹小公子的幸福和风光霁月,对小玉娃娃是真心喜欢,虽然被折腾一回,还是语出真心。
“小爷,你不知道,这天下的官员,哪有几个不贪污的,我们淮安这一片儿,已经算是好的。老大说巡抚老爷是好人,至少那些官老爷们贪污了银子,也确实做了事,否则这黄河真要闹起来,那就是淹没的一片汪洋大海。”
“现在皇上来到淮安,闹起来,皇上大怒……小爷您不知道,这段时间,淮安的三教九流都皮紧着,小人也是没办法才出来做一回活儿,下面的人没有收入,都要吃不起饭。”
弘晙阿哥定定地看着他,憋气,不明白。
气他们的“不争”,“忍耐”,可他看着小乞丐,瘦小的脸孔上,真的害怕表情,真的为他担心的眼神,又想起张伯行弹劾噶礼的事儿。
玛法对噶礼感情很好,也非常信任噶礼,玛法一气之下撸了张伯行的官儿。
弘晙阿哥想明白了,告官,不是那么好告的,可他因为“想明白了”,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你不要为我担心,不要怕。”弘晙阿哥很有义气地安慰小乞丐,示意魏珠给他银子。
“要去学手艺做正经活计,不能再偷人银子。若是有为富不仁,可以去告官,偷银子,总是不对的。”
弘晙阿哥对小乞丐谆谆叮嘱,还不忘“吓唬”他,“若是让小--爷再抓住你,就把你送到大牢。”
小乞丐瞧着小娃娃有模有样地学大人做事的样子,垫着手里的银袋子,愣愣片刻,行个大礼,一矮身,人就出了包厢,不见了踪影。
这边厢弘晙阿哥“审讯完毕”,眉眼间依旧带着一丝气咻咻的样子,抬脚就去找正在对街胭脂店买胭脂的额涅;那边厢,四福晋也因为遇到赵世显的一个儿媳妇,装作一般路过的人家和她一番交谈,小小的惊到。
“从苏杭购买的绸缎,还是每年自行敲定绸缎的花样、颜色,要求苏杭的一流机坊专门开机织造。”
“每一种绸缎,都要做五件,也就是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各做一件。”
翠儿语气恍惚,就是她贵为雍亲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也被这番奢靡惊到。
店里的女掌柜笑道:“这位姑娘是刚来淮安吧。”
翠儿愣愣地点头。
店里的女掌柜瞧着翠儿一个丫鬟就容貌可亲,这位夫人的气度好,买卖大方,店里也没女客,话多了一些。
“这些事儿,我们都知道,也没什么避讳的。河官们家里的日子,就是这样。夏天大衿袍,多用上好的黄葛纱,不加马蹄袖,名曰‘四不象’,还有那什么一果元。”
“他们那样人家,不缺银子,就图一个寒温便适而已。每当小春天热,就上皮下棉,稍凉就下皮上棉,还有二毛、大毛在上,小毛在下的设计,羔皮缝在里,在外仍作棉衣的设计………早晚因为气温变化更换。”
四福晋眉头一皱。
大清人的服饰,领子,大襟右衽的袍、和罩于袍外的对襟马褂,各类袍下摆均有不同开衩,故在袍褂内尚需穿不开衩的衬衣以遮蔽腿部,所以完整一套袍褂由三大件服装组成。
而官家中人要注意礼仪,按一年二十四个节令的转移,来穿适合于节气的衣服,各种衣服的料子也有固定的讲究。
只是朝廷体贴,规定官员在盛夏伏天入署,也可以不穿外褂、不戴领子,谓之“免褂”,以稍减伏天酷热之苦。四福晋也知道,到了某些时令该换穿纱,但气温尚达不到那个高度,于是出现了夹的、乃至棉的纱袍褂,也是应有之义,可是……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四福晋一张年轻的脸,装作内宅妇人无知的样子正好,“好奇”地问道:“那河道总督,我听我们家老爷说,一年俸禄也就五百两,加上各种孝敬,冰炭、田亩等等收入,他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吧?”
女掌柜哈哈哈笑,“夫人家的老爷一定是个好人。”
“这广东的洋商,汉口、扬州的盐商,苏州的铜商,江苏的州县河官,这些人……”女掌柜笑容神秘,带着点儿羡慕,甚至是钦佩向往的语气说道:“这些人家,那可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大富人家。”
“这只是他们春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那才叫讲究。裘皮是从来都不在我们当地市面上购置,现在四月,再等两个月他们就会安排人,拉着数万两的银子,专程到关外去,购买整张的全狐皮。”
“全狐皮买回来,河官们召来技艺精湛的毛皮匠,按照全狐皮的大小,先将其分为大毛、中毛、小毛。分类之后,再行制作。颜色匀称,洁净不杂,毫无瑕疵,据说这样的物件儿,即便是在首善之地的京师大皮货店,也很难找到同样完美的存货。”
四福晋听得一愣一愣的。
发现女掌柜说完“小秘密”在等着她回应,当即苦笑一声,“今儿可真是开了眼界。常日理家,只认为能穿上一件裘皮就是不易的了,哪知道,还有这些‘讲究’。”
女掌柜听了深有同感,“可不是?我这开店多年,几辈人省吃俭用,也没想到还有那般活法儿。不说别的,夫人您刚刚瞧见没有,刚刚那位夫人,她身边的丫鬟也都穿金戴银,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比不过。”
“我还听人说,”女掌柜可能是觉得四福晋面善,话更多了一些,神神秘秘地说道:“他们河官的家里,下人房里也不用油灯,也看不到布缕。女眷们缠脚,也从来都不会用布,人家都用帛;下人们照明,也用蜡烛。”